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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文】 很早聽過名揚海內的洞庭湖,今日有幸登上湖邊的嶽陽樓。
大湖浩瀚象把吳楚東南隔開,天地象在湖面日夜蕩漾漂浮。
漂泊江湖親朋故舊不寄一字,年老體弱生活在這一葉孤舟。
關山以北戰爭烽火仍未止息,憑窗遙望胸懷傢國涕淚交流。
【注釋】 【坼】境界
【一字】一字知交,無一字指沒有一個朋友。
1.嶽陽樓:在今湖南省嶽陽市,臨洞庭湖。
2.昔聞:過去僅是聽說過。
3.吳楚:春秋時二國名,其地略在今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蘇、浙江一帶。坼:裂開。嶽陽樓東至於吳,南盡於楚。這句是說:遼闊的吳楚兩地被洞庭湖一水分割。
4.乾坤:天地。這句說天水相連,好象整個天地都日夜浮動在蒼茫的湖面上。
5.老病:杜甫時年五十七歲,身患多種疾病。有孤舟:唯有孤舟一葉飄零無定。詩人晚年是在小船上度過的。這句寫的是杜甫生活的實況。
6.戎馬:戰爭。這年秋鼕,吐蕃又侵擾隴右、關中一帶。
7.憑軒:倚着樓欄桿。涕泗流:眼淚禁不住地流淌。
【賞析】 大歷三年(768)鼕十二月,杜甫由江陵、公安一路又漂泊到嶽陽,登上了神往已久的嶽陽樓。此詩是登嶽陽樓而望故鄉,觸景感懷之作。面對煙波浩渺、壯闊無垠的洞庭湖,詩人發出由衷的禮贊;繼而又想到自己晚年仍飄泊無定,國傢也多災多難,不免悲傷感慨。從總體上看,江山之壯闊與詩人胸襟之悲壯闊大相表裏,故雖悲傷卻不消沉,雖沉鬱卻不壓抑。
開頭寫早聞洞庭盛名,然而到幕年纔實現目睹名湖的願望,表面看有初登嶽陽樓之喜悅,其實意在抒發早年抱負至今未能實現之情。二聯是洞庭的浩瀚無邊。三聯寫政治生活坎坷,漂泊天涯,懷才不遇的心情。末聯寫眼望國傢動蕩不安,自己報國無門的哀傷。寫景雖衹二句,卻顯技巧精湛,抒情雖暗淡落寞,卻吞吐自然,毫不費力。
詩的前半贊嘆洞庭湖的宏偉壯闊,是古往今來寫洞庭湖的名句,與孟浩然《臨洞庭湖贈張丞相》中的名句同為人們傳誦。後半抒情。全詩意境渾厚,氣勢磅礴,雖悲傷卻無頽廢之感。《唐子西文錄》:"過嶽陽樓,觀杜子美詩,不過四十字爾,氣象宏放,涵蓄深遠,殆與洞庭湖爭雄,所謂富哉言乎者。"《苕溪漁隱叢話》引《西清詩話》雲:"洞庭天下壯觀,自昔騷人墨客題之者衆矣,……然未若孟浩然'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則洞庭空曠無際,氣象雄張,如在目前。至讀杜子美詩,則又不然。'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幾雲夢也。"
[鑒賞]
這首詩的意境是十分寬闊宏偉的。
詩的頷聯“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是說廣阔無邊的洞庭湖水,劃分開吳國和楚國的疆界,日月星辰都象是整個地飄浮在湖水之中一般。衹用了十個字,就把洞庭湖水勢浩瀚無邊無際的巨大形象特別逼真地描畫出來了。
杜甫到了晚年,已經是“漂泊西南天地間”,沒有一個定居之所,衹好“以舟為傢”了。所以下邊接着寫:“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親戚朋友們這時連音信都沒有了,衹有年老多病的詩人泛着一葉扁舟到處飄流!從這裏就可以領會到開頭的兩句“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本來含有一個什麽樣的意境了。
這兩句詩,從表面上看來,意境象是很簡單:詩人說他在若幹年前就聽得人傢說洞庭湖的名勝,今天居然能夠登上嶽陽樓,親眼看到這一片山色湖光的美景。因此清人仇兆鰲就認為:“‘昔聞’、‘今上’,喜初登也。”(《杜詩詳註》)但僅這樣理解,就把杜詩原來的意境領會得太淺了。這裏並不是寫登臨的喜悅;而是在這平平的敘述中,寄寓着漂泊天涯,懷才不遇,桑田滄海,壯氣蒿萊……許許多多的感觸,纔寫出這麽兩句:過去衹是耳朵裏聽到有這麽一片洞庭水,哪想到遲暮之年真個就上了這嶽陽樓?本來是沉鬱之感,不該是喜悅之情;若是喜悅之情,就和結句的“憑軒涕泗流”連不到一起了。我們知道,杜甫在當時的政治生活是坎坷的,不得意的,然而他從來沒有放棄“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抱負。哪裏想到一事無成,昔日的抱負,今朝都成了泡影!詩裏的“今”、“昔”兩個字有深深的含意。因此在這一首詩的結句纔寫出:“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眼望着萬裏關山,天下到處還動蕩在兵荒馬亂裏,詩人倚定了闌幹,北望長安,不禁涕泗滂沱,聲淚俱下了。
這首詩,以其意境的開闊宏麗為人稱道,而這意境是從詩人的抱負中來,是從詩人的生活思想中來,也有時代背景的作用。清初黃生對這一首詩有一段議論,大意說:這首詩的前四句寫景,寫得那麽寬闊廣大,五、六兩句敘述自己的身世,又是寫得這麽凄涼落寞,詩的意境由廣阔到狹窄,忽然來了一個極大的轉變;這樣,七、八兩句就很難安排了。哪想到詩人忽然把筆力一轉,寫出“戎馬關山北”五個字,這樣的胸襟,和上面“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一聯寫自然界宏奇偉麗的氣象,就能夠很好地上下襯托起來,斤兩相稱。這樣創造的天才,當然就壓倒了後人,誰也不敢再寫嶽陽樓的詩了。
黃生這一段話是從作詩的方法去論杜詩的,把杜詩的意境說成是詩筆一縱一收的産物,說意境的結構是從創作手法的變換中來。這不是探本求源的說法。我們說,詩的意境是詩人的生活思想從各方面凝結而成的,至於創作方法和藝術加工,煉字煉句等等,衹能更準確地把意境表達出來,並不能以這些形式上的條件為基礎從而醖釀成詩詞的意境。昔人探討創作問題,偏偏不從生活實踐這方面去考慮,當然就不免倒果為因了。
(傅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