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 杜甫 Du Fu  唐代   (712~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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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 ancient style poetry
洗兵马(收京后作)
洗兵馬(收京後作)

杜甫


  中興諸將收山東,捷書日報清晝同。
  河廣傳聞一葦過,鬍危命在破竹中。
  祗殘鄴城不日得,獨任朔方無限功。
  京師皆騎汗血馬,回紇喂肉葡萄宮。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過崆峒。
  三年笛裏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
  成王功大心轉小,郭相謀深古來少。
  司徒清鑒懸明鏡,尚書氣與秋天杳。
  二三豪俊為時出,整頓乾坤濟時了。
  東走無復憶鱸魚,南飛覺有安巢鳥。
  青春復隨冠冕入,紫禁正耐煙花繞。
  鶴禁通霄鳳輦備,雞鳴問寢竜樓曉。
  攀竜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
  汝等豈知蒙帝力,時來不得誇身強!
  關中既留蕭丞相,幕下復用張子房。
  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
  徵起適遇風雲會,扶顛始知籌策良。
  青袍白馬更何有?後漢今周喜再昌。
  寸地尺天皆入貢,奇祥異瑞爭來送。
  不知何國緻白環,復道諸山得銀甕。
  隱士休歌紫芝麯,詞人解撰河清頌。
  田傢望望惜雨幹,布𠔌處處催春種。
  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
  安得壯士輓天河,盡洗甲兵長不用!

【注釋】 盡洗: 一作淨洗

【賞析】   今日讀者於古詩,常覺具有現實批判性的作品名篇甚多,而“頌”體詩歌難得佳構。杜甫《洗兵馬》似乎是個例外。詩中有句道:“詞人解撰河清頌”(南朝宋文帝元嘉中河、濟俱清,鮑照作《河清頌》贊美),這首詩本身就可說是熱情洋溢的《河清頌》。
  
    此詩於乾元二年(759)春二月,即兩京剋復後,相州兵敗前,作於洛陽。當時平叛戰爭形勢很好,大有一舉復興的希望。故詩多欣喜願望之詞。此詩凡四轉韻,每韻十二句,自成段落。
  
    第一段(從“中興諸將收山東”至“萬國軍前草木風”)以歌頌戰局神變發端。唐室在“中興諸將”(即後文提到的李、郭等人)的努力下,已光復華山以東包括河北大片土地,捷報晝夜頻傳。《詩經·衛風·河廣》雲:“誰謂河廣,一葦之”,三句藉用以言剋敵極易,安史亂軍的覆滅已成“破竹”之勢。當時,安慶緒睏守鄴城(即相州,治所在今河南安陽),故云“祗殘鄴城不日得”。復興大業與善任將帥關係甚大,“獨任朔方無限功”既是肯定與贊揚當時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在平叛戰爭中的地位和功績,又是表達一種意願,望朝廷信賴諸將,以奏光復無限之功。以上多敘述,“京師”二句則描繪了兩個顯示勝利喜慶氣氛的畫面:長安街上出入的官員們,都騎着産於邊地的名馬(“汗血馬”),春風得意;助戰有功的回紇兵則在“蒲萄宮”(漢元帝嘗宴單於處,此藉用。)備受款待,大吃大喝。“餧(喂)肉”二字描狀生動,客觀鋪寫中略寓諷意(作者一貫反對藉兵於回紇)。從“捷書夜報”句至此,句句申戰爭剋捷之意,節奏急促,幾使人應接不暇,亦似有破竹之勢。以下意略轉折,“已喜皇威清海岱”一句束上,時河北尚未完全剋復,言“清海岱”(海岱,指古青、徐二州之域)則語有分寸;“常思仙仗過崆峒”一句啓下,意在警告肅宗居安思危,勿忘鑾輿播遷、往來於崆峒山(在今甘肅平涼西)的艱難日子。緊接以“三年笛裏”一聯,極概括地寫出戰爭帶來的創傷。安史之亂三年來,笛咽關山,兵驚草木,人民飽受亂離的痛苦。此聯連同上聯,恰是撫今追昔,痛定思痛,淋漓悲壯,於歡快詞中小作波折,不一味流走,極抑揚頓挫之致,將作者激動而復雜的心情寫出。故鬍應麟說“三年笛裏”一聯“以和平端雅之調,寓憤鬱凄戾之思,古今壯句者難及此。”(《詩藪》捲五)
  
    第二段(從“成王功大心轉小”到“雞鳴問寢竜樓曉”)逆接篇首“中興諸將”四字,以鋪張排比句式,對李豫、郭子儀等人緻詞贊美。“成王”即後來的唐代宗李豫,收復兩京時為天下兵馬元帥,“功大心轉小”雲雲,贊頌其成大功後更加小心謹慎。隨後盛贊郭子儀的謀略、司徒李光弼的明察、尚書王思禮的高遠氣度。四句中,前兩句平直敘來,後兩句略作譬喻,鋪述排比中有變化。贊語既切合各人身分事跡,又表達出對光復大業卓有貢獻的“豪俊”的欽仰。“二三豪俊為時出”,總束前意,說他們本來就為重整乾坤,應運而生的。“東走無復”以下六句承“整頓乾坤濟時了”而展開描寫,從普天下的喜慶到宮禁中的新氣象,調子輕快:做官的人彈冠慶賀,不必棄官避亂(“憶鱸魚”翻用《晉書》張翰語);平民百姓也能安居樂業,如鳥之有歸巢;春天的繁華景象正隨朝儀之再整而重新回到宮禁,天子與上皇也能實施“昏定晨省”的宮廷故事。上上下下都是一派熙洽氣象。
  
    喜慶的同時,另有一些現象卻是詩人斷乎不能容忍的。第三段(從“攀竜附鳳勢莫當”至“後漢今周喜再昌”)一開頭就揭示一種政治弊端:朝廷賞爵太濫,許多投機者無功受祿,一時有“天下盡化為侯王”之虞。“汝等”二句即對此輩作申斥語,聲調一變而為憤激。繼而又將張鎬、房琯等作為上述腐朽勢力的對立面來歌頌,聲調復轉為輕快,這樣一張一弛,極富擒縱唱嘆之致。“青袍白馬”句以南朝北來降將侯景比安、史,言其不堪一擊;“後漢今周”句則以周、漢的中興比喻時局。當時,房琯、張鎬俱已罷相,詩人希望朝廷能復用他們,故特加表彰,與贊“中興諸將”相表裏。鎬於去年五月罷相,改荊王府長史。此言“幕下復用”,措意深婉。這一段表明杜甫的政治眼光。
  
    第四段(從“寸地尺天皆入貢”到篇終)先用六句申“後漢今周喜再昌”之意,說四方皆來入貢,海內遍呈祥瑞,舉國稱賀。以下繼續說:隱士們也不必再避亂遁世(“紫芝歌”為秦末號稱“四皓”的四位隱士所作),文人們都大寫歌頌詩文。至此,詩人是“頌其已然”,同時他又並未忘記民生憂患,從而又“禱其將然”:時值春耕逢旱,農夫盼雨;而“健兒”“思婦”猶未得團圓,社會的安定,生産的恢復,均有賴戰爭的最後勝利。詩人勉勵圍鄴的“淇上健兒”以“歸莫懶”,寄托着欲速其成功的殷勤之意。這幾句話雖不多,卻唱出詩人對人民的關切,表明他是把戰爭勝利作為安定社會與發展生産的重要前提來歌頌的。正由於這樣,詩人在篇末唱出了自己的強烈願望和詩章的最強音:“安得壯士輓天河,盡洗甲兵長不用!”
  
    這首詩基調是歌頌祝願性的,熱烈歡暢,興會淋漓,將詩人那種熱切關懷國傢命運、充滿樂觀信念的感情傳達出來了,可以說,是一麯展望勝利的頌歌。詩中對大好形勢下出現的某些不良現象也有批評和憂慮,但並不影響詩人對整體形勢的興奮與樂觀。詩章以宏亮的聲調,壯麗的詞句,浪漫誇張的語氣,表達了極大的喜悅和歌頌。杜詩本以“沉鬱”的詩風見稱,而此篇在杜甫古風中堪稱別調。
  
    從藝術形式看,采用了華麗嚴整、兼有古近體之長的“四傑體”。詞藻富贍,對偶工整,用典精切,氣勢雄渾闊大,與詩歌表達的喜慶內容完全相宜。詩的韻腳,逐段平仄互換;聲調上忽疾忽徐,忽翕忽張,於熱情奔放中饒頓挫之致,清詞麗句而能兼蒼勁之氣,讀來覺跌宕生姿,大大增強了詩篇的藝術感染力。
  
    北宋王安石選杜詩,標榜此篇為壓捲之作(見《王臨川集》捲八四《老杜詩後集序》)。今天看來,無論就感情之充沛,結撰之精心而言,《洗兵馬》都不失為杜詩的一篇力作。
  
    (周嘯天)

【資料來源】 217_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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