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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這首五言古詩,是杜甫由同𠔌赴西川途中所寫的十二首紀行組詩的末篇。肅宗乾元二年(759)十二月一日,詩人舉傢從同𠔌出發,艱苦跋涉,終於在年底到達成都。此詩真實地刻畫了他初到成都時喜憂交並的感情,風格古樸渾成,有漢魏遺風。全詩並沒有什麽驚人之語,奇險之筆,衹是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迤邐寫出,明白如話,然而卻藴含了深沉的情思,耐人咀嚼。
抒情的深婉含蓄是本詩最大的特色。初讀此詩,以為衹是一般的紀行寫景,吟詠再三,則可感到平和外表下激蕩着的感情波瀾。這裏有着喜和憂兩種感情的摻和交融,內心微妙的變化,麯折盡致。杜甫舉傢遠徙,歷盡艱辛,為的是尋找一塊棲身之地,如今來到富庶繁華的成都,“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眼前展開一個新天地,給了他新的生活希望,欣慰之感,自不待言。“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快慰之情剛生,馬上又想到了夢魂縈繞的故鄉,何時再見,未可預卜,但見大江東去,自己衹能做長年飄泊的遊子了。下面接寫成都市廛的繁華、氣候的溫和,又轉悲為喜。但成都雖美,終非故土,鳥雀天黑猶各自歸巢,而茫茫中原,關山阻隔,自己何日才能回去呢?詩人又陷入了痛苦之中。當時中原州郡尚陷於安史叛軍之手,一句“中原杳茫茫”,包含着多少憂國傷時之情!詩人遙望星空,愁思悵惘,最後衹能以自寬之詞作結。可以看到,全詩寫喜,並不欣喜若狂,訴悲,也不泣血迸空,在舒緩和平的字裏行間,寓含着一股喜憂交錯的復雜的感情潛流。
作為紀行詩,本詩用“賦”來鋪陳其事,而“賦”中又往往兼有比興,因而形成了麯折迴旋,深婉含蓄的風格。詩一上來就直道出眼前之景:夕陽西下,暮色朦朧,詩人風塵僕僕地在歲暮黃昏中來到成都,渲染出一種蒼茫的氣氛。它既是賦,又兼比興。桑榆之日難道不正是詩人垂暮飄零的寫照嗎?同時它也興起了深沉的羈旅之情。下面寫“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都是賦中兼興。最後寫“初月出不高,衆星尚爭光”,暗寓中興草創、寇亂未平的憂思。詩人妙用比興手法,筆下的自然景物都隱含深摯的感情。全詩一一閃過山川、城郭、原野、星空這些空間景物,同時也使人覺察到由薄暮至黃昏至星出月升的時光流逝。這種時空的交織使意境呈現出立體的美,烘托出感情上多層次的變化,達到情與景的自然交融。
鬍應麟論東漢末年時的《古詩十九首》說:“蓄神奇於溫厚,寓感愴於和平;意愈淺愈深,詞愈近愈遠,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詩藪》)杜甫此篇正繼承了《古詩》的這一風格。而在思想感情上,它又突破了《古詩》多寫失意飄泊之士苦悶憂傷的小天地,它運用喜憂交錯的筆法,寫出了關懷祖國和人民命運的詩人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其高處正在於此。
(黃寶華)
【資料來源】 218_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