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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文】 輪臺城頭夜裏吹起了陣陣號角,輪臺城北預兆鬍人的昴星墜落。
緊急的軍書昨夜飛速送過渠黎,報告單於的騎兵已到了金山西。
從崗樓上西望衹看見煙塵彌漫,漢傢的軍馬屯駐在輪臺的城北。
封將軍擁旌節銜親自出去西徵,凌晨吹號集合了大軍威武前進。
四方的戰鼓雷動宛如雪海洶涌,三軍的喊聲轟鳴象是陰山震動。
敵營上空的烏雲屯集氣氛陰沉,戰場上的屍骨與草根糾纏不清。
劍河風急吹得陰雲布滿了天空,沙口石凍快把虎馬的鐵蹄凍脫。
封亞相為了王事勤勞含辛茹苦,發誓報答君主平定邊境的煙塵。
自古來英雄名垂青史誰人不見?而今可見封將軍功名勝過古人。
【注釋】 1、旌頭:即“髦頭”,也即是二十八宿中的昴宿,舊時以為“鬍星”。旌頭落:意謂鬍人敗亡之兆。
2、戍樓:駐防的城樓。
3、虜塞:敵方要塞。
【賞析】 這首七古與《走馬川行》係同一時期、為同一事、贈同一人之作。但《走馬川行》未寫戰鬥,而是通過將士頂風冒雪的夜行軍情景烘托必勝之勢;此詩則直寫戰陣之事,具體手法與前詩也有所不同。此詩可分四層。
起首六句寫戰鬥以前兩軍對壘的緊張狀態。雖是製造氣氛,卻與《走馬川行》從自然環境落筆不同。那裏是飛沙走石,暗示將有一場激戰;而這裏卻直接從戰陣入手:軍府駐地的城頭,角聲劃破夜空,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沉寂,暗示部隊已進入緊張的備戰狀態。據《史記·天官書》:“昴為髦頭(旄頭),鬍星也”,古人認為旄頭跳躍主鬍兵大起,而“旄頭落”則主鬍兵覆滅。“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連用“輪臺城”三字開頭,造成連貫的語勢,烘托出圍繞此城的戰時氣氛。把“夜吹角”與“旄頭落”兩種現象聯繫起來,既能表達一種敵愾的意味,又象徵唐軍之必勝。氣氛醖足,然後倒插一筆:“羽書昨夜過渠黎(在今新疆輪臺縣東南),單於已在金山(阿爾泰山)西”,交待出局勢緊張的原因在於鬍兵入寇。果因倒置的手法,使開篇奇突警湛。“單於已在金山西”與“漢兵屯在輪臺北”,以相同句式,兩個“在”字,寫出兩軍對壘之勢。敵對雙方如此逼近,以至“戍樓西望煙塵黑”,寫出一種瀕臨激戰的靜默。局勢之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緊接四句寫白晝出師與接仗。手法上與《走馬川行》寫夜行軍大不一樣,那裏是銜枚急走,不聞人聲,極力描寫自然;而這裏極力渲染吹笛伐鼓,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突出軍隊的聲威。開篇是那樣奇突,而寫出師是如此從容、鎮定,一張一弛,氣勢益顯。作者寫自然好寫大風大雪、極寒酷熱,而這裏寫軍事也是同一作風,將是擁旄(節旄,軍權之象徵)之“上將”,三軍則寫作“大軍”,士卒吶喊是“大呼”。總之,“其所表現的人物事實都是最偉大、最雄壯的、最愉快的,好象一百二十面鼓,七十面金鉦合奏的鼓吹麯一樣,十分震動人的耳鼓。和那絲竹一般細碎而悲哀的詩人正相反對。”(徐嘉瑞《岑參》)於是軍隊的聲威超於自然之上,仿佛冰凍的雪海亦為之洶涌,巍巍陰山亦為之搖撼,這出神入化之筆表現出一種所嚮無敵的氣概。
“三軍大呼陰山動”,似乎鬍兵亦將敗如山倒。殊不知下面四句中,作者拗折一筆,戰鬥並非勢如破竹,而鬥爭異常艱苦。“虜塞兵氣連雲屯”,極言對方軍隊集結之多。詩人藉對方兵力強大以突出己方兵力的更為強大,這種以強襯強的手法極妙。“戰場白骨纏草根”,藉戰場氣氛之慘淡暗示戰鬥必有重大傷亡。以下兩句又極寫氣候之奇寒。“劍河”、“沙口”這些地名有泛指意味,地名本身亦似帶殺氣;寫風曰“急”,寫雪片曰“闊”,均突出了邊地氣候之特徵;而“石凍馬蹄脫”一語尤奇:石頭本硬,“石凍”則更硬,竟能使馬蹄脫落,則戰爭之艱苦就不言而喻了。作者寫奇寒與犧牲,似是渲染戰爭之恐怖,但這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作為一個意志堅忍、喜好宏偉壯烈事物的詩人,如此淋漓興會地寫戰場的嚴寒與危苦,是在直面正視和欣賞一種悲壯畫面,他這樣寫,正是歌頌將士之奮不顧身。他越是寫危險與痛苦,便“越發得意,好象吃辣子的人,越辣的眼淚出,更越發快活。”(徐嘉瑞《岑參》)下一層中說到“甘苦辛”,亦應有他自身體驗在內。
末四句照應題目,預祝奏凱,以頌揚作結。封常清於天寶十三載以節度使攝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在漢時位次宰相,故詩中美稱為“亞相”。“誓將報主靜邊塵”,雖衹寫“誓”,但通過前面兩層對戰爭的正面敘寫與側面烘托,已經有力地暗示出此戰必勝的結局。末二句預祝之詞,說“誰不見”,意味着古人之功名書在簡策,萬口流傳,早覺不新鮮了,數風流人物,則當看今朝。“今見功名勝古人”,樸質無華而擲地有聲,遙應篇首而足以振起全篇。上一層寫戰鬥艱苦而此處寫戰勝之榮耀,一抑一揚,跌宕生姿。前此皆兩句轉韻,節奏較促,此四句卻一韻流轉而下,恰有奏捷的輕鬆愉快之感。在別的詩人看來,一面是“戰場白骨纏草根”而一面是“今見功名勝古人”,不免生出“一將功成萬骨枯”一類感慨,蓋其同情在於弱者一面。而作為盛唐時代浪漫詩風的重要代表作傢的岑參,無疑更喜歡強者,喜歡塑造“超人”的形象。讀者從“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所感到的,不正如此麽?
全詩四層寫來一張一弛,頓挫抑揚,結構緊湊,音情配合極好。有正面描寫,有側面烘托,又運用象徵、想象和誇張等手法,特別是渲染大軍聲威,造成極宏偉壯闊的畫面,使全詩充滿浪漫主義激情和邊塞生活的氣息,成功地表現了三軍將士建功報國的英勇氣概。就此而言,又與《走馬川行》並無二緻。
(周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