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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文】 薄薄雲絲四面散去,天上不見銀河,空中清風飄飄,月光如蕩漾的水波。
沙岸平展湖水寧靜,聲影都已消歇,斟一杯美酒,我勸你應該對月高歌。
你的歌聲過分辛酸,歌辭也真悲苦,我實在不能聽下去,早就淚落如雨。
洞庭湖波濤連天,九疑山高峻無比,蛟竜在水中出沒,猩鼯在山間啼號。
九死一生,我纔到達被貶謫的去處,蟄居荒僻,默默受苦有如罪犯藏逃。
下床常常怕蛇咬,吃飯時時怕中毒,近海地濕蟄伏蛇蟲,到處熏散腥鱢。
郴州府門前的大鼓,昨日捶個不停,新皇繼位,定要舉用賢能夔和臯陶。
大赦的文書,一日萬裏地傳送四方,罪犯遞減一等,死罪免死改為流放。
貶謫的改為追回,流放的也被召還,滌蕩污穢瑕垢,改革弊端清理朝班。
刺史為我申報了,卻被觀察使扣壓,命運坎坷,衹得移嚮那偏僻的荊蠻。
做個判司卑職的小官,真不堪說起,一有過錯未免要挨打,而跪伏在地。
當時一起貶謫的人,大都已經啓程,進身朝廷之路實在艱險,難以攀登。
請你暫且停一停,聽我也來唱一唱,我的歌比起你的歌,情調很不一樣。
一年中的月色,衹有今夜最美最多,人生全由天命註定,不在其他原因,有酒不飲,如何對得起這明月光景。
【注釋】 1、屬:傾註,此指勸酒。
2、九疑:九疑山,即蒼梧山,在今湖南省寧遠縣。
3、嗣皇:指唐憲宗。
4、天路:指進身朝庭之途。
【賞析】 這首詩表達的是詩人對人生的感慨,以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用“人生由命”的宿命觀慰藉友人,並自我解嘲。
[題解]
唐貞元十九年(803)韓愈與張署皆任監察御史。曾因天旱嚮德宗進言,極論宮市之弊,韓被貶為陽山(廣東陽山)縣令,張被貶為臨武(湖南臨武)縣令。貞元廿一年(805)正月,順宗即位,二月甲子大赦。八月憲宗又即位,又大赦天下。兩次大赦由於湖南觀察使揚恁的從中作梗,他們均未能調回京都,衹改官江陵。先因直諫遭貶,後又受抑於揚恁,適逢中秋良夜,身處羈旅客館,舉頭望月之際,心中感觸萬分,不能不遣懷筆端了。此詩筆調近似散文,語言古樸,直陳其事。詩中寫“君歌”、“我歌” 和衷共訴,盡致淋漓。開首四句,恰似序文,鋪敘環境:清風明月,萬籟俱寂。接着寫張署所歌內容:敘述謫遷之苦,宦途險惡,令人落淚。最後寫“我歌”,卻衹寫月色,人生有命,應藉月色開懷痛飲等等,故作曠達。明寫張功曹謫遷赦回經歷艱難,實則自述同病相憐之困苦。全詩抑揚開闔,波瀾麯折。音節多變,韻腳靈活。既雄渾恣肆,又宛轉流暢,極好地表達了詩人感情的變化。
[鑒賞]
這首詩以近散文化的筆法,古樸的語言,直陳其事,主客互相吟誦詩句,一唱一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衷情互訴,灑脫疏放,別具一格。
詩裏寫了張署的“君歌”和作者的“我歌”。題為“ 贈張功曹 ”,卻沒有以“我歌”作為描寫的重點,而是反客為主,把“君歌”作為主要內容,藉張署之口,澆詩人胸中之塊壘。
詩的前四句描寫八月十五日夜主客對飲的環境,如文的小序:碧空無雲,清風明月,萬籟俱寂。在這樣的境界中,兩個遭遇相同的朋友怎能不舉杯痛飲,慷慨悲歌呢?韓愈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在三十二歲的時候,曾表示過“報國心皎潔,念時涕汍瀾”。他不僅有憂時報國之心,而且有改革政治的才幹。貞元十九年(803 )天旱民饑,當時任監察御史的韓愈和張署,直言勸諫唐德宗減免關中徭賦,觸怒權貴,兩人同時被貶往南方,韓愈任陽山(今屬廣東)令,張署任臨武(今屬湖南)令。直至唐憲宗大赦天下時,他們仍不能回到中央任職。韓愈改官江陵府(今湖北江陵)法曹參軍,張署改官江陵府功曹參軍。得到改官的消息,韓愈心情很復雜,於是藉中秋之夜,對飲賦詩抒懷,並贈給同病相憐的張署。
詩的開頭在描寫月夜環境之後,用“一杯相屬君當歌”一轉,引出了張署的悲歌,是全詩的主要部分。詩人先寫自己對張署“歌”的感受:說它聲音酸楚,言辭悲苦,因而“不能聽終淚如雨”,和盤托出二人心境相同,感動極深。
張署的歌,首先敘述了被貶南遷時經受的苦難,山高水闊,路途漫長,蛟竜出沒,野獸悲號,地域荒僻,風波險惡。好不容易“十生九死到官所”,而到達貶所更是“幽居默默如藏逃”。接着又寫南方偏遠之地多毒蛇 ,“ 下床”都可畏,出門行走就更不敢了;且有一種蠱藥之毒,隨時可以製人死命,飲食要非常小心,還有那濕蟄腥鱢的“海氣”,也令人受不了。這一大段對自然環境的誇張描寫,也是詩人當時政治境遇的真實寫照。
上面對貶謫生活的描述 ,情調是感傷而低沉的,下面一轉 ,而以歡欣鼓舞的激情,歌頌大赦令的頒行,文勢波瀾起伏。唐憲宗即位,大赦天下。詩中寫那宣佈赦書時的隆隆鼓聲,那傳送赦書時日行萬裏的情景,場面的熱烈。節奏的歡快,都體現出詩人心情的歡愉。特別是大赦令宣佈:“罪從大辟皆除死”,“遷者追回流者還”,這當然使韓、張二人感到回京有望。然而,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寫到這裏,詩情又一轉折,儘管大赦令寫得明明白白,但由於“使傢”的阻撓,他們仍然不能回朝廷任職。“坎軻衹得移荊蠻”,“衹得”二字,把那種既心有不滿又無可奈何的心情,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了 。地是“荊蠻 ”之地,職又是“判司”一類的小官,卑小到要常受長官“捶楚”的地步。面對這種境況,他們發出了深深的慨嘆:“同時輩流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天路幽險”,政治形勢還是相當險惡啊!
以上詩人通過張署之歌,傾吐了自己的坎坷不平,心中的鬱職,寫得形象具體,筆墨酣暢。詩人既已藉別人的酒杯澆了自己的塊壘,不用再浪費筆墨直接出面抒發自己的感慨了,所以用“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一接一轉,寫出了自己的議論。僅寫了三句:一是寫今夜月色最好,照應題目的“八月十五”;二是寫命運在天;三是寫面對如此良夜應當開懷痛飲。表面看來這三句詩很平淡,實際上卻是詩中最着力最精彩之筆。韓愈從切身遭遇中,深深感到宦海浮沉,禍福無常,自己很難掌握自己的命運。“人生由命非由他”,寄寓深沉的感慨,表面上歸之於命,實際有許多難言的苦衷。八月十五的夜晚,明月如鏡,懸在碧空藍天,不開懷痛飲,豈不辜負這美好的月色!再說,藉酒澆愁,還可以暫時忘卻心頭的煩惱。於是情緒由悲傷轉嚮曠達。然而這不過是故作曠達而已。寥寥數語,似淡實濃,言近旨遠,在欲說還休的背後 ,別有一種耐人尋味的深意。從感情上說,由貶謫的悲傷到大赦的喜悅,又由喜悅墜入遷移“荊蠻”的怨憤,最後在無可奈何中故做曠達。抑揚開闔,轉折變化,章法波瀾麯折,有一唱三嘆之妙。全詩換韻很多,韻腳靈活 ,音節起伏變化,很好地表現了感情的發展變化,使詩歌既雄渾恣肆又宛轉流暢。從結構上說,首與尾用灑和明月先後照應,輕靈簡煉,使結構完整,也加深了意境的蒼涼。
(張燕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