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闐(又作於寘),古代西域王國,中國唐代安西四鎮之一。古代居民屬塞種。11世紀,人種和語言逐漸回鶻化。
於闐地處塔裏木盆地南沿,東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車、疏勒,盛時領地包括今和田、皮山、墨玉、洛浦、策勒、於田、民豐等縣市,都西城(今和田約特幹遺址)。
漢朝通西域後,屬西域都護。東漢初,為莎車所吞併。漢明帝永平四年(公元61年),貴族廣德立為王,滅莎車,服從於闐。十六年(73年),漢軍司馬班超至於闐,廣德殺匈奴使者降漢,班超以此為根據地,北攻姑墨,西破莎車、疏勒,於闐都出兵相助。時南道諸國,唯於闐、鄯善強大。
魏晉南北朝時期,仍嚮中原王朝進貢。又兼併戎盧、扜彌、渠勒、皮山等國。西晉時,與鄯善、焉耆、龜茲、疏勒並為西域大國。北魏年間,曾先後被吐𠔌渾、柔然攻襲,國勢漸衰。
唐太宗貞觀年間,於闐王遣子入侍唐廷。唐高宗顯慶三年(658年),於闐編為唐安西四鎮之一,成為絲綢之路南道最重要的軍政中心。吐蕃勢力進入塔裏木盆地後,被吐蕃攻占。上元元年(674年) ,於闐王伏闍雄擊走吐蕃,親自入唐,唐在於闐設毗沙都督府,下轄6城等10羈縻州,任命伏闍雄兼都督。唐玄宗天寶年間,尉遲勝入唐,唐玄宗嫁以宗室之女,並授予右威衛將軍、毗沙府都督。安史之亂時,尉遲勝自率兵赴援唐朝政府,亂平後,終老長安。唐肅宗乾元三年(760年),唐授尉遲曜兼四鎮節度副使,並管理本國事。他率領當地民衆與唐鎮守軍一起戍守於闐,堅持到唐德宗貞元六年(790年),為吐蕃攻占。
9世紀中葉,吐蕃內亂勢衰,於闐獲得了獨立,仍由尉遲氏執政。9世紀末葉,開始和敦煌的沙州歸義軍政權交往。北宋初,於闐使臣、僧人數次嚮宋進貢。在11世紀初黑汗王朝攻占於闐,部分民衆東遷沙州,甚至遠到青海。
於闐在黑汗王朝的統治下,語言和人種逐漸回鶻化,並皈依了伊斯蘭教。後經西遼、蒙古、察合臺汗國及準噶爾汗國的統治,到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入清版圖,光緒九年(1883年)置和闐直隸州。
於闐以農業、種植業為主,是西域諸國中最早獲得中原養蠶技術的國傢,故手工紡織發達。特産以玉石最有名。於闐自2世紀末佛教傳入後,逐漸成為大乘佛教的中心,魏晉至隋唐,於闐一直是中原佛教的源泉之一。於闐人民喜愛音樂、戲劇,在繪畫方面具有印度、伊朗的混合風格,畫傢尉遲乙僧於唐初至長安,繪有許多壁畫,與唐人吳道子、閻立本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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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於闐史概說
榮新江
從公元前2世紀開始,位於今天新疆和田地區範圍內的於闐,就是西域獨立的緑洲王國之一,其主體居民應是塞種(Saka)的一支,操印歐語係伊朗語族的東伊朗語,現定名為於闐語(Khotanese),或稱於闐塞語(Khotan Saka)。於闐位於塔裏木盆地南沿,居民城郭而居,以農耕為業。雖然於闐在西域諸王國之中勢力較強,但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常常被周圍更強大的政治勢力所控製,從公元前1世紀以來,匈奴、漢朝、貴霜、曹魏、西晉、柔然、嚈噠、西突厥等不同文化係統的強大政治集團,都曾先後直接或間接統治過於闐,其結果之一,是使於闐的文化變成東西南北各種文化的混血兒,甚至於失掉了自身文化的某些本色。
1.唐代前期於闐政治史進程
公元7世紀初,西突厥統葉護可汗勢力強盛,霸有西域,於闐也臣屬於西突厥。統葉護對西域的統治方式,是授予西域各國國王以突厥官號頡利發(Iltbr),並派一名突厥吐屯(Tudun)駐守該國,以監督統治,徵收賦稅。貞觀二年(628),統葉護被殺,汗國內部各派勢力連年相互攻戰,勢力衰落,對西域的控製力也逐漸削弱。同時,在中原剛剛登上皇位的唐太宗,正在銳意嚮外擴張。貞觀六年(632),於闐王尉遲屋密首次遣使至唐,獻玉帶,受到太宗款待。貞觀十四年(640),唐滅吐魯番盆地的高昌王國,勢力開始進入西域。貞觀十三年(639),於闐遣子入侍唐廷,有的侍子如尉遲樂(智嚴)留居長安不返。貞觀十八年(644),從印度取經回國的玄奘,途經於闐,受到熱誠的招待,並被護送至唐境。貞觀二十年(646),新立的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遣使嚮唐請婚,太宗令其割讓龜茲、於闐等西域五國為聘禮,反映了唐朝希求占領西域的意嚮。貞觀二十二年(648),唐攻破龜茲,於闐王伏闍信懼,派其子驅駝慰勞唐軍。唐行軍長史薛萬備率五十騎至於闐,伏闍信隨萬備入朝,被唐朝拜為右驍衛大將軍,數月後返國,留子弟宿衛。
唐高宗永徽元年(650),西突厥阿史那賀魯乘太宗去世之機反叛唐朝,控製了整個西域。經過幾番攻戰,唐朝終於在顯慶二年(657)消滅了賀魯的勢力,西突厥各部及其所控製的西域各國全都歸唐朝所有,唐朝正式掌握了包括於闐在內的西域各國的宗主權。翌年,唐朝把安西都護府自吐魯番盆地的交河城遷到龜茲國都(今庫車),下設龜茲、於闐、焉耆、疏勒四鎮,把唐朝的軍事鎮防係統推行到塔裏木盆地,以期牢固掌握西域的腹心,並切斷南北遊牧民族勢力的聯繫。
然而,唐朝最初在塔裏木盆地周邊所設的安西四鎮,大概衹是為了以四個較大的地方王國為中心而鎮守一方,其軍鎮等級似應是《大唐六典》捲三十都護府條後所記之鎮,而非同書捲五節度使下之軍鎮。據《新唐書》捲四九下《百官志》記:“防人五百人為上鎮,三百人為中鎮,不及者為下鎮。”即使安西四鎮均為上鎮,每鎮亦衹有五百防人,總共也就二千人。而且,“蕃漢相兼,以之製邊”,其防禦能力不會太強,所以此後幾十年中,西域之地在唐蕃爭奪中數次易手。
唐朝在西域建立的統治秩序並沒有因此而穩定下來。顯慶四年(659),活動於碎葉、怛邏斯之間的西突厥餘部阿悉結闕俟斤都曼,率疏勒、朱俱波、喝槃陀三國叛,擊破於闐,旋即被唐將蘇定方平定。竜朔四年(664),唐朝又派安西都護高賢率軍出擊弓月以救於闐。麟德二年(665),弓月、疏勒引吐蕃再攻於闐,唐派西州都督崔知辯等率軍救援,並取得了勝利。阿悉結、弓月等西突厥餘部的反叛活動,和興起於青藏高原的吐蕃王國開始嚮西域擴張有關。吐蕃進入西域,最初是走從藏北高原,越於闐南山(昆侖山和喀喇昆侖山),直下於闐或朱俱波(今葉城)的道路。因此,於闐首當其衝,連年戰火不息,《舊唐書·音樂志》記竜朔元年(661)在東都洛城門隨唐高宗觀樂的於闐王(伏闍信),大概就是避亂而暫居中原的。
鹹亨元年(670),吐蕃大軍進攻西域,先占於闐,繼而攻陷龜茲撥換城(今阿剋蘇),唐罷安西四鎮,吐蕃取得了全面勝利。唐朝先派阿史那忠安撫西域,收拾殘局,繼派蕭嗣業於鹹亨四年(673)率兵進攻弓月、疏勒,迫使二國王入朝請降。翌年十二月,於闐王伏闍雄擊走吐蕃,親自入朝。於是,唐朝以於闐為毗沙都督府,分境內為十個羈縻州,伏闍雄因擊吐蕃之功受封為毗沙都督。同時,唐朝又增設了疏勒、焉耆二都督府,安西四鎮得以恢復。此後,唐蕃爭奪西域的鬥爭主要在碎葉、疏勒一帶展開,於闐稍得安定。西突厥阿史那都支、李遮匐的勢力與吐蕃聯合,對安西四鎮形成包圍之勢,儀鳳初(676-677),再次攻占四鎮。唐派裴行儉出兵碎葉,一舉擒獲都支與遮匐。調露元年(679),再立四鎮,並以碎葉代焉耆,以加強對西突厥餘部的控製。
武周初年,東突厥復興,與唐對敵,吐蕃乘機大舉進攻西域。敦煌發現的古藏文《吐蕃王朝編年史》記載:狗年(686)夏,“〔大〕論〔噶爾〕欽陵贊婆率軍遠征突厥之境,故此停留在境外。”同年(垂拱二年,686)十一月,唐朝被迫再次放棄四鎮。《吐蕃編年史》又記:豬年(687)夏,“論欽陵率軍前往突厥固城(Gu-zan)之境。” Gu-zan或許即《新唐書》捲四三下《地理志》所記於闐西二百裏之固城。可知於闐此時再次被吐蕃占領。從欽陵弟勃論贊刃(Mgar blon btsan nyen gung ston)曾駐節於闐並修建寺院來看,當時吐蕃統治西域的中心就在於闐。至天授三年(691)初,於闐又歸屬唐朝。伏闍雄死,唐册封其子璥(一作瑕)為於闐王。長壽元年(692),唐將王孝傑率軍收復安西四鎮,並采取了一項重要的措施,即徵發漢兵三萬人鎮守四鎮地區,漢軍由鎮守使統領,由此大大增強了四鎮抵禦外敵的能力,使唐朝有效地控製了西域。在此後的將近一百年內,雖然個別地區不同程度地受到過侵襲,但安西四鎮的建置和各個鎮守中心,始終沒有動搖,於闐也在唐朝的統治下發揮着它的作用。開元十三年(725),於闐王尉遲眺曾引突厥謀叛唐,很快被安西副大都護杜暹派兵擒殺,更立新王。此後,尉遲伏師戰、伏闍達、尉遲珪、尉遲勝相繼為王。天寶中(749年前後),尉遲勝入唐獻名玉、良馬,唐玄宗李隆基嫁以宗室之女,並授予右威衛將軍、毗沙府都督。歸國後,與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合力擊破播仙(今且末)、薩毗(今若羌一帶)界內的吐蕃勢力。
2.於闐軍鎮的鎮防體製
調發三萬漢軍戍守安西四鎮,每鎮至少在五千人以上,這也是唐朝軍事體製由行軍嚮鎮軍轉化的結果。敦煌寫本《沙州圖經》捲三(P.2005)記開元二年(714)前後的於闐鎮守使,是“遊擊將軍、守右玉鈐衛西州蒲昌府折衝都尉、攝本衛中郎將、敦煌郡開國公張懷福”,說明其時衹以折衝都尉兼任鎮守使。開元六年(718),唐朝設四鎮節度使(其後或稱安西節度、安西四鎮節度),進一步完善了西域地區的防戍體製,於闐等四鎮實際已從“鎮”上升為“軍”,但仍合稱四鎮。
節度使下的軍鎮,其長官稱鎮使、鎮守使、軍鎮大使、軍大使等。《舊唐書》捲一○四《高仙芝傳》記其在開天之際的官職遷轉為:於闐使→焉耆鎮守使→安西副都護使→安西都知兵馬使→四鎮節度使。天寶中(750年左右),唐將楊和“自武衛將軍、四鎮經略副使,加雲麾將軍兼於闐軍大使”,由四鎮經略副使來兼於闐軍鎮守大使,說明了於闐在安西四鎮中具有重要的地位。楊和後來又遷“金吾大將軍、四鎮節度副使”,其駐地應在於闐。另外,天寶二年(743),四鎮節度副使夫蒙靈詧(察)在於闐監護三藏沙門達摩戰涅羅葬儀。和田出土的M.T.c.iii號文書《唐建中七年(786)十一月十九日榜牒》和Hedin24號《唐貞元十四年(798)閏四月四日典史懷□牒》,均由節度副使簽發乾元三年(760),唐朝曾任命滯留中原的於闐王尉遲勝之弟、在於闐執政的尉遲曜“同四鎮節度副使,權知國事”。證明四鎮節度副使一直駐紮在於闐,有時由唐朝將領充任,有時由於闐王兼領,是於闐地區最高的軍事長官。據此可知,於闐在安西四鎮中的軍事戰略地位,僅次於安西都護府的首府或四鎮節度使所在的龜茲。
唐朝大規模用兵西域的高宗、武後到玄宗時期,正是唐朝軍製從行軍到鎮軍的轉化階段,邊防體製逐漸由府兵番上鎮戍轉變為節度使控製下的軍鎮駐防。長壽元年以後,隨着四鎮兵力的增強,軍以下的守捉、城、鎮、戍、堡等各級防禦設施得到了更新和加強。以下僅將見於《新唐書》捲四三下《地理志》中保存的賈耽《皇華四達記》佚文和出土文書的於闐各級鎮防機構勾稽如下(城的概念較寬泛,故此未列):
蘭城守捉:據《皇華四達記》,在播仙鎮西五百裏於闐東界。又見於《新唐書》捲五○《兵志》。
坎城守捉:據《皇華四達記》,在蘭城守捉西,又西至於闐王城三百裏。
坎城鎮:據《皇華四達記》,在於闐東三百裏。坎城又見於Hedin 24號漢語於闐語雙語文書,其於闐文的對應詞是Phema“媲摩”。
蘭城鎮:據《皇華四達記》,在於闐東六百裏。
鬍孥鎮:據《皇華四達記》,在於闐南六百裏。
固城鎮:據《皇華四達記》,在於闐西二百裏。
吉良鎮:據《皇華四達記》,在於闐西三百九十裏。
皮山鎮:據《新唐書》捲四○《地裏志》安西大都護府條,在於闐西南。
傑謝鎮:見丹丹烏裏剋遺址出土漢文文書《傑謝鎮知鎮官將軍楊晉卿帖》,知此鎮位於丹丹烏裏剋。
彭懷堡:據《皇華四達記》,在蘭城守捉和坎城守捉之間。
移杜堡:據《皇華四達記》,在蘭城守捉和坎城守捉之間,蘭城一側。
神山堡:見同上引Hedin 24號文書。按此名又見於《皇華四達記》,在撥換沿於闐玉河南下至於闐的路上,現已考訂在麻札塔格古遺址。
睢陽〔堡〕、鹹泊〔堡〕、疏樹〔堡〕:按《皇華四達記》雲:“自撥換南而東,經昆崗,渡赤河,又西南經神山、睢陽、鹹泊,又南經疏樹,九百三十裏至於闐鎮城。”準前神山例,以上三地可能亦置堡。
除了上述軍事係統的建置外,唐朝還把報警、通訊性的烽鋪、館驛、關津之製推廣到安西地區。以下所列亦僅限於於闐軍鎮範圍。
鋪:目前尚未發現於闐鋪的具體鋪名稱,但從上舉Hedin 24號文書提到“三鋪人”來看,於闐之設有鋪是無疑的。
草澤館、欣衡館、謀常館、神山〔館〕:見德國柏林印度藝術博物館所藏和田出土漢文文書《唐於闐諸館人馬給糧歷》,其中除提到草澤館、欣衡館、謀常館名外,還總名之為“神山已北四館”,據此可知神山也是館名,而且從文書屬於於闐官府並且出土於和田地區來看,以上四館都應是於闐的館。謀常館又見於麻札塔格出土的M.T.0628號文書:“謀常監館二人糧(下殘)”。又和田地區還出土有《永泰三年(767)正月五日於闐百姓納館傢草條記》、《貞元六年(790)十月四日館子王仵□抄於闐善政等坊百姓納租稅條記》(M.T.0634號),說明館在於闐的普遍存在。唐製,非通途大路則曰館。西域地區路途艱險,所以館多驛少。
葦關:據《皇華四達記》,在於闐西五十裏。
由此可見,唐朝鎮防體製中的軍鎮、守捉、鎮、堡以及烽鋪、館驛、關津等各級建置及其制度,都推行到了於闐,構成完整的軍事鎮防體係,使於闐成為唐朝在塔裏木盆地南沿的一個堅固堡壘。此時的安西地區,“大軍萬人,小軍千人,烽戍邏卒,萬裏相繼,以卻於強敵”。這一鎮防體係的形成,大大增強了四鎮的禦敵能力。於闐北與龜茲鎮相接,經由和田河而連結兩地的交通綫上,戍堡、驛館比櫛而立,以保障這條軍事要道的暢通。針對吐蕃越南山多次與弓月、疏勒等部進攻於闐的情況,唐朝在於闐鎮城的東南西三方,設置了兩守捉、七個鎮,嚴密防範吐蕃的入侵。於闐的這一北通龜茲,南拒吐蕃的鎮防體製,使它成為開元、天寶時期唐軍嚮外進擊的重要基地,一改此前備受攻擊的局面。
3.王統世係與制度建製
唐朝派鎮守使率漢軍在於闐的駐紮,並沒有取消於闐王對其臣民原有的統治權力,於闐尉遲氏的王統連綿未斷,他們身兼於闐國王和毗沙都督府都督的雙重身份,與漢軍鎮守使一起,共同實施着唐朝羈縻州形式下的鬍漢雙重管理體製。
有關於闐的漢文史籍中保存了十位於闐王的名字,現將他們的世係次序列出,並括註他們出現的年代:
尉遲屋密(632)
伏闍信(648-649)
伏闍雄(674-691)
尉遲瑕(璥)(692)
尉遲朓(眺)(725)
尉遲伏師戰(728)
伏闍達(736)
尉遲珪(740)
尉遲勝(746?-755)
尉遲曜(755-787)
尉遲、伏闍都是於闐文Via’的音譯,梵文作Vijaya。藏文典籍和於闐文文書也記錄了一些於闐王名,但大多數還無法與漢文所記比定,衹有一點是肯定的,即於闐王位始終由尉遲氏傳承。
於闐王國內部的行政官員,也按唐朝的規定,由當地鬍人擔任。現藏英國圖書館(The British Library)的M.9號漢文文書,係本世紀初出土於丹丹烏裏剋遺址,內容為《唐大歷三年(768)三月二十三日六城質邏典成銑牒》,後署“六城質邏刺史阿摩支尉遲信()”名;又同館藏編號為Balaw.0160的漢文文書《唐大歷七年(772)納布條記》第2行,有“刺史阿摩支尉遲□□”的署名,表明各羈縻州刺史一職也例由王族尉遲氏世襲擔任,這正是唐朝所規定的“以其首領為都督、刺史、皆得世襲”的制度。至於“阿摩支”,是於闐語文amaca 的對音,來源於佛教梵文的amatya-或amatya-,原意為國王的親信顧問,在於闐用為一種榮譽稱號。羈縻州的刺史及其下屬長史,因為有不少是由於闐人擔任,所以這兩種官稱也被直接藉入於闐文,分別寫作tsīsī和cām ssī。此外,和田出土漢文和於闐文文書中,還見有薩波(spāta、首領)、破沙(pharsa、法官)、叱半(村坊小吏)等於闐固有的官職。
與羈縻州的官僚體製相應,於闐國的州縣之下,也有同內地一樣形式的鄉裏村坊建製。唐朝內地州縣以下的行政體製是,“百戶為裏,五裏為鄉,兩京及州縣之廓(郭)內分為坊,郊外為村,裏及村坊皆有正,以司督察”。和闐當地出土的唐代漢文文書證明,鄉裏村坊製也隨着羈縻州制度引入於闐。以下將我們收集到的名字表列於下:
名稱 文書編號 文書名稱 出處
鄉 勃寧野鄉 M.T.b.009 開元年間某寺支出簿 《中國古代籍帳研究》349頁
村 厥彌拱村 同上 同上 同上。
薛拉村 M.T.b.003 唐某年役簿() Chavannes 1913,p.203.
桑拱野村 M.T.0627 殘文書 Maspero 1953,p.191.
裏 補仁裏 M.T.b.006 學郎題記 Chavannes 1913,p.204.
坊 政聲坊M.T.b.009 開元年間某寺支出簿 《中國古代籍帳研究》348頁
安仁坊 同上 同上 同上349頁
鎮海坊 同上 同上 同上
善政坊 M.T.0634 貞元六年百姓納租抄 Maspero 1953,p.187.
□貨坊 同上 同上 同上
從上列鄉村裏坊名稱中可以明顯地看出這樣一種現象,即鄉村名一般均是鬍語的音寫,因為目前尚未找到它們的原語,故此意思不明;裏坊名稱則均可以用漢文加以解釋,如“安仁”當取《論語》裏仁第四“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之意;“善政”當取《尚書·虞書·大禹謨》“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意,均為告誡地方官人之語,表明它們可能最初就是用漢語命名的。《新唐書》捲四三下《地理志》雲:“唐置羈縻諸州,皆傍塞外,或寓名於夷落。…… 州縣有名而前所不錄者,或夷狄所自名雲。”於闐王國諸大城外的鄉村地區,原本就應有許多自然村落,有自己固有的名字,唐朝羈縻製在此建立以後,即按原來村落的大小組成羈縻州體製下的鄉村,其名稱則用“夷狄所自名”;而原於闐諸城中似沒有行政區劃,且漢化程度較深,唐朝將之劃分為裏坊,並以漢文命名,是不難想見的。由此不難得知,於闐的鄉村裏坊這套地方行政體製,應是隨着唐朝羈縻州制度在於闐的建立而設立的。
這種鬍漢揉合的行政體製,還貫穿在於闐王國的財政、兵役等許多方面,並且在文化上也有所體現。
4.民俗與佛教文化
於闐是西域佛教文化中心之一,特別是弘揚大乘佛教的中心。貞觀十八年(644),唐朝取經僧玄奘從印度回國途中,在於闐住了七、八個月,他對於闐的環境、物産、人民、風俗、文化各方面,作了簡明的敘述。《大唐西域記》捲十二雲:
瞿薩旦那國,周四千餘裏,沙磧太半,壤土隘狹,宜𠔌稼,多衆果。出氍毹細氈,工紡績絁紬,又産白玉、黳玉。氣序和暢,飄風飛埃。俗知禮義,人性溫恭,好學典藝,博達技能。衆庶富樂,編戶安業,國尚樂音,人好歌儛。少服毛褐氈裘,多衣絁紬白氈。儀形有禮,風則有紀。文字憲章,聿遵印度,微改體勢,粗有沿革。語異諸國,崇尚佛法。伽藍百有餘所,僧徒五千餘人,並多習學大乘法教。
“瞿薩旦那”是於闐的梵文化名稱。玄奘詳細描述了贊摩寺、牛角山、地迦婆縛那伽藍、娑摩若僧伽藍、麻射僧伽藍等佛教聖地及其所帶有的佛教傳說。
近代在和田地區古寺遺址中,發現了一大批於闐文、梵文、漢文、藏文佛教文獻,如於闐文寫本《理趣般若經》(Adhyardhaatikā- prajāpāramitā-sūtra)、《藥師如來本願功德經》(Bhaisajyaguru-vaidūryaprabharāja- tathāgata-sūtra)、《法身經》(Dharmaarira-sūtra)、《僧伽吒經》(Sanghāta-sūtra)、《首楞嚴三昧經》(ūrangamasamādhi-sūtra)、《金光明經》(Suvarnabhāsottama-sūtra)、《維摩詰所說經》(Vimalakīrtinirdea-sūtra),等等;梵文寫本《首楞嚴三昧經》(ūrangamasamādhi-sūtra)、《妙法蓮華經》(Saddharmapundarīka-sūtra)、《大般涅槃經》(Mahāparinirvāna-sūtra)、《大般若波羅蜜多經》(Pacavimatisāhasrikā-prajāpāramitā-sūtra)、《佛說大迦葉問大寶積正法經》(Kāyapaparivarta-sūtra)、《善門陀羅尼》(Sumukha-dhāranī)、《佛說佛名經》(Buddhanama- sūtra),等等,漢文寫本《大般若波羅蜜多經》(Pacavimatisāhasrikā-prajāpāramitā-sūtra)等,還有於闐人自己編集的《贊巴斯塔書》(Book of Zambasta),反映了大乘佛教在於闐的興旺景象。於闐的佛教對於西域一些地區和中原的佛教文化發展都産生了程度不同的影響。武則天時,於闐國高僧實叉難陀(Sikshānanda,學喜)、提雲般若(Devapraja,天智)來中原翻譯《華嚴》聖典,弘揚大乘佛教,是更為突出的事例。貞元初(785-790),於闐大法師屍羅達摩(戒法)曾在北庭主持譯場,將悟空從印度帶回的梵本《十地經》、《回嚮輪經》譯成漢文。敦煌發現的安西(龜茲)劉和尚(曇倩)譯《金剛壇廣大清淨陀羅尼經》(P.3918),所據即於闐佛藏中的梵文寫本。
從武周至開元這一段唐朝盛期,西域地區曾經奉唐朝敕令而建立了漢化佛寺係統,它們統屬於住在龜茲的四鎮都統,這些唐朝官寺中的重要僧官,很可能是從京師或中原內地直接派到安西地區來的。有關於闐的漢寺,開元十五年(727)時經過安西(龜茲)的新羅僧人慧超,在其所著《往五天竺國傳》有記載:“於闐有一漢寺,名竜興寺。有一漢僧,名□□,是彼寺主,大好住持,彼僧是河北冀州人士。”除了慧超的記載外,我們從其它史料中,還可以找到一些西域地區漢寺的記載。敦煌文書P.2899號漢文《須摩提長者經》捲端題“於闐開元寺一切經”,捲背書於闐語醫藥文獻,可知這個捲子原本為於闐人所有,正面的漢文佛經應當也出自於闐,原是於闐開元寺的藏經。藏文於闐佛教史《於闐國授記》(Li-yul Lung-bstan-pa)一書中記載:
爾後,尉遲僧伽羅摩(Vijiya Sangrama)王之子尉遲毗訖羅摩(Vijiya Vikram)返歸於闐國,為其善友尊者大阿羅漢提雲般若(Devendra)建毗沙羅摩(Byi-zha-gre-rma)寺。至今,阿婆羅質多天王與摩尼跋陀羅神守護之。
爾後,唐朝大臣謝大使(Ser The-shi)與尉遲達摩(Vijiya Dharma)王一起,為他們的善友瞿摩帝(’Gum-tir)的上座闍那斯納(Jinasena),於東城建彌勒寺(Byams-pa Maitri)。至今,毗沙門天王守護此寺。
爾後,王之大臣蓋大使(Ka The-shi)與尉遲散跋婆(Vijiya Sambhava)王一起,為他們的善友烏丹陀羅若希(Udrendra Rod-ci)與達磨難陀(Dharmananda)二人,共建開元寺(Khe-gan-rtsi)。至今,毗沙門天王守護此寺。
第二段中的Ser The-shi應即開元十六年(728)十一月乙酉以前任“右羽林軍大將軍兼安西副大都護、四鎮節度等副大使謝知信”,第三段的Ka The-shi應即開元二十六年安西都護蓋嘉運,因此譯作“謝大使”和“蓋大使”。據《唐會要》捲五○“雜記”條:“〔開元〕二十六年(738)六月一日, 敕每州各以郭下定形勝觀、寺,改以‘開元’為額。”蓋大使任職安西的時間恰恰是唐朝敕建開元寺的那一年,因此可以把藏文的khe-gan-rtsi比定為“開元寺”的不規則拼寫。此藏文名稱又見於麻札塔格出土的 M.T.b.i.0045 號藏文木簡文書中,文曰:lha-gang ke’u-‘gan-tshe Rgya Sam-du “開元寺之漢人孫度(音)。”
唐代於闐的佛教文化,既有來自印度、中亞係統的佛教,也有本地發展起來的大乘為特色的宗教,還有從漢地去的漢地佛教係統。漢寺的建立,必然將唐朝寺院管理體製帶入於闐。《大唐六典》捲四祠部郎中員外郎條規定:“每寺上座一人,寺主一人,都維那一人,共鋼紀衆事。”麻札塔格出土《開元年間於闐某寺支出簿》(M.T.b.009)記每日支出帳目後,均有都維那、寺主、上座依次署名。與此同時,漢譯佛典也必然流傳到於闐地區。除了上面提到的《大般若波羅密多經》,還有佛教信徒所寫的發願文(M.T.0634(3)),甚至還有漢地禪僧神會寫的《語錄》(MT.b.001),表明漢地佛教對於闐影響的深遠。
於闐對唐朝文化的貢獻不僅僅表現在佛教的傳播上,也反映在尉遲跋質那與乙僧父子入唐所傳於闐繪畫技法上。
5.從安史之亂到吐蕃統治
天寶十四載(755),安祿山起兵叛亂,尉遲勝聞訊後,以其弟曜攝國事,自率兵五千赴中原之難。敦煌市博物館藏敦煌寫本《天寶十道錄》(擬)記於闐有 “戶四千四百八十七”,新、舊《唐書》稱於闐“勝兵四千人”。尉遲勝所率應當包括駐於闐的漢軍和出自本地的番兵,顯然於闐的精銳部隊至此已隨之而去。亂平後,尉遲勝沒有回國,終老長安。唐肅宗乾元三年(760)正月“丙戌,以於闐王勝之弟曜同四鎮節度副使,權知本國事”。他率領當地民衆與唐鎮守軍一起戍守於闐。到了廣德二年(764),代宗遣尉遲勝還國,勝固請留衛宿,以國授其弟尉遲曜。
吐蕃乘唐朝忙於平定安史之亂,而河西隴右兵內調之機,大片蠶食唐朝領地。據唐朝史料記載,吐蕃由東嚮西,於廣德二年(764)攻占河西重鎮涼州,永泰二年(766)占甘州、肅州。因此,廣德二年(764)唐朝任命於闐王的使臣不很容易西行,直到大歷二年(於闐地區仍用永泰三年,767)纔抵達於闐,尉遲曜正式即位為王。建中二年(781),吐蕃與唐朝會盟沒有成功,開始進攻河西的最後堡壘沙州,陷壽昌城。此後吐蕃並沒有立即進軍西域,從和田當地出土的唐朝官私文書和貞元五年前後經於闐、安西(龜茲)、北庭回朝的僧悟空所留下來的《行記》來看,貞元六年以前於闐地區的日常生活還是很正常的。
唐朝史料均記北庭於貞元六年陷蕃,《元和郡縣圖志》捲四○記西州貞元七年陷蕃,敦煌文書P.3918寫經題記則記西州陷蕃年代在貞元八年,而過去所見於闐漢文文書的最晚年份是貞元六年,因此大都數學者都認為安西四鎮的陷蕃也是在貞元六年或七年。但史籍記載北庭沒蕃後,“自是安西阻絶,莫知存否”,說明唐朝並不知曉安西四鎮的陷落時間。實際上,唐軍在北庭安西已經堅守數十年,不會輕而易舉地交給吐蕃。據森安孝夫氏考證,吐蕃與回鶻在北庭曾經有過一段拉鋸戰。至於西州,雖然在貞元八年一度被吐蕃攻占,但據靜嘉堂文庫所藏吐魯番出土“貞元十一年(795)正月”的官文書,這裏很快恢復了唐朝的統治。又據敦煌文書P.2132保存的西州僧義琳自建中四年至貞元十九年(803)的寫經題記,唐朝勢力退出吐魯番盆地而轉歸回鶻汗國所有的時間當在803年。至於安西地區,龜茲範圍的剋孜爾千佛洞,曾出土過“貞元七年”的文書;其中第222窟中有“貞元十年”題記,表明龜茲的陷蕃當在794年以後。目前所見和田地區出土的官文書是前面提到過的Hedin24號《唐貞元十四年(798)閏四月四日典史懷□牒》,該牒係漢文於闐文雙語書寫,貞元十四年相當於尉遲曜在位的第 32年。這件文書證明於闐王尉遲曜率領軍民,一直為唐朝堅守,於闐鎮無疑應當是安西四鎮中最晚陷蕃的唐朝堡壘。
和田出土Hedin 16、Hedin 15、Dumaqu C、Dumaqu D等漢文於闐文雙語文書上,都有與Hedin24 上相同的“判官富惟謹”名,年代相距不遠,其漢文紀年為“巳年”和“午年”,於闐王(尉遲曜)紀年為第35年和36年,應相當於貞元十七年辛巳(801)和十八年壬午(802)。文書不用唐朝年號,與敦煌吐蕃統治時期紀年方式相同,表明於闐已經進入吐蕃統治時期。而文書內容是六城地區徵收進奉絁紬的帳歷,這裏的絁紬可能就是要進奉給吐蕃贊普的,以表示於闐對吐蕃王國的歸順。如此,則吐蕃占領於闐的時間當在798-801年之間。
根據於闐王尉遲曜第36年的紀年來看,他並沒有馬上退位,而文書中富惟謹等官吏也都未變,正說明了吐蕃是使於闐降服而不是強行攻占的,因為占領一事發生不久,所以原來的社會組織和人員都還沒有變動。
吐蕃同唐朝一樣,在於闐采取羈縻性質的統治方式。和田出土的一件於闐文寫本(MT.b.ii.0065)是對於闐王尉遲詰(Via’ Kīrti)的頌詞,其中稱:“自最優秀的藏人守衛於闐國,其統治已進入第六個年頭。”表明於闐尉遲氏王統並未斷絶。屬於同一國王時期的另一件文書(MT.c.0018)稱:“於闐王尉遲詰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此年間,刺史、阿摩支、守(?)尉遲拉呵(Via’ Raka)……”可見於闐尉遲氏王族在地方的統治體製也沒有被打破。但吐蕃曾先後將十餘個分屬吐蕃本地各翼的千戶部落調駐於闐,並且也曾把當地居民編成部落,其名稱見於和田麻札塔格出土的藏文文書中。吐蕃駐軍大概把於闐組成一個軍鎮(Khrom),其首腦為軍鎮將軍(dmag-pon),駐地在於闐國都北、和田河中遊的神山堡(藏文Shing/Shin-shan,今麻札塔格)。其下有專統一城的節兒(rtsis rje)等軍政官吏。敦煌藏文文書P. t. 1089有如下記載:
也可以奏上這樣一個例子,即於闐國主的情形:因為[他的]稱臣納貢,受到恩詔,被賜予王號,允許其有王者的威儀,但其地位在[統治]於闐的、銀字告身[吐蕃人的]論(大臣)之下。於闐的阿摩支(大臣)被允許授予金字告身(緑鬆石告身)的位階,但地位卻在[吐蕃方面任命的]赤銅字告身的節兒之下。
於闐國王雖然保有王的威儀,但地位在衹有銀字告身的吐蕃軍鎮將軍之下;於闐擁有“阿摩支”稱號的大臣,雖然可以得到吐蕃金字告身的階位,但實際地位卻在衹有赤銅告身的吐蕃節兒之下,這充分說明了吐蕃占領者與於闐舊統治階層的關係。
吐蕃對於闐的統治的另一面,是使於闐和藏族的文化交往更加緊密。敦煌發現的於闐文醫藥文獻巨著《悉曇娑羅》(Siddhasāra),其序言明確說到是從藏文譯成於闐文的,這對於增進於闐的藥物學知識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藏文大藏經或敦煌藏文寫本中保存的《於闐國授記》、《於闐國阿羅漢授記》、《於闐國教法史》等,是從於闐文譯成藏文或用藏文編成的著作,它們代表了於闐對藏族佛教文庫的貢獻。
6.唐代的傑謝鎮
“傑謝”一名,見於許多丹丹烏裏剋出土的唐代漢文文書,如上引M.9(= Hoernle MS 1)《唐大歷三年(768)典成銑牒》、D.V.6(= S.5864)《大歷十六年(781)二月傑謝百姓思略牒》、M.9c(= Hoernle MS 3)《建中七年十月五日傑謝薩波斯略條記》。我們曾將這裏的“傑謝薩波斯略”比定為Hoernle 2號於闐語文書第1行的Gayseta Spāta Sidaka,這個結論又得到近年刊布的俄藏漢文、於闐文雙語文書Dx.18930的印證。現在可以肯定傑謝即位於今和田東北沙漠深處的丹丹烏裏剋(Dandan-uiliq)遺址。根據考古發現和出土文書,這個遺址具有三方面的特性。
(1)在唐朝,傑謝應是六城質邏州下屬的一個城鎮,D.V.6《大歷十六年傑謝百姓思略牒》第5行稱“六城傑謝”。也就是說,這裏首先應當是當地的於闐人居住的一個傳統城鎮,“傑謝”(Gaysāta)一名應當來自當地的鬍語——於闐語。此後,過往的粟特等中亞鬍人、駐屯的唐朝軍人和傢屬,與當地居民一起生活在這裏。
作為城鎮,其首領在相當一段時間裏就是上面提到的思略(斯略、Sidaka)其人。我們曾經收集丹丹烏裏剋出土漢文、於闐文中有關思略的材料製成年表:
表二: 思略年表
公元 |
尉遲曜紀年 |
甲子紀年 |
唐朝紀年 |
文書編號 |
身 份 |
777 |
11 |
丁巳 |
大歷十二年 |
SI P 103.11 |
未標身份 |
781 |
15 |
辛酉 |
大歷十六年 |
D.V.6(S.5864) |
傑謝百姓 |
|
|
|
|
SI P 94.1 |
auva-hamdasta |
782 |
16 |
壬戌 |
大歷十七年 |
SI P 103.49 |
Gaysāta auva-hamdasta |
|
|
|
|
Dx.18919 |
未標身份 |
784 |
18 |
甲子 |
建中五年 |
SI P 103.38 |
Gaysāta auva-hamdasta |
785 |
19 |
乙醜 |
建中六年 |
Or.6397.2 |
Gaysāta spāta |
786 |
20 |
丙寅 |
建中七年 |
M.9.c(2) |
薩波 |
|
|
|
|
SI M 52 |
Spāta |
788 |
22 |
戊辰 |
貞元四年 |
Dx.18917 |
所由薩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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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I P 103.31 |
Spāta |
|
|
|
|
Or.6395.1 |
Spāta |
auva-hamdasta似相當於敦煌吐魯番文書中的“城主”,雖然職掌一個小城鎮之雜事,但身份屬於色役一類,是從百姓中找傢業富裕者充當。Spāta漢文作“薩波”,這一官稱很可能直接來自粟特文的s’rtp’w,即由隊商首領發展而來的鬍人聚落首領的意思,中原的漢文史料中稱作“薩保”、“薩甫”、“薩寶”,這個稱號可能是與粟特人同樣操東伊朗語的於闐人的古老官稱,也可能是藉自粟特商人的“首領”稱呼,在此應當同樣是一個聚落首領的意思,地位大概比城主(auva-hamdasta)要高。由上表可見,781年時思略身份是一般百姓,同年又被稱作auva-hamdasta(城主),則城主似乎即是以百姓身份兼任的。從785年思略任薩波,至少到788年,其實還有不少沒有年代的文書也提到薩波思略。
(2)從軍事體製來講,傑謝是於闐軍下屬的一個鎮,有唐朝派駐的鎮守軍把守,構成於闐乃至整個安西四鎮防禦體係中的一份子。它嚮西可以通嚮和田河中遊的神山堡(今麻札塔格),與貫通塔裏木盆地南北的和田河路連接;嚮南可以到達坎城地區(今老達瑪溝一帶),進而和絲路南道會合;是把守絲路的戰略要地。
傑謝鎮由鎮官統領,軍隊的資用從當地百姓中徵收或購買。近年公佈的俄藏和田出土文書為我們提供了這方面的情況,今引兩件如下。Dx.18916《大歷十五年(780)傑謝鎮牒為徵牛皮二張事》記:
1 欃(左為“革”旁)皷牛皮二張[
2 牒得舉稱: “奉處分[
3 因恐賊默來侵抄,辰宿至要鼓聲相應〔者〕,[
4 自各牒所由處。”牒舉者,準狀各牒,火急限〔當〕
5 日內送納,遲科附者,故牒。
6 大歷十五年四月一日,判官果毅□□進[
7 知鎮官大將軍張順。
又,Dx.18915《某年九月十七日傑謝鎮帖羊戶為市羊毛事》記:
1 傑謝鎮 帖羊戶等
2 當鎮諸色羊戶共料官市毛壹伯斤
3 右被守捉帖,稱:“上件羊毛,帖至速市供,
4 分付專官介華領送守捉,不得欠少。其價
5 直,賣即支遣者。”準狀各牒所由,限三日內
6 送納。待憑送上,遲違科所由。九月十七日帖。
7 判官別將衛惟悌。
8 鎮官將軍楊晉卿。
這兩件文書一是鎮守軍徵收軍鼓用牛皮事,一是收購羊毛事,分別由“知鎮官大將軍張順”和“鎮官將軍楊晉卿”簽署,兩件文書都要火急送納或速市供,可見與軍事相關。
(3)傑謝鎮地區,也隨着唐朝勢力的進入西域,建立了一座規模不大的漢寺——護國寺。斯坦因在此處發現的《大歷十七年(782)行官霍昕悅便粟契》(D.VII.4.a)、《建中三年(782)健兒馬令莊舉錢契》(D.VII.2)等,證明了此寺的存在及其運營情況。
本文後面附錄了丹丹烏裏剋出土的有紀年的唐代漢文文書。唐朝安史之亂後,西域鎮守軍與唐朝中央政府的聯繫受到占領河西走廊的吐蕃軍隊的阻隔,因此他們所用的中原年號往往比內地要延遲許多年。當地軍人、民衆堅持采用唐朝紀年,表現了對於唐朝正統的堅持。漢語紀年文書的意義在於可以和公元紀年一一對應,為我們判斷其他沒有紀年的漢語文書和用動物紀年的於闐語文書的年代提供了基礎。另外,從當地出土的官私文書中,我們可以看到8世紀末於闐邊鎮傑謝的日常生活的許多方面,包括僧侶與社會的關係,這也有助於我們理解新發現的佛寺壁畫。
7.晚唐五代宋初的於闐
842年,吐蕃贊普郎達磨被刺身亡,統一王國迅速崩潰,其在西域的統治也隨之瓦解。目前由於史料的缺乏,關於9世紀後半葉於闐王國的情況尚不得而知,據敦煌發現的屬於10世紀的於闐文和漢文文書以及中原五代、北宋王朝的一些記載,可以推測吐蕃勢力退出於闐以後,於闐獲得了完全的獨立,尉遲氏王族掌握了實權。現將已經確知的十世紀於闐王的在位年代及其年號表列於下:
李聖天 Via’ Sambhava同慶 912—949
天興 950—963
天壽 963—966
尉遲輸羅Via’ Sūra 天尊 967—977
尉遲達磨Via’ Dharma 中興 978—982
此外,還有個別王(如Via’ Sangrāma)的年代不明。大概從901年開始,於闐王國與敦煌的沙州歸義軍政權建立了聯繫,於闐王李聖天曾娶歸義軍節度使曹議金女為皇后,兩地交往更為密切。938年,李聖天又遣使後晉,晉高祖册封李聖天為大寶於闐國王。李聖天與曹氏所生之子從德,曾長期在敦煌居住,967年即位為王後,仍與中原、沙州保持密切的交往。由於此時疏勒已被信奉伊斯蘭教的黑韓王朝占領,並嚮東方伸張勢力,自970年開始,於闐佛教王國與疏勒的穆斯林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戰爭。最初,於闐攻入疏勒境內,取得了勝利,並俘獲一頭“舞象”,準備進貢給宋朝。但於闐孤立無援,敵不過西方穆斯林的強大攻勢,大約在1006年前後,於闐佛教王國終於被黑韓王朝消滅。此後,於闐的人種和語言逐漸突厥化。
10世紀的於闐,佛教仍是最主要的宗教信仰。晚期於闐佛教的特徵之一,是密宗思想的發展,敦煌保存有幾種於闐文《金剛乘文獻》,當地崇拜的許多佛像都被繪成“瑞像”,反映了於闐民衆期望藉助神靈來保護受到威脅的佛法。另一特徵是漢地佛教的影響,如P.3513於闐文《金光明最勝王經·懺悔品》,可能是譯自義淨的漢譯本。同號寫本《般若心經疏》則是對漢譯大本《心經》的譯註。此外,在晚期於闐文佛教文獻中,有一大批佛教文學作品,如《佛本生贊》、《善財童子譬喻經》、《阿育王故事》、《難陀故事》等等,有些是用韻文寫成的,反映了於闐講唱敘事文字作品的盛行。這些傳到敦煌的於闐文佛典,必然對敦煌佛教的發展産生影響。作為絲綢之路上的貿易王國之一,於闐特産的白玉,一直是重要的輸出品,為東西方各族民衆所喜愛。
總之,唐代的於闐是於闐史上最輝煌的時代,其所創造的佛教文化更是多姿多彩,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