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唱
 

1

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
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
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
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
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
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
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

我们赞颂那些小昆虫,
它们经过了一次交媾
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险,

便结束它们美妙的一生。
我们整个的生命在承受
狂风乍起,彗星的出现。

2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
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会在泥里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3


你秋风里萧萧的玉树——
是一片音乐在我耳旁
筑起一座严肃的庙堂,
让我小心翼翼地走入;

又是插入晴空的高塔
在我的面前高高耸起,
有如一个圣者的身体,
升华了全城市的喧哗。

你无时不脱你的躯壳,
凋零里只看着你生长;
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

我把你看成我的引导:
祝你永生,我愿一步步
化身为你根下的泥土。


4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
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
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
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

但你躲进着一切名称,
过一个渺小的生活,
不辜负高贵和洁白,
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

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
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
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

这是你伟大的骄傲
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
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5


我永远不会忘记
西方的那座水城,
它是个人世的象征,
千百个寂寞的集体。

一个寂寞是一座岛,
一座座都结成朋友。
当你向我拉一拉手,
便象一座水上的桥;

当你向我笑一笑,
便象是对面岛上
忽然开了一扇楼窗。

等到了夜深静悄,
只看见窗儿关闭,
桥上也敛了人迹。


6


我时常看见在原野里
一个村童,或一个农妇
向着无语的晴空啼哭,
是为了一个惩罚,可是

为了一个玩具的毁弃?
是为了丈夫的死亡,
可是为了儿子的病创?
啼哭得那样没有停息,

像整个的生命都嵌在
一个框子里,在框子外
没有人生,也没有世界

我觉得他们好象从古来
就一任眼泪不住地流
为了一个绝望的宇宙。


7


和暖的阳光内
我们来到郊外,
象不同的河水
融成一片大海。

有同样的警醒
在我们的心头,
是同样的运命
在我们的肩头。

共同有一个神
他为我们担心:
等到危险过去,

那些分歧的街衢
又把我们吸回,
海水分成河水.


8


是一个旧日的梦想,
眼前的人世太纷杂,
想依附着鹏鸟飞翔
去和宁静的星辰谈话。

千年的梦像个老人
期待着最好的儿孙——
如今有人飞向星辰,
却忘不了人世的纷纭。

他们常常为了学习
怎样运行,怎样陨落,
好把星秩序排在人间,

便光一般投身空际。
如今那旧梦却化作
远水荒山的陨石一片。


9


你长年在生死的的中间生长,
一旦你回到这堕落的城中,
听着这市上的愚蠢的歌
你会象是一个古代的英雄

在千百年后他忽然回来,
从些变质的堕落的子孙
寻不出一些盛年的姿态,
他会出乎意外,感到眩昏。

你在战场上,像不朽的英雄
在另一个世界永向苍穹,
归终成为一只断线的纸鸢:

但是这个命运你不要埋怨,
你超越了他们,他们已不能
维系住你的向上,你的旷远。


10


你的姓名,常常排列在
许多的名姓里边,并没有
什么两样,但是你却永久
暗自保持住自己的光彩;

我们只在黎明和黄昏
认识了你是长庚,是启明,
到夜半你和一般的星星
也没有区分:多少青年人

赖你宁静的启示才得到从
正当的死生。如今你死了,
我们深深感到,你已不能

参加人类的将来的工作——
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复活,
歪扭的事能够重新调整。


11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黄昏
你为几个青年感到“一觉”;
你不知经验过多少幻灭,
但是那“一觉”却永不消沉。

我永久怀着感谢的深情
望着你,为了我们的时代:
它被些愚蠢的人们毁坏,
可是它的维护人却一生

被摒弃在这个世界以外——
你有几回望出一线光明,
转过头来又有乌云遮盖。

你走完了你艰险的行程,
艰苦中只有路旁的小草
曾经引出你希望的微笑。


12


你在荒村里忍受饥肠,
你常常想到死填沟壑,
你却不断地着哀歌,
为了人间壮美的沦亡:

战场上有健儿的死伤,
天边有明星的陨落,
万匹马随着浮云消没……
你一生是他们的祭享。

你的贫穷在闪烁发光
象一件圣者的烂衣裳,
就是一丝一缕在人间

也有无穷的神的力量。
一切冠盖在它的光前,
只照出来可怜的形像。


13


你生长在平凡的市民的家庭,
你为过许多平凡的女子流泪,
在一代雄主的面前你也敬畏;
你八十年的岁月是那样平静,

好像宇宙在那儿寂寞地运行,
但是不曾有一分一秒的停息,
随时随处都演化出新的生机,
不管风风雨雨,或是日朗天晴。

从沉重的病中换来新的健康,
从绝望的爱里换来新的营养,
你知道飞蛾为什么投向火焰,

蛇为什么脱去旧皮才能生长;
万物都在享用你的那句名言,
它道破一切生的意义:“死和变。”


14


你的热情到处燃起火,
你把一束向日的黄花,
燃着了,浓郁的扁柏
燃着了,还有在烈日下

行走的人们,他们也是
向着高处呼吁的火焰;
但是初春一棵枯寂的
小树,一座监狱的小院

和阴暗的房里低着头
剥马铃薯的人:他们都
像是永不消港的冰块。

这中间你画了吊桥,
画了轻倩的船:你可要
把些不幸者迎接过来?


15


看这一队队的骡马
驮来了远方的货物,
水也会冲来一些泥沙
从些不知名的远处,

风从千万里外也会
掠来些他乡的叹息:
我们走过无数的山水,
随时占有,随时又放弃,

仿佛鸟飞行在空中,
它随时都管领太空,
随时都感到一无所有。

什么是我们的实在?
从远方什么也带不来
从面前什么也带不走


16


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
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
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连,
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我们的生长,我们的忧愁
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树,
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浓雾;

我们随着风吹,随着水流,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


17


你说,你最爱看这原野里
一条条充满生命的小路,
是多少无名行人的步履
踏出来这些活泼的道路。

在我们心灵的原野里
也有了一条条宛转的小路,
但曾经在路上走过的
行人多半已不知去处:

寂寞的儿童、白发的夫妇,
还有些年纪青青的男女,
还有死去的朋友,他们都

给我们踏出来这些道路;
我们纪念着他们的步履
不要荒芜了这几条小路。


18


我们常常度过一个亲密的夜
在一间生疏的房里,它白昼时
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无从认识,
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原野——

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
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
来的道路,便算是对它的认识,
明天走后,我们也不再回来。

闭上眼吧!让那些亲密的夜
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
我们的生命象那窗外的原野,

我们在朦胧的原野上认出来
一棵树,一闪湖光;它一望无际
藏着忘却的过去,隐约的将来。


19


我们招一招手,随着别离
我们的世界便分成两个,
身边感到冷,眼前忽然辽阔,
象刚刚降生的两个婴儿。

啊,一次别离,一次降生,
我们担负着工作的辛苦,
把冷的变成暖,生的变成熟,
各自把个人的世界耘耕,

为了再见,好象初次相逢,
怀着感谢的情怀想过去,
象初晤面时忽然感到前生。

一生里有几回春几回冬,
我们只感受时序的轮替,
感受不到人间规定的年龄。


20


有多少面容,有多少语声
在我们梦里是这般真切,
不管是亲密的还是陌生:
是我自己的生命的分裂,

可是融合了许多的生命,
在融合后开了花,结了果?
谁能把自己的生命把定
对着这茫茫如水的夜色,

谁能让他的语声和面容
只在些亲密的梦里索回?
我们不知已经有多少回

被映在一个辽远的天空,
被船夫或沙漠里的行人
添了些新鲜的梦的养分。

21


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
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
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
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

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
钢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
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
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

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
好象自身也都不能自主。
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

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
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
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


22


深夜又是深山,
听着夜雨沉沉。
十里外的山村
廿里外的市廛

它们可还存在?
十年前的山川
廿年前的梦幻
都在雨里沉埋。

四围这样狭窄,
好象回到母胎;
神,我深夜祈求

像个古代的人:
“给我狭窄的心
一个大的宇宙!”

23


接连落了半月的雨
你们自从降生以来
就只知道潮湿阴郁
一天雨云忽然散开

太阳光照满了墙壁,
我看见你们的母亲
把你们衔到阳光里,
让你们用你们全身

第一次领受光和暖,
等到太阳落后,它又
衔你们回去。你们没有

记忆,但这一幕经验
会融入将来的吠声,
你们在深夜吠出光明。


24


这里几千年前
处处好象已经
有我们的生命;
我们未降生前

一个歌声已经
从变幻的天空,
从绿草和青松
我们的运命。

我们忧患重重,
这里怎么竟会
听到这样歌声?

看那小的飞虫,
在它的飞翔内
时时都是永生。


25


案头摆设着用具,
架上陈列着书籍,
终日在些静物里
我们不住地思虑;

言语里没有歌声,
举动里没有舞蹈,
空空问窗外飞鸟
为什么振翼凌空。

只有睡着的身体,
夜静时起了韵律,
空气在身内游戏

海盐在血里游戏——
梦里可能听得到
天和海向我们呼叫?


26


我们天天走着一条熟路
回到我们居住的地方;
但是在这林里面还隐藏
许多小路,又深邃,又生疏。

走一条生的,便有些心慌,
怕越走越远,走入迷途,
但不知不觉从村疏处
忽然望见我们住的地方

象座新的岛屿呈在天边。
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事物
向我们要求新的发现:

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
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
生了疑问:这是谁的身体?


27


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
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
看,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

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
让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
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
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

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
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
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

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想?
但愿这些诗象一面风旗
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

 
 

1


溪旁开遍了红花,
天边染上了春霞,
我的心里燃起火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说,姑娘啊,蚕儿正在初眠,
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
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
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在那时,年代真荒远,
路上少行车,水上不见船,
在那荒远的岁月里,
有多少苍凉的情感。
是一个可怜的少女,
没有母亲,父亲又远离,
临行的时候嘱咐她∶
“好好耕种着这几亩田地!”

旁边一匹白色的骏马,
父亲眼望着女儿,手指着它,
“它会驯良地帮助你犁地,
它是你忠实的伴侣。”
女儿不懂得什么是别离,
不知父亲往天涯,还是海际。
依旧是风风雨雨,
可是田园呀,一天比一天荒寂。

“父亲呀,你几时才能够回来?
别离真象是汪洋的大海;
马,你可能渡我到海的那边,
去寻找父亲的笑脸?”
她望着眼前的衰花枯叶,
轻抚着骏马的鬃毛,
“如果有一个亲爱的青年,
他必定肯为我到处去寻找!”

她的心里这样想,
天边浮着将落的太阳,
好象有一个含笑的青年,
在她的面前荡漾。
忽然一声响亮的嘶鸣,
把她的痴梦惊醒;
骏马已经投入远远的平芜,
同时也消逝了她面前的幻影!


2


温暖的柳絮成团,
彩色的蝴蝶翩翩,
我心里正燃烧着火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说,姑娘啊,蚕儿正在三眠,
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
只要你听着我的回声落了泪,
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荆棘生遍了她的田园,
烦闷占据了她的日夜,
在她那寂静的窗前,
只叫着喳喳的麻雀。
一天又靠着窗儿发呆,
路上远远地起了尘埃;
(她早已不做这个梦了,
这个梦早已在她的梦外。)

现在啊,远远地起了尘埃,
骏马找到了父亲归来;
父亲骑在骏马的背上,
马的嘶鸣变成和谐的歌
父亲吻着女儿的鬓边,
女儿拂着父亲的征尘,
马却跪在地的身边,
止不住全身的汗水淋淋。

父亲象宁静的大海,
她正如莹晶的明月,
月投入海的深怀,
净化了这烦闷的世界。
只是马跪在她的床边,
整夜地涕泪涟涟,
目光好象明灯两盏,
“姑娘啊,我为你走遍了天边!”

她拍着马头向它说,
“快快地去到田里犁地!
你不要这样癫痴,
提防着父亲要杀掉了你。”
它一些儿鲜草也不咽,
半瓢儿清水也不饮,
不是向着她的面庞长叹,
就是昏昏地在她的身边睡寝。


3


黄色的蘼芜已经调残
到处飞翔黑衣的海燕
我的心里还燃着余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说,姑娘啊,蚕儿正在织茧,
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
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
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你是谁?”

空空旷旷的黑夜里,
窗外是狂风暴雨;
壁上悬挂着一张马皮,
这是她唯一的伴侣。
“亲爱的父亲,你今夜
又流浪在哪里?
你把这匹骏马杀掉了,
我又是凄凉,又是恐惧!

“亲爱的父亲,
电光闪,雷声响,
你丢下了你的女儿,
又是恐惧,又是凄凉!”
“亲爱的姑娘,
你不要凄凉,不要恐惧!
我愿生生世世保护你,
保护你的身体!”

马皮里发出沉重的语声,
她的心儿怦怦,发儿悚悚;
电光射透了她的全身,
皮又随着雷声闪动。
随着风声哀诉,
伴着雨滴悲啼,
“我生生世世地保护你,
只要你好好地睡去!”

一瞬间是个青年的幻影,
一瞬间是那骏马的狂奔∶
在大地将要崩溃的一瞬,
马皮紧紧裹住了她的全身!
姑娘啊,我的歌儿还没有咱完,
可是我的琴弦已断;
我惴惴地坐在你的窗前,
完最后的一段∶
一霎时风雨都停住,
皓月收束了雷和电;
马皮裹住了她的身体,
月光中变成了雪白的蚕茧!

 
 

谁曾经,望着那葱茏的山腰,
葱茏里掩映着,一带红墙,
不曾享受过,幽闲的圣味——
氤氲地,漾起来一丝遐想?

在那里起居的,或男或女,
都说是脱去了,许多索累;
在他们深潭古井般的心中,
却象含蓄着,中古罗曼的风味。

是西方的,太行的余脉,
有两座无名的高山,遥遥峙立;
一个是佛院,一个是尼庵,
两座山腰里,抱着这两个庙宇。

在二百年前,尼庵里一个少尼,
绣下了一张珍奇的帷幔;
每当乡中进香的春节,
却在对面的僧院里展览,

这又错综,又神秘的原由,
出自乡人们单纯的话里——
出向少尼在十七岁的时节,
就跪在菩萨龛前,将乌丝剃去。

她的父母,是朱门旧户,
她并不是,为了饥寒;
她虽然多病,但是也不曾
在佛前,许下了什么夙愿。

她只是在一个,梅蕊初放的月夜里,
暗暗地离掉了,她的家园,
除了她隐隐深潜的,痛苦,聪明,
便是莺鸟儿,替人间诉说忧怨。

她不知入了,多少迷路,
走得月儿圆圆地,落在西方;
云雀的声中,把她引到这座庵前,
庵前一潭泓水,微微荡漾。

终不象在人间,能享清福——
在水认识了,她的娟丽,
她毅然地走入尼庵中
情愿把青春的花叶,化作枯枝。

老尼含笑意向她说,
「你既然发愿,我也不能阻你,
从此把一切的妄念,都要除掉,
这不能比作寻常的儿戏!

「虽说你觉得,苦海无边,
倒底是谁,将你这年轻的人儿提醒
就使你在我的面前不肯说,
在佛前忏悔时,也要说明!」

「我的师,并没有人将我提醒;
我只是无意中,听见了一句——
说将来同我共运命的那个人,
是一个又丑陋,又愚蠢的男子。」

「无奈婚约,早被父母写定,
婚筵也正由亲友筹划;
他们嘻嘻笑笑,忘了我的时候,
我只好背了他们,来到这座山中。」

「我的师,这都是真实的话,
我相信你,同信菩萨一样;
我情愿消灭了,一切热念,
冰一般凝冻了,我的心肠!」

「泪珠儿随着清脆的语声,
一滴滴,一字字,湿遍了衣襟。
老尼说,「你削去烦恼丝,
泪珠儿也要随着恼消尽!」

恼人的春风,才吹绿了山腰,
凄凉的秋雨,又淋病了檐前的弱柳;
人世间不知又起了,多少纷纭,
尼庵总是静静地没有新鲜,没有陈旧。

只有那暮鼓晨钟,经声佛号,
不知是将人唤醒,还是引人入梦?
她的心儿随着形骸消瘦,
可是没有泪的眼前,更觉朦胧。

过了一天,恰便似过了一年,
眼看就是一年了,回头又好象一天;
水面上早已结了寒冰,
荒凉与寂寞,也来自远远的山巅。

正午的阳光,初春般的温暖,
熙熙的白鸽儿,在空际飞翔;
翩翩地,来了青年的兄妹,
说是奉了母命,来拜佛进香。

她看着那俊秀青年的眉端,
蕴着难言的深情一缕——
活泼的妹子悄悄地,在她身边说,
句句声声,都成了她的竹针万棘!

「美丽的少姑啊,我告诉你!
聪明的你,你说他冤不冤?
为了遗弃了她的,一个未婚妻,
我的哥哥便许下了,不婚的愿!」

她昏昏地,独坐在门前,
落日也沉沉地,北风凄冷,
她睁睁地,目送着一双兄妹下了山;
一直地看得,没有一些儿踪影!

寒鸦呀呀地,栖在枯枝,
渺渺茫茫地,只剩下黄昏;
热泪溶解了,潭里的寒冰,
暮钟频频敲击,她仿佛无闻。

老尼的心肠,虽是冷若冰霜,
也不由得怜她的年纪轻轻——
这样儿年纪轻轻地,
便有这样的,乖奇的运命。

怜她本也是贵族的闺女,
教她静静地修养,在庵后的小楼。
她恹恹地,不知病了几多时,
嫩绿的林中,又听见了鹧鸪。

山巅的积雪,被暖风融化,
金甲的虫儿,在春光里飞翔;
她的头儿总是低低地,
漫说升天成佛,早都无望。

只望一天天地憔悴了,
将来独葬在,三尺的孤坟——
啊,只要是世上所有的,
她都没有了,一些儿福份!

炉烟缕缕地,催人睡眠,
春息熏熏地,吹入了窗阁;
一个牧童,吹着嘹—的笛声,
赶着羊儿,由她的楼下走过。

笛声越远,越觉得幽扬,
两朵红云轻抹在,她苍白的面庞——
她取出一张绯红的绸幔,
仔细地看了许久,又放在身旁。

第二日的阳光笛声里,
更参杂着陶陶欲碎的歌——
她的心儿里,涌出来一朵白莲,
她就把它,绣在帷幔的中央。

此后日日的笛声中,
总甜甜地,有一种新鲜的曲调——
她也就把彩色的线,按着心意,
水里绣了比目鱼,天上是相思鸟!

她时时刻刻地,没有停息,
把帷幔绣成了,极乐的世界——
树叶相遮,溪声相应,
只空剩下了,左方的一角。

本还想把她的悲哀,
也绣在那空角的上面——
无奈白露又变成严霜,
深夜里又来,嗷嗷的孤雁!

梧桐的叶儿,依依地落,
枫树的叶儿,凄凄地红,
风翕翕,雨疏疏,她开了窗儿,
等候着,等着吹笛的牧童。

「这是我半年来,绣成的帷幔,
多谢你的笛声,给我许多灵感!
我是个十八岁的少尼,
我的身世,只有泪珠泛澜!

「可是我们永久隔阂着;
在两个世界里——」
她把这包帷幔掷下去,
匆匆地,又将窗儿关闭。

次日的天空,布满了彤云,
宇宙都病了三分,更七分愁苦∶
一个牧童,剃度在对方的僧院,
尼庵内焚化了,这年少的尼姑。

现在已经二百多年了,
帷幔还珍重地,被藏在僧院里—
只是那左方的一角呀,
至今没有一个人儿,能够补起!

 
 

这段故事,
请大家切莫悲伤,
因为他俩又跑入了深山,
也算是快乐的收场!

在中古,西方的高山,
高山内,洞宇森森;
一个壮美的青年,
他在洞中居隐。

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独自登上山腰;
身穿着闲雅的长衫,
还带着一支洞箫。

他望那深深的深谷,
也不知望了多少天,──
更辨不清春夏秋冬,
四季的果子常新鲜。

他顺手拿起洞箫,
无心地慢慢吹起──
为什么今夜的调儿,
含着另样的情绪?

一样的松间
一样的小溪细语,
为什么他微合的眼中,
渐渐含满了哭泣?

谁将他的心扉轻叩,
可有人同他合奏?
──箫声的杂复,
绝不像平素的那样质朴。

    二

第二天的早晨,
他好象着了疯狂,
他吹着,挟着长衫,
望喧杂的人间奔向。

箫离不开他的唇,
眼前飘荡着昨夜的幻像──
银灰的云里烘托着
一个吹箫的女郎。

乌发与云层深处,
不能仔细区分:
浅色的衣裙,
又仿佛微薄的浮云。

四围尽在睡眠,
他忘却山外的人间,
有时也登上最高峰,
只望见云幕的重重。

三十天才有一次──
若是那新月弯弯;
若是那松间★萃,
把芬芳的冷调轻弹。

若是那夜深静悄,
小溪的细语低低;
若是那树枝风寂,
鸟儿的梦境迷离。

他的心境平和,
他的情怀恬淡;
他吹他的洞箫,
不带着一些哀怨。

一夜他已有十分睡意,
浓云却将洞口封闭,
他心中忐忑不安,
这境界他不曾经验!

如水的月光,
尽被浓云遮住,
他辗转枕席,
总是不能入睡。

她分明是云中的仙女,
却又充溢了人间的情绪;──
他紧握着他的洞箫,
他说,要到人间将她寻找!

眼看着过了一年,
箫吻着他的唇儿呜咽,
早遗掉山里的清幽,
同松间的风韵。

他穿过无数的市廛,
他走过无数的村镇,
他看见不少的吹箫女郎,
于他只是有满衣的灰尘。

古庙中,松柏下,
一座印用的池塘──
他暂时忘去了他的寻求,
又觉到一年前的清爽。

心境恢复平淡,
箫声也随着和缓──
可是楼上谁家女,
正在蒙蒙欲睡?

在这里,停留了三天,
该计算,明日何处去,
呀!烟气氤氲中,
一缕缕是什么声息?

楼上红窗的影儿
是一个窈窕的女郎;
她对谁抒写幽思,
诉说她的衷肠?

他如梦如醉地
一似当年的幻像──
他那能自主,
洞箫不往唇边轻放?

月光把他俩的箫声
溶在无边的泪海之中;
深闺与深山的情意,
乱纷纷织在一起!

    三

流浪无归的青年,
哪能娶侯门娇女?
任凭妈妈怎样慈爱,
严厉的爹爹也难应许。

他俩日夜焦思,
为他俩的愿望努力──
夜夜吹箫的时节,
魂露儿早合在一起!

今夜呀,为何听不见,
楼上的箫声?
他望那座楼窗,
也不见孤悄的人影

父母才有些话意,
无奈她又病不能起;
药饵侧都无效,
更没有气力吹箫!

梦里洞箫向他说,
「我能医入了膏肓的重病;
因为在我的腔子里,
尽藏着你的精灵。」

他醒来没有迟疑,
把洞箫劈成两半──
煮成了一碗药汤,
送到那病人的床畔。

父母感戴他的厚意,
允许了他们的愿望。
明月如旧团圆,
照着并肩的人儿一双!

啊,月下的人儿一双!
箫芽,已有一枝消亡!
人虽是,正在欣欢,
她的洞箫,独自孤单!

他吹她的洞箫,
不能如意;
他思念起他自己的无可奈何的伤泣!

「假使我的洞箫还在,
天堂的门,一定大开,
无数仙家女,为我们,
掷花舞蹈齐来!」

他深切的伤悲,
怎能够向她说明:
后来终于积成了,
不医治的重病。

她终不能不把她的箫,
也当作惟一的圣药;
完成了她的爱情!
完成了他的生命!
  Epilog
剩给他们的是空虚,
还有那空虚的惆怅──
缕缕的箫的余音,
引他们向着深山逃往!

一九二三年五月四日

 
 

欢乐啊,群神的美丽的火花,
来自极乐世界的姑娘,
天仙啊,我们意气风发,
走出你的神圣的殿堂。
无情的时尚隔开了大家,
靠你的魔力重新聚齐;
在你温柔的羽翼之下,
人人都彼此称为兄弟。

大家拥抱吧,千万生民!
把这飞吻送给全世界!
弟兄们,在那星空上界,
一定住着个慈爱的父亲。
谁有这种极大的幸运,
能有个朋友友好相处,
能获得一个温柔的女性,
就让他来一同欢呼!
确实,在这扰嚷的世界,
总是能够得一知己,
如果不能,就让他离开,
这个同盟去向隅暗泣。

聚居寰宇的芸芸众生,
你们对同情要知道尊重,
她引导你们升向星空,
那儿坐着不可知的神。
众生都要吮吸自然的乳房,
从那儿吸取欢乐的乳汁;
人不论邪恶,不论善良,
都尾随她的蔷薇足迹。
她赐给我们亲吻和酒宴,
一个刎颈之交的知己;
赐与虫豸的乃是快感,
而天使则是接近上帝。

你们下跪了,千万生民!
世人啊,是预感到造物主?
他一定在星空上居住,
去星空上界将他找寻!
在那永恒的大自然之中,
欢乐是强有力的发条;
把世界大钟的齿轮推动,
欢乐、欢乐也不可缺少。
她从幼芽里催发花枝,
她吸引太阳照耀太空,
望远镜也看不到的天体,
她也使它们在空间转动。

就象在那壮丽的太空,
她的天体在飞舞,弟兄们,
高高兴兴地奔赴前程,
象一个欣获胜利的英雄。
她对探索者笑脸相迎,
从真理的辉煌的镜中。
她给受苦者指点迷津,
引向道德的陡峭的高峰。
在阳光闪烁的信仰山头,
可看到她的大旗在飘动,
就是透过裂开的棺柩,
也见她站在天使之中。

毅然忍耐吧,千万生民!
为更好的世界忍耐!
在上面的星空世界,
伟大的主会酬报我们。
我们对神灵无以为报,
只要能肖似神灵就行。
即使有困苦忧伤来到,
要跟快活人一起高兴。
应当忘记怨恨和复仇,
对于死敌要加以宽恕。
不要逼得他眼泪长流,
不要让他尝后悔之苦。

把我们的帐篷烧光!
跟全世界进行和解!
弟兄们一在那星空上界,
神在审判,象世间一样。
欢乐在酒杯里面起泡;
喝了金色的葡萄美酒,
绝望者变成勇敢的英豪,
吃的人也变得温柔--
当你们传递满满的酒盅,
弟兄们,从坐位上起身,
要让酒泡飞溅上天空,
要把这杯献给善良的神!

星辰的颤音将他颂扬,
还有天使的赞美歌声,
把这杯献给善良的神,
他在那边星空之上!
遇到重忧要坚持勇敢,
要帮助流泪的无辜之人,
要永远信守立下的誓言,
对友与敌都待以真诚。
在国王驾前也意气昂昂,
弟兄们,别吝惜生命财产,
让有功者把花冠戴上,
让骗子们彻底完蛋!

巩固这个神圣的团体,
凭这金色的美酒起誓,
对于盟约要矢志不移,
凭星空的审判者起誓!

 
  你要不忠地跟我分离,
带走你的美妙的幻想,
你的痛苦和你的欢喜,
无情地跟我天各一方?
逝者啊,难道无可挽留,
哦,我一生的黄金时代?
突然伤逝,瞧你的奔流,
匆匆奔赴永恒的大海。
明朗的太阳已经落山,
曾把我青春之路照亮;
理想也已烟消云散,
曾使我陶醉的心欢畅;
对于梦想产生的实体,
我已失去可喜的信念,
过去理解为神圣美丽,
已被冷酷的现实摧毁。
就象从前皮格马利翁,
拥抱住石像,发出愿心,
等她冷冷的面颊绯红,
顽石终于涌现出感情,
我也怀着青春的遐想,
热情洋溢地拥抱自然,
等她靠着诗人的胸膛
开始呼吸而感到温暖,
分享我的如火的激情,
沉默的自然找到言辞,
回报我以热爱的亲吻,
了解我的内心的意思;
那时,由我生命的反响,
无灵魂者也有了感情,
我听到银泉淙淙地歌
树木、蔷薇也栩栩如生。
临产的宇宙,正在拼命
扩张我的狭小的胸膛,
它要钻出来,获得生命、
活动、语言、形象和音响。
当它还处于含苞状态,
这个世界造型多伟大;
可是,它的花开了出来,
却是多么渺小而贫乏!
这个青年跳进了世途,
鼓起勇猛无畏的翅膀,
毫无束缚,无忧而无虑,
只陶醉于梦境的幻想。
他奋翅翱翔,大展鸿图,
飞近太空最淡的星边,
直达羽翼能飞到之处,
无法再高,也无法再远。
他扶摇直上,多么轻飘,
幸运儿还有什么困难!
快乐的旅伴翩翩舞蹈,
走在人生大车的前面!
幸福拿着金色的花环,
爱情带来可喜的酬赏,
荣誉捧着群星的冠冕,
真理映着灿烂的太阳。
可是,哎,刚刚走到半路,
这些旅伴就已经消失,
他们不忠地各自却步,
一个接一个背道而驰。
幸福轻捷地逃之夭夭,
求知欲无法如愿以偿,
怀疑的乌云油然涌到,
它们遮住真理的阳光。
看到荣誉的神圣花冠,
被庸人戴着,受到亵渎,
可叹春光是如此之短,
爱的良辰过得太迅速!
我在荒芜的路上逍遥,
越来越觉得寂寞荒凉;
昏暗的道路,再看不到
射出微弱的希望之光。
那些熙熙攘攘的旅伴,
有谁亲密地厮守着我?
有谁给我安慰和支援,
随我 同去冥府见阎罗?
温柔轻快的友谊之手,
你能把一切创伤治好,
你能分担人生的忧愁,
我早已寻你,将你找到。
还有你,你跟友谊交好,
象她一样,使心灵轻快,
工作啊,你不知道疲劳,
你慢慢完成,从不破坏,
你在建造永恒的宫殿,
虽是一粒一粒的聚沙,
却从时间的帐册里面,
划掉分秒、时日和年华。
 
  第一乐章:欢乐颂
时间开始了——
 
毛泽东
他站到了主席台底正中间
他站在飘着四面红旗的地球面底
中国地形正前面
他屹立着象一尊塑像……
 
掌声和呼声静下来了
 
这会场
静下来了
好象是风浪停息了的海
只有微波在动荡而过
只有微风在吹拂而过
一刹那通到永远——
时间
奔腾在肃穆的呼吸里面
 
跨过了这肃穆的一刹那
时间!时间!
你一跃地站了起来!
毛泽东,他向世界发出了声音
毛泽东,他向时间发出了命令
“进军!”
 
掌声爆发了起来
乐声奔涌了出来
灯光放射了开来
礼炮象大交响乐的鼓声
“咚!咚!咚!”地轰响了进来
这会场
一瞬间化成了一片沸腾的海
一片声浪的海
一片光带的海
一片声浪和光带交错着的
欢跃的生命的海
 

沸腾着
它涌着一个最高峰
毛泽东
他屹然地站在那最高峰上
好象他微微俯着身躯
好象他右手握紧拳头放在前面
好象他双脚踩着一个
巨大的无形的舵盘
好象他在凝视着流到了这里的
各种各样的河流
 
毛泽东
他屹然地站在那最高峰上
好象他在向着自己
也就是向着全世界宣布:
让带着泥沙的流到这里来
让浮着血污的流到这里来
让沾着尸臭的流到这里来
让千千万万的清流流到这里来
也让千千万万的浊流流到这里来
…………………………………
我是海
我要大
大到能够
环抱世界
大到能够
流贯永远
我是海
要容纳应该容纳的一切
能澄清应该澄清的一切
我这晶莹无际的碧蓝
永远地
永远地
要用它纯洁的幸福光波
映照在这个大宇宙中间
 
海在沸腾
毛泽东
他屹然地站在那最高峰上
那不是挥动巨掌
击落着无数飞箭
而奔驰前进的
火焰似的列宁底姿势
那不是斩掉了一切毒瘤以后
重量和力量的凝合体
泰山石敢当的
钢柱似的斯大林底姿势
毛泽东
列宁、斯大林底这个伟大的学生
他微微俯着身躯
好象正要迈开大步的
神话里的巨人
在紧张地估计着前面的方向
握得紧紧的右手的拳头
抓住了无数的中国河流
他劝告它们跟着他前进
他命令它们跟着他前进
 
诗人但丁
当年在地狱门上写下了一句金言:
“到这里来的,
一切希望都要放弃!”
今天
中国人民底诗人毛泽东
在中国新生的时间大门上面
写下了
但丁没有幸运写下的
使人感到幸福
而不是感到痛苦的句子:
“一切愿意新生的
到这里来罢
最美好最纯洁的希望
在等待着你!”
 
祖国
伟大的祖国呵
在你忍受灾难的怀抱里
我所分得的微小的屈辱
和微小的悲痛
也是永世难忘的
但终于到了今天
今天
为了你的新生
我奉上这欢喜的泪
为了你的母爱
我奉上这感激的泪
 
祖国,我的祖国
今天
在你新生的这神圣的时间
全地球都在向你敬礼
全宇宙都在向你祝贺
 
雷声响起了
轰轰轰地在你头上滚动
雨点打来了
花花花地在你头上飘舞
祖国呵
为了你
全宇宙都在欢
这大自然底交响乐
那么雄伟又那么慈和
飘流在这一片生命的海上
我感到了你巨大的心房
在激烈地鼓动
 
梦幻的我的眼睛
朝向了右边一瞥
看见了一个老人底侧脸
他的头发象一蓬秋草
他的胡子钢一样翘着
激动得张开着的嘴巴
忘记了动作
我感到了
他的额头上在冒着热汗
我感到了
在我看不到的他的眼睛里面
在燃烧着火焰
 
我的战友
我的兄弟
我看见了你!
你在臭湿的牢房垂死过
你在荒野的乡村冻饿过
你和穷苦的农民一道喂过虱子
你和勇敢的战友一道喝过血水
你受过了千锤百炼
你征服了痛苦和死亡
这中间
多少年多少年了
但你的希望活到了今天
你的意志活到了今天
 
今天
激动着你的此刻
你忘记了过去的一切罢
但过去的一切
使你纯真得象一个婴儿
仿佛躺在温暖的摇篮里面
洁白的心房充溢着新生的恩惠
 
你也感到了
这摇撼着雷雨的大交响底抚慰罢
那是催生歌
也是催眠曲
我梦幻的心
荡漾着一片醉意
越过你的侧脸
飘忽地回到了七月一日的狂风暴雨下面
 
好猛烈的狂风暴雨
好甜蜜的狂风暴雨
夹着雷声
飞着电火
倾天覆地而来了
被你吹着淋着
是三万个战斗的生命
用歌声迎接你
用欢笑迎接你
用舞蹈迎接你
因为
只有你这响彻天地的大合奏
只有你这湿透发肤的大洗礼
才能满足这神圣的生日所怀抱的大
欢喜
 
圆形的大会场
象一个浮在大宇宙中间的地球
整列在那边缘上的
湿透了的无数红旗
飘舞得更响更欢
好象在歌
飘舞得更红更鲜
好象是跳跃着的火焰
被它们照临着的
三万颗战斗的心
被暴雨洗过
被狂风吹着
也更响更欢
也更红更鲜
 
突然
那个克服了艰险的历程
走到了胜利的战列前行的钢人
中断了他的发言
用着只有那么镇定
才能表现他所感到的光荣的声音宣
布了:
——我们的毛主席来到!
 
三万个激动的声音
欢呼了起来
好象是从地面飞起的暴雨
三万个激动的面孔
转向了一边
好象是被大旋风吹向着一点
三万个激动的心
拥抱着融合着
汇成了掀播着的不能分割的海面
 
圆形海面的边缘
整列着
湿透了的无数红旗
飘舞得更响更欢
好象在歌
飘舞得更红更鲜
好象是跳跃着的火焰
它们歌
朝向一点
它们跳跃着
朝向一点
三万个战斗的生命
每一个都在心里告诉自己:
——毛主席,毛主席,他在这
里!
——毛主席,毛主席,他和我们
在一起!
 
他在这里
在他正对着的那一边
矗立着四幅巨像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
大林
劳动人类底四颗伟大的心脏
人类福音底四面神圣的旗子
 
四幅巨像
前面放射着灯光
正对着他们天才的学生毛泽东
和三万个战斗的生命
所汇成的海面
 
四幅巨像
背后是无际的天空
黑沉沉的远方
雷声还在隐隐地滚动
电火还在一闪一闪地飞现
 
四幅巨像
被这大自然底交响乐伴奏着
使我们和大宇宙年青的生命融合在
一起
使我们和全地球未完的战斗连结在
一起
 
一刹那通到无际……
 
一刹那通到无际——
今天
毛泽东
他站在这里
头上
轰轰的雷声在滚动
花花的雨声在歌
掀播着这声浪和光带交错着的
又一个生命的海
 

掀播着
涌着一个最高峰
毛泽东
他屹然地站在那里
他背后的地球形上
照临着碧蓝的天空
梦幻的我的眼睛
又看见了
那四幅巨像
矗立着
若隐若现
那碧蓝的亮光中间
好象飞来了雷声底隐隐滚动
好象射来了电火底一闪一闪
 
毛泽东!毛泽东!
由于你
我们的祖国
我们的人民
感到了太空底永生的呼吸
受到了全地球本身底战斗的召唤
 
毛泽东
你屹然地站在最高峰上
你感到了那个呼吸
你听到了那个召唤
你微微俯着身躯
你坚定地望着前面
 
前面
是那个唯一的方向
前面
是无数河流汇合之点
你两脚踩着无形的巨大的舵盘
你坚定地望着望着
那上面闪现过了什么呢?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赤裸着身子
被绑着送向法场
在英勇地喊着口号吗?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被装在麻袋里面
抛到了河里
传来了一声水响吗?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双脚被捆了起来
由烈马倒拖着
奔驰而过吗?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在草地里陷了下去
儿童的脑袋沉没了
双手还在抓扑吗?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在雪山边坐了下来
即刻僵冻住了
定在那里永远不动吗?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为了不让敌人发现
用母亲的战栗的手扣住幼儿底咽喉
望着他僵冷下去了吗?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抱着炸药包
冲到碉堡底下
让身体和它同时粉碎了吗?
 
闪现过了一个面影:
把飞舞的红旗插上了敌人阵地
身里的热血同时喷了出来
在旗杆旁边倒下了吗?
 
一颗挂在电线柱子上的头颅
闪现过了吗?
一具倒毙在暗牢里的尸体
闪现过了吗?
一个埋进土里的半截身子
闪现过了吗?
…………………
…………………
 
他们
你的战友
你的兄弟
你的同志
艰险的时候想到你
忍苦的时候想到你
受刑的时候想到你
献命的时候想到你……
 
今天
在祖国新生的温暖怀抱里
他们复活了
踏着雄壮的步子
现出欢喜的笑容
亮着温爱的目光
举起健康的手臂
蜂群似地来了
浪潮似地来了
来了来了
来向你欢呼
来向你致敬
来向你祝贺
 
毛泽东!毛泽东!
中国第一个光荣的布尔塞维克
他们的力量
汇集着活在你的身上
你抓住了无数的河流
他们的意志
汇集着活在你的心里
你挑起了这一部历史
 
毛泽东!毛泽东!
中国大地最无畏的战士
中国人民最亲爱的儿子
你微微俯着巨人的身躯
你坚定地望着前面
随着你抬起的手势
大自然底交响乐涌出了最高音
全人类底大希望发出了最强光
 
你镇定地迈开了第一步
你沉着的声音象一响惊雷——
“全人类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
起来了!”
 
    ——一九四九、十一月十一日夜十时半,成。
             十一月十二日夜十一时,改。
                      在北京。
 
   庆清朝(追和郑毅夫及第后作)
晓日彤墀,春风黄伞,天颜咫尺清光。恩袍初赐,一时玉质金相。济济满廷鹓
鹭,月卿映、日尹星郎。鸣鞘绕,锦鞯归路,醉舞醒狂。
追随宝津琼苑,看穿花帽侧,拂柳鞭长。临流夹径,参差绿荫红芳。宴罢西城
向晚,歌呼笑语溢平康。休相恼,争揭疏帘,半出新妆。
谒金门(追和冯延已)
春睡起。金鸭暖消沈水。笑比梅花鸾鉴里。嗅香还嚼蕊。
琼户倚来重倚。又见夕阳西坠。门外马嘶郎且至。失惊心暗喜。

蝶恋花(和张文伯魏园行春)
春入花梢红欲半。水外绿杨,掩映笙歌院。霁日迟迟风扇暖。天光上下青浮岸。
归去画楼烟暝晚。步拾梅英,点缀宫妆面。美目碧长眉翠浅。消魂正值回头看。
蝶恋花(和张文伯上巳雨)
檐榴潺潺朝复暮。燕子衔泥,穿幕来还去。素锦青袍知有处。花光草色迷汀渚。 春不负人人自负。君看流觞,只恁良宵度。厌浥小桃如泣诉。东风莫漫飘红雨。
蝶恋花
城上春旗催日暮。柳絮沾泥,花蕊随流去。记得前时行乐处。小桥水渌初平渚。
玉子纹楸谁胜负。不道光阴,暗向闲中度。天若有情容我诉。春来底事多阴雨。

蝶恋花(和王冲之木犀)
庭院雨余秋意晚。一阵风来,到处清香遍。把酒对花情不浅。花前敢避金杯满。
薝卜酴醿虽惯见。常恨搀先,不是君徒伴。莫把龙涎轻斗远。流芳肯逐炉烟断。
蝶恋花(和张文伯海棠)
碧雾暗消香篆半。花影穿帘,厌浥苍苔院。鸂鶒一双塘水暖。浮沈时近垂杨岸。
雨过不知春事晚。但怪朱唇,得酒红潮面。野蔌山肴三四盏。携尊更向花前看。
蝶恋花(和鲁如晦园棋)
玉子纹楸频较路。胜负等闲,休冶黄金注。黑白斑斑乌间鹭。明窗净几谁知处。
逼剥声中人不语。见可知难,步武来还去。何日挂冠宫一亩。相从识取棋中趣。
蝶恋花(和鲁如晦梅花二首)
曾向水边云外见。争似霜蕤,照映苍苔院。檀口半开金袅线。端相消得纶巾岸。
点缀南枝红旋旋。准拟杯盘,日向花前宴。飞雪飘飘云不卷。何人览镜凭阑看 。
蝶恋花
杏靥桃腮俱有靦 。常避孤芳,独斗红深浅。犯雪凌霜芳意展。玉容似带春寒怨。
分得数枝来小院。依倚铜瓶,标致能清远。淡月帘栊疏影转。骚人为尔柔肠断。
蝶恋花(追和东坡,时留滞富池)
寒雨霏霏江上路。不见书邮,病目空凝注。沙觜尽头飞白鹭。篙师指似人来处。
自笑自怜还自语。钝滞如君,只合归田去。竹屋数间环B04B亩。个中自有无穷趣。
宴山亭(海棠)
微雨斑斑,晕湿海棠,渐觉燕脂红褪。迟日短垣,娇怯和风,摇曳一成春困。
玉软酴酥,扶不起、晚妆慵整。愁恨。对佳时媚景,可堪重省。
曾约小桃新燕,有蜂媒蝶使,为传芳信。西蜀杜郎,东坡苏老,道也道应难尽。
一朵风流,雅称且、凤翘云鬓。相映。眉拂黛、梅腮弄粉。
风流子(和桐城魏宰)
扁舟南浦岸,分携处、鸣佩忆珊珊。见十里长堤,数声啼F774,至今清泪,襟
袖斓斑。谁信道,沈腰成瘦减,潘鬓就衰残。漫把酒临风,看花对月,不言拄笏,
无绪凭阑。
相逢复相感,但凝情秋水,送恨春山。应念马催行色,泥溅征衫。况芳菲将过,
红英婉娩,追随正乐,黄鸟间关。争得此心无著,浑似云闲。
玉连环(题载安僧舍)
流水细通何处。柳溪新雨。清风十里送篮舆,行不尽、山无数。
一簇楼台窣堵。老僧常住。悬知俗客不曾来,门外苍苔如许。
江城子(和彦时兄)
新篁初上箨龙陂。绿阴稀。绿阴稀。墙外石榴,花放两三枝。裙褶绛纱还半皱,
追往事,惜佳期。
流莺娇婉燕双飞。雨晴时。雨晴时。卢橘攒金,梅子更红肥。浊酒一杯从径醉,
家纵远,梦中归。
江城子(追和东坡雪)
寒光凌乱六花纤。巧穿帘。不鸣檐。十里黄垆,遥望辨青帘。玉树参差何处觅,
吟雪曲,捻霜髯。
坐来令我看无厌。拟名盐。试尝甜。飞入深潭,应照老蛟潜。三白频占来岁稔,
良可喜,更何嫌。
水调歌头(赵帅圣用生日)
颢气遍寰宇,风露逼衣裘。中秋昨夜,明月千里满西楼。人道当年今日,海上
骑鲸仙客,乘兴下瀛州。雅志在扶世,来佐紫宸游。
庙堂上,须早计,要嘉谋。牙床锦帐,三岁江北叹淹留。好在蟹螯如臂,判取
兵厨百斛,与客醉瑶舟。待得蟠桃熟,相约访浮丘。
水调歌头(追和东坡)
湖上有佳色,黄菊傲霜秋。一尊相属,谈咏彼此得无愁。何处鲈鱼初荐,错俎
金薤点鲙,令我忆东州。双鹭带斜日,飞下白萍洲。
晚风劲,吹残酒,袭破裘。故人俱在,江左底事独淹留。归去草堂侵夜,一点
青荧灯火,得句可忘忧。欲识无穷意,终日倚城楼。
水调歌头(和张文伯对月词)
斜阳明薄暮,暗雨霁凉秋。弱云狼藉,晚来风起,席卷更无留。天外老蟾高挂,
皎皎寒光照水,金璧共沈浮。宾主一时杰,倾动庾公楼。
渡银汉,D54C玉露,势欲流。不妨吟赏,坐拥红袖舞还讴。暗祝今宵素魄,助
我清才逸气,稳步上瀛洲。欲识瀛洲路,雄据六鳌头。
水调歌头(张文伯生日)
琼树挂初日,珠箔卷清霜。夜来溪上微雨,佳节过重阳。共庆当年此际,曾见
天麟协梦,华阀挂蓬桑。人作鲁侯祝,俾尔寿而臧。
保疲瘵,旌德善,致吉祥。会看报政,朝夕芝检趣徵黄。不藉灵丹九转,不用
蟠桃三窃,源远自流长。愿借沧溟富,斟酌荐瑶觞。
水调歌头(用王冲之韵赠僧定渊)
败屋拥破衲,惊飙漫飕F059。不离当处人见,操彗上蓝游。弹指九州四海,浪
说其来云聚,其去等风休。莫作袈裟看,吾道惯聃丘。
齐死生,同宠辱,泯春秋。高名厚利,眇若天地一蜉蝣。闲举前人公案,试问
把锄空手,何似步骑牛。会得个中语,净土在阎浮。
水调歌头(秦寿之生日)
暑雨湿修竹,凉吹入高檐。鹭洲钟阜如画,霁色为秾纤。槛外藕花无数,妆点
休祥嘉应,不觉有秋炎。谪仙堕人世,香雾郁重帘。
富才艺,强记览,三万签。须信公侯有种,道义自相渐。此去腰金佩玉,回视
依莲泛水,岁月亦何淹。称觞还戏彩,无惜醉厌厌。
青玉案(对雪追和谢幼船B231)
金尊照坐红裙绕。怪一饷、歌声悄。乱扑珠帘风絮晓。香薰笑语,酒烘颜色,
莫逐流年老。
诗涛入笔悬河倒。快万里云天为君扫。检点春容何处早。柳条青眼,梅梢粉面,
得恁于人好。
青玉案(送无为守张文伯还朝)
逢人借问钱塘路。我亦欲、西湖去。目送兰桡知几度。鳌峰浮玉,鲸波飞雪,
正是潮来处。
海棠花下春将暮。缓新词味佳句。见说东君曾梦许。柏台冠豸,金銮视草,
便作商岩雨。
青玉案(有怀轩车山旧隐)
半年不踏轩车路。仿佛过、长桥去。贴水行云风送度。两行高柳,一坡修竹,
是我尝游处。
黄鹂休叹青春暮。出谷迁乔旧家句。天意从人还许诉。凝寒和气,沈阴霁色,
大旱滂沱雨。
凤箫吟(和彦时兄重九)
雨溟蒙。年年今日,农夫共卜新丰。登高随处好,银瓶突兀,南峙对三公。真
珠漙露菊,更芙蓉、照水匀红。但华发衰颜,不堪频鉴青铜。
相逢。行藏休借问,且徘徊,目送飞鸿。十年湖海,千里云山,几番残照凄风。
蟹螯粗似臂,金英碎、琥珀香浓。请细读离骚,为君一饮千钟。//银瓶、三公,皆
山名。
卜算子(和兴国守周少隐饯别万山堂)
拄颊看西湖,屡对纶巾岸。江上相从醉万山,六见年华换。
我当酬,我醉君休管。明日醒时小艇东,莫负传书雁。
卜算子
堂下水浮天,人指山为岸。水落寒沙只见山,暗被天偷换。
堂上老诗翁,客至劳相管。风喘西头客自东,目送云中雁。
卜算子
今日富川滨,后夜E4D4江岸。千里西湖指顾间,未怕新年换。
再见复何时,此意凭吟管。应有新诗当尺书,日望南来雁。
丑奴儿(对雪和彦逢弟)
青腰似诧天公富,奔走风云。银界无痕。委巷穷山草木春。
玉楼不怕歌茵湿,笑语纷纷。须放他们。醉里冰姿光照人。
桃源忆故人(追和东坡韵呈曾倅子修三首)
逢人借问春归处。遥指芜城烟树。收尽柳梢残雨。月闯西南户。
游丝不解留伊住。漫惹闲愁无数。燕子为谁来去。似说江头路。
桃源忆故人
不知春色归何处。但见茂林芳树。庭巷落花如雨。斗乱穿窗户。
晚行溪上东风住。荷点青钱无数。蛱蝶飞来还去。错认花间路。
桃源忆故人
南园最是花多处。门掩绿杨千树。别后几番风雨。碧藓侵苔户。
侬家旧在郊西住。门外远山无数。谁道不如归去。咫尺长安路。
桃源忆故人(和张文伯送春二首)
依依杨柳青青草。攀断画桥春晓。风里落花如扫。莫厌寻芳早。
酴醿芍药看来好。恰似江湖遗老。锦段荷□传到。愧乏琼瑶报。
桃源忆故人
望中风絮迷烟草。愁结几番昏晓。花径有时亲扫。载酒应须早。
人情曷似春山好。山色不随春老。旧隐何当重到。迎得平安报。
沁园春(和彦时兄)
城郭萧条,风雨霏微,酝造春愁。况鸷群ED3D鹗,未谐荐祢,棘栖鸾凤,犹叹
栖仇。世路如棋,人情似纸,厚薄高低何日休。逢殷浩,会披云对月,同赋南楼。
堪嗟日月如流。甚首夏D479来今半秋。纵荻花枫叶,强撩归思,有莼羹菰饭,
归更何忧。三板松舟。一篙秋水,百里淮山无暂留。何须问,蘧蘧栩栩。孰是庄周。
惜奴娇
不厮知名,怎奈向、前缘注定。一封书、便成媒娉。千里相从,恰似寻盟合
姓。泥泞。尚隔个、轿儿难近。
薄薄纱厨,小驿夜凉人静。红一点、暗通犀晕。花月多情,摇碎半窗清影。安
稳。悄不知、人痛损。
惜奴娇
甚么因缘,恰得一年相聚。和闰月、更无剩数。说著分飞,背面偷弹玉箸。好
去。记取许时言语。
旧爱新人,后夜一时分付。从前事、不堪回顾。怎奈冤家,抵死牵肠惹肚。愁
苦。梦断五更风雨。
南乡子(陈南仲生日)
遗爱满南州。千骑曾为万里游。琳馆归来,无责更无忧。坐听笙歌醉玉舟。
香雾郁金虬。春入梅花助献酬。请祝遐年,长笑挹浮丘。何止莘君一百筹。
<友人莘彭年遗公九十六筹,故及之>
南乡子(寄和潘教授元宾喜晴)
天际彩虹垂。风起痴云快一吹。原隰BC70BC70,春水更弥弥。布谷期从野鸟知。
初霁卷帘时。巷陌泥融燕子飞。午醉醒来,红日欲平西。一碗新茶乳面肥。
南乡子(和张元助通判赋雪)
出户绣帘垂。拂面从他细细吹。乘兴有谁招访戴,难为。暖帐薰炉醉不知。
闲看逐风时。欲著梅花又却飞。雅兴佳人回舞袂,相宜。试比冰肌可煞肥。
南乡子(用韵赋杨花)
春霁柳花垂。娇软轻狂不待吹。圆欲成球还复碎,谁为。习习和风即旧知。
深院日长时。乱扑珠帘入坐飞。试问荻芽生也未,偏宜。出网河豚美更肥。
南乡子(追和东坡重九)
风急断虹收。孤鹜摇摇下荻洲。醉帽尽从吹落去,飕飕。幸有黄花插满头。
我当酬。千里湖山照眼秋。不见故人思故国,休休。一阕清歌听解愁。
南乡子(赠何彦道侍儿)
翠袖熨沈香。黛拂修蛾淡淡妆。消得多情钟傅粉,何郎。风动珠帘月半床。
素手捧瑶觞。谁念苏州已断肠。夜雨不随歌扇歇,浪浪。归去无心赋海棠。
减字木兰花(和鲁如晦立春)
彩幡金胜。一笑酬春聊适性。E66D女痴儿。半挽梅花半柳枝。
追欢何计。幸对绿尊环早髻。欲舞还羞。美盼娇回碧水秋。
减字木兰花(和张文伯对雪四首)
诗成呵手。欲写已输君赋就。寒粟生肤。一盏浇肠可得无。
回风弄巧。比似婆娑尤敏妙。似个人人。嗅认梅花孰是真。
减字木兰花
尊前放手。铜钵声穷诗已就。姑射肌肤。舞罢缠头怎得无。
青腰更巧。搓粉团酥来斗妙。不敢方人。容色依稀似太真。
减字木兰花
玉奴招手。来看前山琼琢就。透骨侵肤。似恁清寒更有无。
春工纵巧。只许梅花称独妙。花底逢人。逐马银杯误认真。
减字木兰花
鳖头龟手。孤坐书生能意就。暖体温肤。绣被春寒想见无。
雪词工巧。高压君房天下妙。白发欺人。甚矣吾衰懒是真。
减字木兰花(赠孙兴宗侍儿四首)
修眉山远。娇抹乌云秋水畔。酒里花前。坐拥斯人怎得寒。
醽醁浮满。须索空缸仍覆盏。正恐相妨。归去如闻笑语香。
减字木兰花
江梅清远。潇洒一枝尊俎畔。雪里风前。照水窥檐巧耐寒。
多情美满。共饮自应渠酹盏。醉赏何妨。倾国天教抵死香。
减字木兰花
笑中声远。走向曲房花树畔。拥在尊前。顿觉春温却夜寒。
愿酬心满。只得教伊频劝盏。缓何妨。贴体衫儿扑扑香。
减字木兰花
仙姿凝远。半出新妆琼户畔。缓步来前。正值东风料峭寒。
钗头花满。舞罢梅英飞入盏。一釂何妨。花与佳人巧斗香。
减字木兰花(和孔纯老别)
离筵暂住。君在龙舒曾是主。今作行人。卧辙何妨借寇恂。
清歌妙舞。断送吟鞭乘醉去。一釂休辞。捧爵佳人玉箸垂。
减字木兰花(和孔纯老送郑深道移守严州)
金尊频倒。照坐梅花清更好。春到长杨。宠拜三公入郑庄。
月城两载。千里生灵蒙惠爱。舞彻歌词。并立新妆绿带垂。
减字木兰花(和董令升正月五日会客)
蛾眉螓首。舞雪娇回开冻候。尽道今年。千里风光萃绮筵。
坐来新月。照我苍颜并白发。酒到休辞。自有黄芽介寿祺。
阮郎归(和广济王宰二首)
玉绳低转斗阑干。欠温春酒寒。夜长风劲怯衣单。有人哦二山。
蟾欲满,雁初还。桃花微破颜。枕痕犹带断红残。无言心自闲。
阮郎归
长杨风软弄腰肢。日长胡蝶飞。雨余新绿细通池。玉钩悬妓衣。
鸿雁远,子规啼。此情谁得知。一尊聊与故人持。醉来悲别离。
长相思(相山集题作恨别)
雨蒙蒙。日日龙日龙。洗出远山三四重。分明眉黛浓。
野桥西,官路东。小驿夜凉风入松。梦魂谁与同。
长相思
花一枝。酒一卮。举酒对花君莫辞。人生多别离。
行相随。坐相随。更有何人得似伊。春融胡蝶飞。
长相思
天四垂。山四围。山色天容入坐帷。清风吹我衣。
湖水东,江水西。东去西来无尽期。不如君共伊。
长相思
吴江枫。吴江风。索索秋声飞乱红。晚来归兴浓。
淮山西,淮山东。明月今宵何处同。相寻魂梦中。
 
 

月在树梢漏下点点烟火
点点烟火漏下细草的两岸
细草的两岸漏下浮雕的云层
浮雕的云层漏下未被苏醒的大地
未被苏醒的大地漏下一幅未完成的泼墨
一幅未完成的泼墨漏下
            急速地漏下
空虚而没有脚的地平线
我是千万遍千万遍不尽的阳关

 

1972年9月《创世纪》第30期

 
 
我之掌瘐承周,以世功而为族;经邦佐汉,用论道而当官。禀嵩、华之玉石,润河洛之波澜;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宴安。

逮永嘉之艰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于墙壁,路交横于豺虎;值五马之南奔,逢三星之东聚;彼陵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分南阳而赐田,裂东岳而胙土;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水木交运,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节;训子见于纯深,事君彰于义烈。新野有生祠之妙,河南有胡书之碣。况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阶庭空谷,门巷蒲轮;移谈讲书,就简书筠。降生世德,载诞贞臣,文词高于甲观,楷模盛于漳滨;嗟有道而无凤,叹非时而有麟。既奸回之奰逆,终不悦于仁人。

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礼,乃矫翼于崇贤;游洊雷之讲肆,齿明离之胄筵。既倾蠡而酌海,遂测管而窥天。方塘水白,钓渚池圆;侍戎韬于武帐,听雅曲于文絃。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居笠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

于是朝野欢娱,池台钟鼓。里为冠盖,门成邹、鲁。连茂苑于海陵,跨横塘于江浦。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橘则园植万株,竹则家封千户。西賮浮玉,南琛没羽。吴歈越吟,荆艳楚舞。草木之遇阳春,鱼龙之逢风雨。

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班超为定远之侯,王歙为和亲之使。马武无预于甲兵,冯唐不论于将帅。岂知山岳闇然,江湖潜沸,渔阳有闾左戍卒,离石有将兵都尉。

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士林之学;谈劫烬之飞灰,辨常星之夜落。地平鱼齿,城危兽角;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乘渍水以胶船,驭奔驹以朽索。小人则将及水火,君子则方成猿鹤。敝箄不能救盐池之鹹,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既而鲂鱼尾,四郊多垒。殿狎江鸥,宫鸣野雉;湛庐去国,艅艎失水。见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矣。

彼奸逆之炽盛,久游魂而放命。大则有鲸有鲵,小则为枭为獍。负其牛羊之力,凶其水草之性;非玉烛之能调,岂璿玑之可正!值天下之无为,尚有欲于羁縻。饮其琉璃之酒,赏其虎豹之皮;见胡柯于大夏,识鸟卵于条枝。豺牙宓厉,虺毒潜吹;轻九鼎而欲问,闻三川而遂窥。

始则王子召戎,奸臣见胄。既官政而离逷,遂师言而泄漏。望廷尉之囚,反淮南之穷寇;出狄泉之苍鸟,起横江之困兽。地则石鼓鸣山,天则金精动宿;北阙龙吟,东陵麟鬬。

尔乃桀横扇,冯陵畿甸。拥狼望于黄图,填庐山于赤县。青袍如草,白马如练。天子履端废朝,单于长围高宴。两观当戟,千门受箭;白虹贯日,苍鹰击殿;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官守无奔问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战。陶侃空争米船,顾荣虚摇羽扇。

将军死绥,路绝长围。烽隨星落,书逐鸢飞。遂乃韩分赵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马,迷轮乱辙。猛士婴城,谋臣卷舌。昆阳之战象走林,常山之阵蛇奔穴。五郡则兄弟相悲,三州则父子离别。护军慷慨,忠能死节,三世为将,终于此灭。济阳忠壮,身参末将,兄弟三人,义声俱。主辱臣死,名存身丧;狄人归元,三军凄怆。尚书多算,守备是长,云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齐将之闭壁,无燕师之卧墙。大事去矣,人之云亡!申子奋发,勇气咆勃。实总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鱼门;兵填马窟。屡犯通中,频遭刮骨。功业夭枉;身名埋没。

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膏原野。兵弱虏强,城孤气寡。闻鹤唳而心惊,听胡笳而泪下。拒神亭而亡戟,临横江而弃马。崩于钜鹿之沙,碎于长平之瓦。

于是桂林颠覆,长洲麋鹿。溃溃沸腾,茫茫黩。天地离阻,神人惨酷。晋、郑靡依,鲁、卫不睦,竞动天关,争回地轴。探雀而未饱,待熊蹯而讵熟?乃有车侧郭门,筋悬庙屋。鬼同曹社之谋,人有秦庭之哭。

尔乃假刻玺于关塞,称使者之酬对。逢鄂坂之讥嫌,值耏门之征税。乘白马而不前,策青骡而转碍。吹落叶之扁舟,飘长风于上游。彼锯牙而鉤爪,又循江而习流。排青龙之战舰,鬬飞燕之船楼。张辽临于赤壁,王下于巴丘。乍风惊而射火,或箭重而回舟。未辨声于黄盖,已先沉于杜侯。落帆黄鹤之浦,藏船鹦鹉之洲。路已分于湘、汉,星犹看于斗、牛。

若乃阴陵失路,钓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舣乌江而不渡。雷池栅浦,鹊陵焚戍。旅舍无烟,巢禽无树。谓荆、衡之杞梓,庶江、汉之可恃。淮海维扬,三千余里。过漂渚而寄食,讬庐中而渡水。届于七泽,滨于十死。嗟天保之未定,见殷憂之方始。本不达于危行,又无情于禄仕。谬掌卫于中军,滥尸丞于御史。

信生世等于龙门,辞亲同于河、洛。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讬。昔四世而无,今七叶而始落。泣风雨于《梁山》,惟枯鱼之衔索。入欹斜之小径,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芦苇之单衣。

于是西楚霸王,剑及繁阳,鏖兵金匮,校战玉堂;苍鹰赤雀,铁轴牙樯。沉白马而誓众,负黄龙而渡江,海潮迎舰,江萍送王。戎车屯于石城,戈船掩于淮泗;诸侯则郑伯前驱,盟主则荀罃暮至。剖巢燻穴,奔魑走魅。埋长狄于驹门,斩蚩尤于中冀。燃腹为灯,饮头为器。直虹贯垒,长星属地。昔之虎踞龙盘,加以黄旗紫气,莫不随狐兔而窟穴,与风尘而殄瘁。

西瞻博望,北临玄圃,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倚弓于玉女窗扉,繫马于凤皇楼柱;仁寿之镜徒悬,茂陵之书空聚。

若夫立德立言,谟明寅亮;声超于繫表,道高于河上;更不遇于浮丘,遂无言于师旷。以爱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谁望?非无北阙之兵,犹有云台之仗。

司徒之表里经纶,狐偃之惟王实勤。横琱戈而对霸主,执金鼓而问贼臣。平吴之功,壮于杜元凯;王室是赖,深于温太真。始则地名全节,终则山称枉人。南阳校书,去之已远;上蔡逐猎,知之何晚?

镇北之负誉矜前,风飙凛然。水神遭箭,山灵见鞭。是以蛰熊伤马,浮蛟没船。才子倂命,俱非百年。

中宗之夷凶靖乱,大雪冤耻,去代邸而承基,迁唐郊而纂祀;反旧章于司隶,归余风于正始。沈猜则方逞其欲,藏疾则自矜于己。天下之事没焉,诸侯之心摇矣。既而齐交北绝,秦患西起。况背关而怀楚,异端委而开吴。驱绿林之散卒,拒骊山之叛徒。营军梁,蒐乘巴渝。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符。荆门遭廪延之戮,夏口滥逵泉之诛。蔑因亲以教爱,忍和乐于弯弧。既无谋于肉食,非所望于《论都》。未深思于五难,先自擅于三端。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于忌刻,实志勇而刑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地惟黑子,城犹弹丸;其怨则黩,其盟则寒。岂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况以沴气朝浮,妖精夜陨。赤鸟则三朝夹日,苍云则七重围轸。亡吴之岁既穷,入郢之年斯尽。

周含郑怒,楚结秦冤。有南风之不竞,值西邻之责言。俄而梯冲乱舞,冀马云屯。俴秦车于畅轂,沓汉鼓于雷门。下陈仓而连弩,渡临晋而横船。

虽复楚有七泽,人称三户;箭不丽于六麋,雷无惊于九虎。辞洞庭兮落木,去涔阳兮极浦。炽火兮焚旗,贞风兮害蠱。乃使玉轴扬灰,龙文折柱。下江余城,长林故营;徒思拑马之秣,未见烧牛之兵。章曼支以轂走,宫之奇以族行;河无冰而马渡,关未晓而鸡鸣。忠臣解骨,君子吞声。章华望祭之所,云梦伪游之地;荒谷缢于莫敖,冶父囚于群师。硎谷摺拉,鹰鸇批。冤霜夏零,愤泉秋沸。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

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于时瓦解冰泮,风飞电散,浑然千里,淄澠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

况复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远,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忆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阳亭有离别之赋,临江王有愁思之歌。别有飘颻武威,羁旅金微;班超生而忘返,温序死而思归。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祸始。虽借人之外力,实萧墙之内起。拨乱之主忽焉,中兴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见戮于犹子。荆山鹊飞而玉碎,随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乱于平林,殇魂游于新市。

梁故丰徙,楚实秦亡;不有所废,其何以昌?有妫之后,将育于姜。输我神器,居为让王。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用无赖之子弟,举江东而全弃。惜天下之一家,遭东南之反气;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

且夫天道回旋,生民预焉。余烈祖于西晋,始流播于东川;洎余身而七叶,又遭时而北迁。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况复零落将尽,灵光岿然!

日穷于纪,岁将复始。逼迫危虑,端憂暮齿。践长乐之神皋,望宣平之贵里。渭水贯于天门,骊山回于地市。幕府大将军之爱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见钟鼎于金、张,闻絃歌于许、史。岂知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
 
  历史上有多少哲人都是为爱而生,为爱而一世凄凉......
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爱,爱,就够了,就如愿以偿。
屈原和汩罗江水的拥抱,在故乡的江河溅起两千多年欢乐的波浪;
两千多年鼓乐齐鸣的龙舟竞渡,两千多年中华民族的沉思默想。
李白仍掉了官锦袍和唐明皇,纵饮在酒旗儿飘荡的路上;
他把爱沉浸在酒泉和泪泉之中,
生命的最后瞬间是在水里捕捉月光......贫困潦倒的杜子美,
却在破碎的国土上终生栽种着希望;
在颠沛流离的人群中的叹息和歌吟,成为传颂千古的绝
辛弃疾拍遍栏杆无人领会他的衷情,
满腹韬略的将军不能血染沙场;
头枕宝剑在春江花月夜里做厮杀的梦,
至死都听见幻觉中的铁矛金戈铮铮响。
壮怀激烈的岳武穆,正气浩然的文天祥;
并不因为国破而有丝毫的退缩,
他们的爱正如他们的死一般坚强。
正因为中国在受辱,受难,方志敏才自动地投入情网;
他深情地喊着“可爱的中国”,上阵地----法庭----刑场。
我还能举出一长串光辉的名字,
我还能把无数爱的故事写成诗来歌;
但是,我能像他们那样勇敢地爱吗?
把生命当做保卫爱的权利的投枪?
我要回答,这就回答,在回答之前说话还会红脸的少年,
眼神里充满了美好的幻想。断然自己身后的一切退路,
走上血与火的战场;由于战友们的英勇我才能幸存,
三十多年以后我还能沐浴着阳光。
在弹雨中冲锋会流血,在阳光下前进也可能会伤亡;
生命的价值是爱的深与浅,绝不是时间的短和长。
有些人为了几分钟的苟延残喘,恨不能一把火把全世界烧光;
让中国的未来和他们同归于尽,就像拉着美丽的少女为死人去殉葬。
我们只不过请他们睁一睁眼睛,看一看今天中国和世界的现状;
我们只不过请他们挪动一下地位,别躺在我们前进的路上。
我们只不过请他们松一松手,别死死地抓住历史的车轮不放;
我们能容忍他们这些恶劣的嗜好吗?牺牲中国的未来
去怜惜他们垂死的渴望? !为了适应黑暗,蒙上八亿人民的眼睛? !
为了迁就落后,剪掉伟大中国的翅膀? !
不!我们迫切需要的是一条宽阔的跑道,
伟大的中华民族要展翅飞翔!我坚决站在捍卫未来的行列里,
用我的脊骨去加固通望未来的桥梁;只要我的生命之火不熄,
我就要去点燃千万次失望中的希望。爱恋着的人总是那样如醉如痴,
爱恋着的心总是那样单纯善良;我们非常容易被欺骗,
又不善于防备暗箭冷枪。我伸开双臂去拥抱我的祖国和人民,
多么好的靶子呀!为爱而敞开的胸膛!
我只不过是个正在爱着的普通的中国人,
而且已经爱了很久,很久,两鬓如霜。
有人会说:你太悲观了!不!悲观和我从来不交往;
我天天收获着前人连同生命一起播种的爱,
难道不该歌着丢一颗种子在亲爱的故土上?
历史上有多少哲人都是为爱而生,为爱而一世凄凉......
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爱,爱,就够了,就如愿以偿。
 
 
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胜利者,
只愿做一个爱和被爱的人;
我不是,也从不想成为谁的劲敌,
因为我不攫取什么而只想给予。
我竟然成为别人眼中的强者,
一个误会!有海峡那么深!
我只不过总是和众多的沉默者站在一起,
身不由己地哼几句歌。
有时,还会吐出一声长叹,
没想到,叹息也有风暴般的回声!
可我按捺不住因痛苦而流泻的呻吟,
因爱和被爱而如同山雀一般地欢
痛苦莫过如此了,
必须用自己的手去掐断自己的歌喉。

1981年春天
 
 
一场极为恐怖的暴风雪之后,
我的躯干终于被彻底折断了;
枝头上还残留着最后一片绿叶,

我,还在苦苦留恋着这个人间。
本来我就已经很衰老了,
已经到了俗话说的风烛残年。
请透过我的创口看看我的年轮吧!
每一个冬天的
后面都有一个春天。

当我破土而出的时候,
以为生活永远是微风拂面;
我像一株小小的三叶草那样,
在浩瀚的宇宙中无忧无虑地伸展。

阳光被层层绿叶过滤为温柔的鹅黄色,
我才能避开过于强烈的紫外线,
才能在绿荫下新奇地东张西望,
才能翘首向上,尽情地眺望白云蓝天。

如果没有众多的参天大树,
任何一阵风雨对于我都是致命的灾难;
我听见长者们在战斗中的狂呼怒号,
拼命地摆晃着遮天蔽日的树冠。

等到我可以和长者比肩而立的时候,
才知道生活有那么多困苦和艰难;
我也像长者呵护我那样去呵护后来者
让新生的幼苗都有一个成长的空间。

我用疾风暴雨中屹立的姿态告诉他们
这就是应有的,应有的挺拔!
我用电闪雷鸣下镇定的神情告诉他们
这就是必要的,必要的尊严!

一场恐怖的风暴之后,
我苍老的躯干终于被彻底折断了;
我快乐,非常地快乐,
因为这是我的信念,为爱宁折不弯。

不!不!这还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等到林中的篝火砰然点燃;
天上的星光突然暗淡了下来,
我的生命之火迅速把黑夜撕成两半。

我能听见自己的骨骸在燃烧,
人们飘起的裙裾煽动着跳跃的光焰,
着既能让人笑,又能让人哭的歌,
面对苍穹,自由地呐喊。

不!不!这还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当朝霞渐渐染红了群山,
我彻底化为了一堆溶于泥土的灰烬,
而后吐出清新悦目的新绿一片。

那才是,那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我把一切都归还给了这个世界;
一切,我所有的一切,让有限的生命
在爱的传递中成为无限。......多好!
 
 
谁都有一根最动情的弦
在你降生的时候就开始颤抖了。

《降落在大贩》
在这里我才意识到有海,
有辽阔的隔膜和长久的疏远;
那浪花,负载过沉重的仇恨,
也负载过更为沉重的爱情。
海成为一个无边的陷阱,
昔日的木船鱼贯沉入海底。
白色的长帆早已腐烂,
黑色的故事还挂在桅杆上。
岛上的风紧紧地拥抱着我,
用喷着桂花清香的唇向我耳语:
你是从云海上飘来的,
一个陌生的疑问陪伴着你;
当你在这个岛国上合起翅膀的时候,
笑道欢迎你的将是一连串新的疑问。

大阪

《故乡——给中野良子》

谁都有一根最动情的弦,
在你降生的时候就开始颤抖了;
你无论走到哪儿,有多么远,
它都紧紧地牵着你的心。
一首热情的悲歌,
将和你同生共死。
你迎风站在故乡的海滩上,
我看见了你童年的梦幻,
海潮掠夺了你一千座沙堆的楼阁,
你却为一千零一次成功拍手大笑。
生活比海潮要残酷一万倍,
它曾对你进行一千零二次掠夺;
你当然还会有一千零三次成功,
但你再也不会有儿时浪花般的欢笑了……
常滑市
《箱根鸟笛》
披着芦之湖诗一般的秋色,
箱根的卖笛人在呼唤我;
木雕的鸟笛蹲在他的手上,
着《北国之春》。
此刻,忽然从遥远的五十年前,
飘来外婆慈祥的声音;
她曾用生命的余烬温暖过我。她说:
千万不要跟着卖笛儿的人走,
他会把你拐到荒野把你杀死!
好的!——我战战兢兢地答应过她。
但我终生都不敢相信,
能用竹管吹出歌儿的人会是凶手!
于是,我象梦游者那样迎着笛声走去,
身不由己地踏着歌儿的节拍……

沼津

《伊豆的少女》

多谢弯弯曲曲的山径,
把你送到我的面前;
傍着一丛丹红的枫叶,
夕阳在皓齿间燃烧。
何必如此多礼呢?!
让一个长夜插入白昼。
瀑布般的青丝奔流而下,
遮住了花蕾般的微笑。
一瞬之间能够称为长夜吗?
可总共又有几个一瞬之间呢?!
我必须和你匆匆错肩而过,
不能在你身边稍稍停留;
因为我怕你问起我,
回答你的只能是异国的语言。

沼津

《东京之夜》

在这里,爱情不要果实,
把姻缘交给十字街头的风;
当青春如霓虹灯般盛开的时候,
绝不吝惜色彩和光芒。
在轻易抛掷的同时,
也可以轻易得到。
有了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
何必虚无飘渺的百年重托。
最真诚的相爱,
是最真诚的忘却。
没有庄严的相约也就没有痛苦的相思,
自由自在的、自然的凋零。
最后,默默地伫立在鲜艳的晚霞里,
任每一片黄叶悄然飘落……

东京

《银座酒吧里的维纳斯》

女性最诱人的年华,
在暗蓝色的灯影里闪光。
玉色的胸、红色的酒同时奉献,
但您切不可自作多情。
圆润的肩头垂在你的脚下,
连连的应诺,惶恐而轻柔;
包括那醉上加醉的回眸一笑,
全都是物物交换。
在这里,她们是有价格的商品,
一尊尊活动的维纳斯的塑像。
她们的胸不再丰满的时候,
才还原为有血有泪的人;
她们才无可挽回地认识到;
万吨黄金也铸不成一个女人的幸福。

东京
 
 
你不是就在我的身边吗?
可是我没敢放下思念;
没敢放下天路迢迢的云忧雨愁,
没敢放下永昼长夜的梦惊醒悸

《一日》

我来了,四月!
你也来了,四月!
我们都来自远方,
穿过一千零一个梦之国。
在这终年堆积着阳光的峡谷,
火焰奔流不息。
我们勇敢地接受了最初的撞击,
之后就是流水欢歌。
我们开始了金溶液的人生,
任何一次冷凝都将是一尊杰作。
山那边也是四月,听说
春天苦苦地等待过我,
让一切绡薄的花朵都凋谢吧!
你正在盛开,亲爱的!

《二日》

我奔赴的是三月,
一百年前的三月;
抵达的却是四月。
一百年后的四月。
只是无聊的缘故,
流浪成性的风撕碎了一百度繁花,
为了荒诞的尊严,
雪山以银铸的王冠撞破了一万颗冰轮。
即使我能如期而至,
百年之上不还是层层叠叠的百年吗?
迟暮的懊丧哪有尽头!
紧紧地拥抱赤裸裸的这一个四月吧!
从她的秀发一直亲吻到她的足尖,
四月最初的两个昼夜已经过去了……

《三日》

不属于四月的一切,
都已丢弃在车轮之下了;
记忆的锦囊里没有污秽的地位,
我只采摘常青的草叶。
山谷渐渐敞开了褐色的大门,
我们进入白云悬挂在梁柱间的殿堂;
阳光啊!——金光灿烂的钟声,
在宇宙间引爆了辉煌的共鸣。
我期待的只是蓝色殿宇上的一片瓦,
那片瓦所期待的只是一小块静谧;
那块静谧所期待的只是我们的絮语,
絮语所期待的只是亲切的音响。
对于虔诚的朝圣者,
亲切的音响不就是佛的禅机吗!

《四日》

在月光和树枝的帐幕里,
比空中更为自由。
收敛着翅膀的飞翔,
吻合着嘴唇的歌
含在紧闭着的眼睛里的霞光,
淹没一切的玫瑰色的狂潮。
合欢的季节终于光临,
花瓣染红了溪水。
来自远方的风,
不断掀起塔松的长裙。
突发的泉水喷涌,
试图熄灭一万个冬天的干渴,
为礼赞上苍,满山的石笋勃起,
啊!汗淋淋的欢乐浸润着大地……

《五日》

我狂喜地呼啸而来,
在红土高原上划了一条闪电。
因为我曾长久地禁锢在雪线上,
冰川把我锁在它那严寒的水晶柱上;
在千载难逢的太阳和春天的婚宴上,
我才得以赦免,释放。
当我一旦涉足炽热的征途,
就是没日没夜的奔流。
今天,我终于滞留了下来,
想在山巅上做一个深蓝色的梦。
一棵弯弯的小树,
把头低低地垂向我的怀抱;
我用波浪之歌赞美她的秀发,
不敢想越来越近的行期。

《六日》

我在那块墨渍似的云隙里,
曾经长久地追踪着一条夜路;
你领着它从群山中统出去,
象是拖着一条丝线。
在波浪爬上岩头的大海边,
你没找到一艘装得下路的长船。
跌倒的时候你亲吻沙砾,
含着疼痛的橄榄果又走了;
把路引向大河的尽头,
你找到你要找的颜色了吗?
当你把路挽在故乡的小城边,
抬头擦汗时才看见为你闪光的我,
我立即坠落在你的手掌里,
你会失望吗?面对一颗无华的陨石。

《七日》

小巷钩连着小巷,全都是
你闭着眼都不会迷失的小巷。
早晨的阵雨在人们脚下铺着泥泞,
所有的巷尾都握在山峦的手里。
买一副斧头砍出来的马驮架,
骑马进城的路只有一支歌那样长。
撩起长裙试穿高跟鞋的彝族女人啊!
特号鞋都能咬疼你那老头上开放的金莲。
小饭馆的姑娘敲着喷火的油锅,
正在用眼睛钓一个想喝早酒的卡车司机,
所幸还有卡车司机,
还有从另一个世界滚进滚出的车轮。
你深深地爱过和恨过、向往过的一切,
我全都在这个小城里找到了。

《八日》

你不是就在我的身边吗?
可我还没敢放下思念;
没敢放下天路迢迢的云忧雨愁,
没敢放下永昼长夜的梦惊醒悸。
我能卷起这绿波连天的芳草地,
铺在我心中的荒原上吗?
还有那朵为我开放的金盏菊,
还有那滴留在花蕊里的露珠,
还有露珠里的那个“迷你”(mini)的我,
——一副四月的清醇的醉态。
从元谋人争夺火种之战开始,
山火曾经烤焦过亿万重美丽的星空;
而今天,每一片草叶
依然是一杆生命不朽的大旗。

《九日》

我乘着寒流从北国飞来,
在这春天的山谷里降落;
一夜之间,仅仅是一夜之间,
我就发芽并挺立于万木之上了;
舒展开无数双手臂,
去捕捉每一线洞穿黑暗的阳光。
一夜之间,仅仅是一夜之间,
我就结蕾、含苞、开花了;
十万朵怒放的鲜花迎着长空,
去吮吸每一颗从晨星上溶滴的朝露。
一只小鸟在激越地振翅高歌,
她在哪儿?为什么这样动情?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她正使身在我的一个最小的枝桠上。

《十日》

我静静地仰卧着,
倾诉着环绕我的群山的轰鸣;
绿树的瀑布奔涌而下,
把我埋葬在这沉沦的山谷里吧!
紫云英却偷偷在编织着一张飞毯,
不,我在地上才有期待;
在坚实的泥土上,
不管是生还是死。
我伸展四肢成为一个“大”字,
紧紧压住紫云英善意的浮动。
淹没我吧!淹没我!
一层绿叶,一层阳光……
我将用我的目光高擎着
一座绿波和金浪交相辉映的大海。

《十一日》

子夜,月亮轻轻推开我的房门,
悄声向我讲述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曾经夜夜都象十五的自己,
从来不懂什么是圆,什么是缺,
一天,我无意中偷看了一扇小窗,
只一眼,只一眼就学会了爱;
银色的血崩在江河大地上横溢,
从此我失去了蒙昧的童贞。
月月都要从一线光明开始期待圆满,
月月都要经历逐渐黯淡的破灭。
象苦难深重的你们一样,
我丝毫——丝毫也不后悔,
心甘情愿地去死!我们全部的幸福啊!
不就在于我的死去活来吗!

《十二日》

你说:“我愿做你眼眶里的一滴泪,
当你疼痛的时候滑落出来,
在你燃烧着的坚韧的面颊上,
它就是一条阴凉的清泉。”
我亲爱的春天的第十二夜!
在你芬芳的怀抱里我听见了鸟鸣,
是不安的悸动?也许是由于欢愉。
山之岛乘月之波浮游到我的窗前,
云之海默默地涨潮了,
乳白色的汹涌正在漫过我的手指;
指纹接受并分析着最微弱的信息,
哪怕是你的睫毛的一次颤抖……
一滴泪夺眶而出了!亲爱的!
但不是由于我的疼痛……

《十三日》

恣肆暴虐了一夜的雨呢?
天地间曾充满它的音响。
风吻干了尘世间的泪,
天上也没有一丝雷火的烙印。
一抹白云似雪,
在晨曦中暗自消溶。
我推开一扇西向的窗户,
被夜囚禁着的目光得到了自由;
另一扇东向的窗户也应声敞开,
你送走了由于疑虑才招来的恶梦。
燃烧着的太阳一跃而起,
并立即投入你的怀抱。
紧紧地拥抱着吧!这就是
你在过早冷却的灰烬中期待的那团火。

《十四日》

是的,我的目光为春天过恋歌,
那些错肩而过的薄幸的姑娘;
是的,凝固在冰层里的种子,
也想隔着透明的压迫一睹芳容。
是的,历经野火追杀而幸存的小草,
忍受着践踏偷吻过珠光宝气的绣履。
是的,脆弱干枯的枝条,
冒着折断的危险抚摸过华丽的衣裙。
是的,我用生命燃起绿色的火焰。
为爱自焚,直到焦黄——败落……
她们却视而不见,匆匆来去,
啊!五十六次痛苦的单恋。
第五十七位春姑娘能给我一颗蓓蕾,
让它留在我的枝头上开花结果吗?!

《十五日》

当无字的石鼓咚咚擂响的时候,
我搂着金沙江边的一棵小树;
一起倾听先民在大转移时遗落的,
至今都在篝火上飘摇的神话。
雄鹰和母羊的后代没有继承翅膀,
却自由地直立于天地之间。
饥饿播种的骨骸繁殖着恐怖,
磷火的沼泽在荒原上漫步。
石化了的鱼巡游在岩层的波纹里,
山顶上的螺壳模拟着沉寂了亿万年的海啸。
石壁上有一部人工斫凿的百科全书,
庄严宣告群体的母之权威和性之神圣。
它只不过是一个硕大的、粗糙的裂缝,
啊!人类曾经是何等的坦率和简练!

《十六日》

这就是我历尽艰险的生命之流吗?
用怒火蘸着纯净的血切开了高原,
为永世不孕的岩石喷射过多少精液!
我——金沙江还能返身逆风北上。
多么幸运的转折,去重新经历创造,
如此畅快的倾泄,清醒地享受欢乐。
自信的波涛跃上高高雪山的顶峰,
成为飘洒于云海之上的阵雨。
神奇而美丽的石鼓滩啊!
你含笑仰卧着迎接奔涌而来的我。
当我滑向你那柔软的腹地,
就身不由己地跃上一个空前的高度。
我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个这样的滩头,
将来也不会有,直到我为海之生而死。

《十七日》

河水里有你的航船,
它会载着你并拖拽着月亮。
高山上有你的骏马,
它会驮着你去追逐情歌蜕变的蝴蝶。
沙漠里有你的骆驼,
它会负着你接饮叮叮咚咚的星星雨。
雪原上有你的驯鹿,
它会拖着你朝拜银冠白袍的王子。
梦境里有你的翅膀,
它会带着你旋入飞翔者们的华尔兹。
我却只有一根系在峭岸上的溜索,
灵魂和肉体都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象笨熊那样牢牢地抓住你,
为了到达绝无退路的彼岸。

《十八日》

吧,可以轻些,但千万别中断:
你的歌正负载着我的飞翔。
白炽的云的纯洁熔断了我周身的绳索,
透明的风的自由唆使着我的轻狂。
鸟群在山岳的波涛上旋飞,
鼓噪着向浪尖索取各自的窝巢。
我悬浮于上下两个蓝海之间,
不知道是在堕落还是在升华?
夕阳橙黄色的哭泣突然咽绝,
留下一片暗紫色的悲哀……
人间没有一支不完的歌,亲爱的,
我从你最后那个高音阶上跌落下来。
这个箭飞鸟落的瞬间会进入永恒吗?
是的,它已经夹在所有树干的年轮里了!

《十九日》

我的躯干上留有一线黄昏青色的冷峻,
刺破山岳连绵不断的阴沉;
点亮死去的黎明复燃的愿望,
面向红日高银光闪闪的歌谣。
一面叶的绿盾迎战一杆光的金矛,
坠地的只是负伤的斑驳的影子。
“你太醒目了!”正因为如此,
你才会准确无误地走向我。
失去的时光在迅速倒流,
一秒钟滚过一个从西到东的太阳。
重新去经历数十次暴风雪的掩埋,
当一切都还在我记忆的铁砧上;
太可怕了!你是我的俾德丽采吗?
如果是,我将牵着你的绿色斗篷……

《二十日》

野草莓,儿时采摘过的野草莓,
象萤火那样引诱我迷失在森林里。
在自己眼前闪亮的野草莓啊!
是最红最美最甜的野草莓。
森林外的花朵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来时的小路肯定都被花瓣盖住了。
森林外的天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溪水上那块板桥也该变成船飘向远方。
许久都没听见鸡叫狗咬的声音了,
还有人与人为了或不为什么的争吵。
远离森林的人把森林当做险恶的海,
老了,森林依然是我心中的一部童话,
牧羊少年用脏手捧着自己采摘的野草莓,
大睁着眼睛盼着一位飘然而至的公主。

《二十一日》

我的泉水!我的一见钟情的泉水!
你才是我的路呀!我的泉水!
暂时把坎坷的小路挂在山腰上,那是
我终生都不得不套在脚上的铁链。
你一下就抱住了我伤痕累累的双脚,
接着就是不间断的亲吻。
你那甜甜的声音呀!我的泉水!
给我着一支长长的苦歌。
我能把你带出你负荷着的崇山峻岭吗?
你还负荷着这里的狭小的白昼和黑夜。
你没有回答我,我的泉水!
那支喝不完的苦酒似的苦歌把你醉倒了。
难道我必须再套上那条沉重的铁链吗?
我的泉水!我的一见倾心的泉水!

《二十二日》

一行白鹭先后射入那团低低的乌云,
急雨敲醒了我沉睡在痴情中不祥的预感。
昨日还不敢起落的乳燕何时离去的呢?
它们初恋的喃喃情话还留在门楣上。
花朵突然失神落魄地溅了满地血污,
从含苞那天起它们就在等待末日了。
我伏身在河边吻别铺满归程的绿茵,
嫩芽和溶雪的冷香只留在记忆中。
一只拉着嗡声飞过眼前的金壳虫,
在空中划了一条春和夏的疆界。
诚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难道也包括这清泉当酒的一次小聚吗?
这只是今年春天的最后的一个日子,
绝不是我们的最后的一个春天!

《二十三日》

时间空间的狱墙风化而倒塌了,
两对眼睛奇迹般地重合在一起;
那是一幅笼着雾的梦幻似的风景,
水墨和颜料在敏感的宣纸上自由渗透。
今天,它们将不得不由重合而分离,
从此都再也难以恢复各自的基调了;
我蒙上了一层月和雪的忧郁的淡蓝,
你蒙上了一层血与火的狂热的猩红。
今后,你的世界或许会多一点温暖,
我的世界或许会多一点冷峻。
我们曾经重合着照耀过你的生的欢爱,
但愿也能重合着去照耀我的死的肃穆。
一直到再也不能重合的时候,
生死之间凝结着一汪清泪……

《二十四日》

现在我可以向溪边那对小鸟说:
我生活过了,象你们那样……
歌喉里含着四月蓝水晶般的雨珠,
翅膀上披着四月红宝石般的阳光;
分不清这是梦之外的翡翠色的山谷,
还是山谷里的翡翠色的梦?
我有过四月吗?多少个四月啊!
都被战火孵化为黑色的乌鸦飞去了!
或溺死于血泪深渊,或钉死于铁窗之外,
多少个四月在我昏厥的时候悄然离去。
那对小鸟懂了,欢跃起来,
溪边闪亮两团彩色的小火。
那支过无数遍的爱情二重又开始了!
我生活过了,象你们那样……

《二十五日》

我不忍解开停泊在你泪泉边的那只小舟,
因为缆绳就系在你最为敏感的睫毛上。
已经停泊了很久了吧?不知道。
一瞬间和一生一世的差别是什么呢!
大江大河会由于暴涨而泛滥成灾,
小小的爱心却永无餍足。
让岁月自己衰老吧!
火葬在古老的历书里。
让青春走出年、月、日的栅栏,
一切记年法都是寂寞的老先生的创造,
我凝视着那只小舟,
它在不断流逝着的水波上晃动。
我悄悄跳上船头,非常轻,
但是你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含着泪……

《二十六日》

僻静的山谷和多彩多姿的白云,
如愿的初会和沉溺于欢爱的悲哀;
红色喧闹的醉和绿色寂寞的醒,
都可以塞进春天记忆的背囊带走。
只是那些未来而将要到来的日子,
应该属于我们的夏、秋、冬,以及
之后的又一个相似而更为芬芳的春天,
难道都要被山峰切为两半吗?
金沙江从你的眼角开始更快地奔流,
要穿过多少颗干渴的太阳和月亮;
要忍耐多少迂回曲折的留难;
才能到达我沾满泥泞的脚下;
却洗不净我额头上愁云无际的天空!
我将长久地站在海的叹息的铁锤下……

《二十七日》

还是那条黄尘滚滚的河流,
曾经把我飘来又把我浮去。
还是那排龙钟的老桉树,
我总也听不清它们咕喽的是些什么。
还是那群大惊小怪的扁角黑山羊,
阻拦过我的来路却不阻拦我的归途。
还是那丛岩头上的杜鹃花,
火焰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堆绿色的余烬。
还是那些一闪而过的里程碑,只是
数字的顺序不是1234,而是4321。
还是那双期待过、照耀过我的晨星,
渐渐——渐渐在我的回顾中沉沦;
不!从那对晨星的视角来看,是我
被滚滚尘土活活埋葬在遥远的天际了!

《二十八日》

如果我有一条山鹰的路:
路上铺的不是土而是云;
我要用写诗的手去交换飞翔的翅膀,
每夜都要去追逐已经离去了的四月。
你一定还在那个山谷的溪水边徘徊,
那段夜曲一般的情愫仍在水上飘流。
把无可奈何才拥抱的梦扔在云里雨里,
被时间拉长的相思顷刻之间缩短为零。
我只要四月温馨的夜晚,
白昼随便在哪个酷热或寒冷的月份。
为衬托你的黑发,我会衔来一月的雪花,
为装饰你的明眸:我会背来八月的阳光。
的确,我失去了用以写诗的手,
但并非我从此就没有诗了,不是吗?

《二十九日》

在疯狂的凤凰树着火的日子,
红霞在山坡、道路和峡谷里泛滥;
一万只火鸟迎风抖动着羽毛,
扇形的孔雀屏反射着钻石雨般的阳光。
缤纷的色彩或单调的黑暗,
纵情的欢乐或深重的痛苦;
明媚的月华或暴虐的雷雨,
温柔的抚爱或残酷的欺凌;
晴朗的天空或乌云覆盖的大地,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全都一样。
因为我正在走向四月的尽头,
骤然冷凝的心境一片云水茫茫……
身后彩色空气里的甜蜜的花粉,
为什么这么快就在记忆中结成了苦果呢?

《三十日》

我心灵中的琴弦渐渐停止了颤抖,
那双热烈弹拨着我的才情的手呢?
刚刚还在空气中振荡着的华彩的乐音,
全都是滚动在太阳的金盘里的珍珠。
消失了,象夏日中午的阵雨,
一眨眼之间云飞雾散,一滴也没了。
我痛苦地希冀着,等待着……
象等待一颗衰竭了的心脏重新起搏。
哪怕再有一声微响和一段缭绕的余音,
哪怕是向明年四月预借一串云雀的啭鸣;
触发起那双手再次即兴演奏的激情……
把未来所有的四月连结在一起,
成为一部永无终止的梦幻曲;唉!
这也许是我终生都不会终了的一个梦幻……

1987年4月于滇西北
 
 
可是,当你们只能听见你们自己的时侯,
你们听到的一定是你们自己的挽歌……

《糜鹿的梦·1》

昨夜的梦还留在乌邦寺的庄园里,
今夜的梦又在远祖记忆中的滩涂上升起。
凶神恶煞般的双脚直立的怪物,
和我们死也无法相通;
从来都以杀戮同类和异类为乐事,
终生监禁算是对我们的最大恩典。
怎么会顾念到我们背负着的沉重乡愁,
一夜之间为我们卷起了百年惊恐之路?
把绝望的陌生留在英格兰的御苑里,
在我们眼前铺下芳草连天的故土。
微风弹拨着每一片草叶,
裹着盐霜的沙尘在空气中弥漫;
渴望登岸而飞跃不止的鱼群,
发出一片银色的欢呼……

*糜鹿原是生活在我国的古老动物,约100年前,最后的种群由于外国侵略军捕杀掠夺而绝迹。1986年8月14日在国际野生动物基金会支持下,从英国选送了39头廉鹿返归故土,在黄海之滨放养。

《糜鹿的梦·2》

古老的火龙驹拖曳着古老的太阳,
古老的苍穹上准有一条古老的环形道;
古老的嫦娥表演着古老的魔术,
古老的圆圆缺缺,古老的缺缺圆圆……
古老的浪花在海边堆砌崭新的岸,
古老的故乡!这儿就是古老的故乡么?
古老的夜风在古老的苇丛中吟
古老的牧童就是这样得到的启示吧?
制造了倾吐忧伤和爱情的芦笛,
古老的宇宙是一部悲壮的交响乐。
每一个生命都有权发出自己的声音,
人们!你们想用自己的声音去淹没天籁吗?
可是,当你们只能听见你们自己的时候,
你们听到的一定是你们自己的挽歌……

法·德拉克罗瓦·自由引导人民
 
 
乐谱已经掀开很久了,
琴弦渴望热吻的暴雨和旋律的闪电。
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前奏》

乐谱已经掀开很久了,
琴弦渴望热吻的暴雨和旋律的闪电,
银笛的孔洞还充塞着去年冻死的空气,
禁锢着声波的冰河刚刚在消溶。
高高跃起的鼓槌翘望着惊雷,
沉溺于极度思想中的琴弓在微微颤抖。
是那种激战前夜的寂静,
百万军士屏息聆听着一声令下。
听!是谁触劝了那敏感的铃鼓?
——一只红胸鸥穿过树梢;
接着是一串粉红色的琶音,
——碧桃一朵一朵地绽开了!
当无声的雪花化为沙沙细雨的时候,
绿的交响在多瑙河两岸自由酣畅地展开。

《格林青》

全欧洲的车轮都认识通往格林青的路,
格林青小镇
坐落在维也纳森林的膝头上。
格林青每一座酒馆都在旋转,
每一个白白胖胖的酒保都在旋转,
每一只清澈透明的酒瓶都在旋转,
古往今来的开瓶器都在旋转,
从远方赶来买醉的客人们也都在旋转。
维也纳森林摇晃着格林青,
轻轻地着,一支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华尔兹。
有人问:格林青除了酒馆还有什么呢?
可有了酒馆你还需要什么呢?
格林青有足够灌醉整个欧洲的葡萄酒,
也有足够使整个欧洲醒来的鲜葡萄。

《贝多芬小路》

是一阵小雨陪我到海伦娜山谷来的,
明亮的阳光迎接着我和小雨。
多谢小木桥,渡我到溪水的那边,
给了我一条和溪水同行的小路。
这时,荫护着我的已不再是森林了,而是
在这里起飞的那部空前绝后的大合
它的一只翅膀是最深沉的痛苦,
另一只翅膀是最明朗的欢乐。
贝多芬听到过多么美妙的音响啊!
在这条村姑用赤脚踩出来的林间小路上,
一百六十四年前她们美丽的眼睛看到的
是一位彳亍独行、贫病交加的聋子。
谁都问讯过天国之路,今天我可以回答了:
朋友!请沿着贝多芬的脚印往前走吧!

《岩石》

那块依山傍水的岩石还在,
它负荷过一座人类智慧的顶峰。
龙钟的老人把沉重的头垂在胸前,
每一棵小草都在仰望着他。
海的沉默,海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在那无边无际的静止的额头之内,
是即将爆炸的惊涛骇浪,
是在片刻之间能布满天空的含泪的云。
他的手指开始在岩石上轻轻地弹动,
岩石奇妙地发出震撼大地的轰鸣;
从那时到现在,以至永远,
即使岩石风化为沙砾,而后消失……
我热烈地亲吻着这冰冷的岩石,啊!
神圣的贝多芬的动机曾经在这里萌生。
 
 
你同时点燃了我的欢乐和忧郁,
欢乐一闪而逝,忧郁却永难熄灭。

《我的巴黎》

五月塞纳河两岸的阵雨,
会突然把你搂在它湿淋淋的怀抱里;
没有一点间隙的吻落满你的全身,
这就是巴黎,这就是披着金发的巴黎。
当你正要温柔地回报她的时候,
她立即像梦似地消溶,使你心醉神迷。
只给你留下一片连结着星空的灯火,
这就是属于、而又不属于任何人的巴黎。
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我,
我蓦地看到了另外一个巴黎。
我不知道它们从什么时候对我张开,
我只担心它们将在什么时候对我关闭;
她用我最熟悉的母语轻轻对我说:
我,我是你的永远的巴黎。

巴黎

《6月6日诺曼底》

——纪念诺曼底登陆44周年
一群孩子在海滩上喧闹嬉戏,
分头去寻找大海藏在礁石里的欢乐;
一座座雪山般的波涛崛起,
而后立即崩裂倾倒在孩子们头上;
孩子们拧着水淋淋的头发,
报以最恶毒、最艺术的咒骂。
他们哪里知道?44年前的今天,
正因为是个波浪滔天的日子;
隆美尔元帅才能带着美好的心境,
回到赫尔林根,回到露西的身边,
露西才能得到一个圆满得像蛋糕似的生日,
和一双不合脚但是巴黎出品的皮鞋。
盟军才能用年轻士兵的血肉之躯,
在峭岸下成功地为和平铺设一块石阶.

6杭弗莱

*埃尔温·隆美尔,纳粹名将,陆军元帅,1944年诺曼底前线集团军群司令。

《蓝色海岸》

蓝色的地中海滥醉了,
它饮用了过多的阳光。
不断戏谑地推出一堆堆雪白的花朵,
试图去遮盖河滩上那些裸体少女;
花朵在波涛起伏中迅速开放、凋落,
每一串花朵都溶化为一个悲伤的乐句。
少女们向微笑不语的太阳耸立着乳峰,
就像流传了一千年的情歌,
就像躺了一万年的岩石,
就像我在此情此景的思念。
永不厌倦的大海雕塑了无数迷人的港湾,
可惜我失落了另一双黑色的眼睛,
使每一个画面都失去了平衡,
并随着我的心境悒郁而暗淡……

土伦

《幻觉》

当淡淡的花香偷换了钢琴的和声,
伴着旋律悄悄扩散开来的时候;
当小小的窗禁闭了大大的巴黎,
薄薄的帘展开了温馨的夜的时候。
一个有肉体的灵魂醒来了,
你的手牵着我在缓平的波谷里滑行,
在轻柔舒卷的波峰上翻飞……
生活对于我是何等的陌生!天呀!
很自然,我想到了生命的结束,
但我有过开始吗?何时?何地?
我好像刚刚才诞生,此时,此地!
可我又不得不想到结束。
往日那么猛烈而密集的雷光电火,
灼伤的难道不是我的肉身,而是岩石?

巴黎

《布洛涅森林》

阳光从每一棵树的肩头上洒落下来,
在金瀑布中沐浴的每一片绿叶都在歌
布洛涅有多少俊俏挺拔的树啊!
布洛涅!巴黎鬓边的布洛涅!
但我记不住其中的任何一棵,
虽然它们都向我亲切地伸出过手臂。
因为你似乎一直都在挽着我,使我
有了一片随我而移动的幸福的绿荫。
当玫瑰园的大门闪开的时候,
迎着我的是过于繁盛的花朵,
过于浓郁的芬芳,芬芳的玫瑰!
过于鲜艳的色彩,鲜艳的玫瑰!
你喃喃地问我:美吗?
我转向你,久久地注视着你:非常美!

巴黎

《月亮》

一轮貌似冰冷的明月,
意外地从睛空中飘落下来;
我连一小块陨石都未曾期待过,
因为我早就不是一个有期待的人了。
但我一下就拥有了你,
原来你是一团炽燃的烈火。
你同时点燃了我的欢乐和忧郁,
欢乐一闪而逝,忧郁却永难熄灭;
渐渐在我的感知的空间里,
漫延为一片痛苦的火海。
我苦于没有一滴应急的水,
只有血,只有鲜红的血,
像沉沉落日那样,
我只有足够淹没自己的血。

巴黎

《后天的怯懦》

百年都匆匆弃我而去了,
说什么一月、一周、一朝一夕?
何况还有那么多千金一刻,
毁于自我矛盾、懊悔和困惑。
端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
还要去寻找爱的权杖?!
在阴影的禁锢下享受阳光,
怯于跨进它辉煌灿烂的疆界。
更不敢越过今夜去问讯明日的晨光,
翘望朝霞君临大地;
在古老苍穹下脱去沉重的衣冠,
再现自然儿女之身;
重新在荆棘荒原上举步,
去面对那条智慧的蛇。

巴黎

《我的早晨》

越过有星光和没有星光的夜,
我的早晨,你弹着吉它向我走来;
露珠从琴弦上纷纷滚落在草地上,
一颗露珠就是一朵小花。好多花呀!
你的歌在我脚下铺了一条大路,
我知道,在大路的另一端是我的黄昏;
在夕阳沉没的地方还有一条河,
河里奔流着的不是绿水,而是烈火。
我意外地看见了你,在河那边,
我多么幸运,你还在
更为幸运的是:在我刚刚登上彼岸的时候,
你刚好完渡我过河的最后那句歌。
我再也不需要路了,我的早晨!
请按照最后那句歌的意思敞开你的胸怀。

巴黎
 
 
为你我未来的一千次旧梦重温,铺了一条阳光和落叶同时飘洒的道路。

《秋天奏鸣曲》


你把一个金菊铺地的季节涂抹成一片阴影,
你是如此娇小的一朵,
突然迫近我的眼前,
却大于无边无际的风景,
我都来不及窘迫。
每一片纤巧的花瓣都在审视我,
我只顾品尝花蕊的幽香。
你枕着叮咚的河水,
只想躺在没有尽头的长诗上歇息,
但我有比语言更为真挚的信息,
你全都懂了,接受了。
悄然无声的春潮在你的面颊上泛滥,
你在细细辨认:
这是欢乐还是痛苦?


我是那样轻易地就找到了你,
你在幽谷深处;
风为我掀起丛生的蕙草,
看见了你激情的涌动。
没有崇高的理由,
干渴使我匍匐在地。
我愿被淹没而死,
虽然你只有一掬清水。
我确信你是为了我才装着漫不经心,
轻轻地吟着一首歌谜;
浅显得完全不用猜想,我知道,
你要得到的不是谜底,
甚至也不是要,
而是默默地给……


一片黄叶落地声如惊雷,
你听不见这严峻的警告。
因为你生长在永恒的夏季,
不知道落叶之后的故事;
清晨,
太阳等在你的枕边,
傍晚,
又和你同归于绿色的梦。
你习惯于把赤裸裸的胴体,
交给在夜间都闪灼着阳光的大海。
你也许有过一个短暂的错觉,
误以为我就是激情的波浪。
你还是从我的岁月里走了,
归去了!
你说你将在你的岁月里等待我。
但我只是最后一场狂欢的豪雨,
终将被迫化为漫天迷惘的冬雪……


清晨,
当太阳和地平线平行的时候,
我的影子曾到达过你的枕边;
可惜你正在似醒非醒之中,
以为那是窗帘的游戏。
黄金时刻总是短暂的,
又最容易错过。
日光和地面一出现夹角,
影子就飞速地回到了我的身上。
你开始推窗远眺,
四周依然是五千年前绘制的布景。
傍晚,
太阳又和另一条地平线平行了,
我眼睁睁地等待着你,
唉!
如同白昼般的多情的月光,
无端地把你的影子阻止在山那边。


过去和未来都是幻影
现在也即将成为幻影;
因而你拒绝拥有现在,
可你自己是个实体吗?
你醉心于更为虚幻的必胜的游戏,
用你自己的一部分去征服另一部分,
你以为那是最完美的自我塑造,
可之后是什么?
你知道吗?
最后一滴泪能悬挂多久呢?
干旱的眼睛会随之而失明。
不管是我向你、还是你向我走来,
重要的是我们的幻影的重合;
为你我未来的一千次旧梦重温,
铺了一条阳光和落叶同时飘洒的道路。
 
 
我紧紧地拉住你的双手;
问:你什么时候把我丢开?
我会把堕落当做升华,
因为这是你给我的。

《两朵山茶花》

一朵由于最先醒来而非常寂寞的山茶花,
久久深情地俯视着一颗还在沉睡的花蕾;
在她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有所期待了,
向那个先觉者仰起粉脸和与生俱来的微笑。
也许她完全不知道期待的是什么,
但她知道期待是美好的。
遗憾的是他和她之间有一小段距离,
对于他俩,
一寸和一万里完全相等;
相互可以传递火红的渴望,
可以感觉到对方浓郁的激情,
多么近,近得使他俩发抖、发疯!
却得不到一个短暂的甜蜜的吻。
最后,他们终于如愿以偿了,
最先醒来的那朵花猝然凋落……

上海

《海的语言》

我的语言太笨拙、太单调了,
不断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字,
重的象一声呐喊,
轻的象一声叹息。
椰子树忧郁地垂下她那高傲的头颅,
很想用她秀美的长发拂平我的激情。
每一只水鸟都用歌一般的语言说:
懂了呀!懂了!懂了!
只有岩石听不懂,
它是不愿听懂任何语言才黯哑的。
我千百次喊着岩石听不懂的那个字,
去溅击并淹没岩石;
我喷射的是自己的血,
你知道吗?
碧血在烈焰中升华为银色。

三亚

《两只雪白的鸥鸟》

一团浮游在蓝海上的银梦,
你独自在梦的深处徘徊;
漫天喧闹的鸟群,
但它们只是你的衬景。
我只看见你,听见你,
径直落在你的面前,合起双翅;
一个美丽的童话诞生了,
像一朵清晨醒来的睡莲;
你由于没有见到蓓蕾而难以置信,
而蓓蕾已经默默期待了一万年。
在铺满红豆的海滩上,
浪花向你喷射珍珠。
你真的富有吗?回答我,
在我飞来之前?

上海

《天使》

象所有仰望浩渺天空的儿童那样,
我早就在描绘我的护法天使了。
稚嫩的线条和过于鲜艳的色彩,
而且没有忘记给她插上翅膀。
当我真地拥有你的时候,
晚了吗?你不仅没有翅膀,是有点晚。
你只是一个和我一样又不完全一样的人,
却能拥着我飞,
升到九天之上。
我不得不悲哀地意识到:
这是我最后一个高度了!
我紧紧地拉住你的双手,
问:你什么时候把我丢开?
我会把堕落当做升华,
因为这是你给我的……

上海

《四重

我听见过你的歌声,是吗?
——你会感到诧异。在哪儿?
——你完全忘了,
我们已经分别了长于百年的一个长昼;
但我还记得,历历在目,
云海之上是一片温柔的霞光;
我们彻底摆脱了蛛网的世纪,
世人必须仰望我们。
在你的极度苛求和极度宽容之间,
在两颗星辰为闪光而不断碰撞的时候;
你歌了,由于我并为了我的呼应,
连同我们的灵魂,
正好是一组四重
此时此刻,永生永世,
宇宙万物,值得我赞美的只有你。

上海

《都会之夜》

这是一座现代的繁华都会么?
不!这是一辆硕大无朋的战车。
整整一个白昼和半个夜晚,
我都在钢铁履带的震撼下怒不可遏。
上海的喧嚣终于滚过了我的头顶,
大战车背后的步兵群也潜入地下,
曾是车潮人潮泛滥的大街小巷,
全都成了干涸的河床。
灯光一盏一盏的熄灭,
几乎所有楼房的眼睛都闭上了。
哪一盏灯熄灭之后是孤独?
哪一盏灯熄灭之后是欢爱?
你的面庞和月亮重叠着悄然闪现,
在都市峡谷的上空疑问地俯瞰着我。

上海

《死结》

我是一泓边边流的清水,
绕着你歇脚的那座珊瑚岛,
好像是无意间挽了一个结,
你和岛应该都能感觉到。
其实,我早有预谋,
又一直在千回百转地躲避;
但我难以抗拒命运的力量,
它为我画好了从生到死的曲线。
还一再通过我自己的手和才智,
为我自己编写一幕一幕的悲剧。
我甚至觉察不到它的粗暴干预,
我?是我!是我挽下的这个死结。
现在,现在我才明白:
被牢牢系住的只有我自己……

上海

《别离》

对你来说,亲爱的!
别离是一个渐渐在褪色的梦;
对我来说,亲爱的!
别离是一次不断加重的徒刑;
对你来说,亲爱的!
别离是一抹越来越暗淡的霞光,
对我来说,亲爱的!
别离是永无晴日的连阴雨;
对你来说,亲爱的!
别离是你花坛上一朵残花的凋谢;
对我来说,亲爱的!
别离是我天空上唯一那颗星辰的陨落。
但我是幸福的,
怀着一个信念,
象一尊雪堆的弥勒,
微笑着自甘消溶。

上海

《风景》

迎春花悄悄在晨曦中透出鹅黄的娇媚,
枝条错落的阴影在窗帘上印着淡蓝的恬静;
葡萄的叶苞撅着浅绿的嘴唇,
让人想藉亲吻去吮吸它那酸甜的汁水。
一对白鸽带来一阵小小的骚乱,
在栏杆上旁若无人地醉心于欢爱,
最动情的时候又双双坠下高楼,
像一架四只翅膀的滑翔机飘向远方。
燕子们在电线上集体创作着一首乐曲,
不停地争论、修改,永远难以定稿。
一滴冷雨从窗外飞进我的书斋,
打在我紧皱着的眉心上。
我觉得,
眼前的色彩、音响和情绪组成的风景,
真是一团谬误,因为这风景中没有你。

上海

《非醉,也非梦》

昨日才含苞的梨花今日已成飞雪;
南国之路迢迢,
时而愁云,时而喜雨,时而迷雾,
不知是行是住?是盼?是迎?
还是静候?
真怕骤然放晴,
骄阳刺伤欲穿望眼。
门旁亭亭玉立,是你?
只有你,不是你还会是谁呢?
我竟没有感到意外,
自然而然地捉住了你的双手。
这情景曾多次在我眼前闪现,
而且都在白日,非醉,也非梦。

上海

《我在哪儿》

混浊的河流,
深夜的街道;
一艘没有舵、没有帆和桨的小船,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推动我。
也许是那漂在雾中的航标,
路灯随着我趔趄的脚步浮沉;
两岸尽是可疑的影子,
电线杆在我身后靠拢,交头接耳。
让夜风和旋流去决定速度,
我不想,也没想过快和慢的含意。
我并不在我的肉身行走的夜路上,
根本不在这里,
根本不在……
我的太阳、风帆、舵和桨,我的灵魂,
我的蔚蓝色的大海都在你娇小的手掌上。

上海

《我是一颗星》

我原以为灯和星都是燃油才发光的,
光芒能射透天上和人间的黑暗;
妈妈每天都给它们(饣畏)油,
——那时我才三岁。
当我知道天高妈妈上不去的时候,
星光又成为一个八岁孩子的谜;
我每夜都在猜想,猜呀猜……
最后我相信它们是在燃烧着自己。
可是长者告诉我:
不!孩子!星光是阳光的反射。
我真愿意自己是一盏油灯,
最动人的是油尽灯灭的那一瞬间的颤栗,
人们无限婉惜地发出一声长叹。
多美呀!
但我是一颗星,我亲爱的太阳!

上海

《月色和水色之中》

回忆总是浸在月色和水色之中,
搅乱它的只可能是屈原的山鬼,
或许是萧萧而下的木叶,
纷乱得格外繁华。
无穷的弧形波巧妙地分割着光影,
调和出神秘的色彩。
向我的心灵里投射苦涩的愉悦,
当我感到疼痛的时候血已淹没了我。
昨天的声音被时间的回音壁反弹回来,
全都是变得陌生和更加温柔了的情话。
云一般绰约的容颜,
烟一般飘渺的衣衫,
雾一般朦胧的帷缦,
只有朱唇清晰得如同两片花瓣。

上海

《逝去的日子》

日子象层层波浪,
从大洋彼岸缓缓涌来,
投入黑色的岸的怀抱,
随即心力衰竭而消亡。
一层,一层紧接着一层,
寂寞、空旷、单调。
回顾近年接踵消亡的日子,
就象翻阅一本乏味的厚书,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页彩色插画,
而最动人的只有两页,
描绘着的是南国春景,
被冷落在窗外的雨丝和窗内的瓶花,
被迫缩小了光晕的床头灯,
以及画面之外的贝多芬的浪漫曲。

上海

《等待的日子》

在高速流逝的江水上,
我乘坐的是一艘随水漂流的小船,
两岸矗立着的不是挺拔的白杨树,
那是等待的日子。
大致相等的间隔,
似曾相识的模样;
就象一排整齐的栅栏,
飞快地在我眼前闪过;
留在我记忆中的是什么呢?
只是连绵不断、黑白相间的光影。
我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当你突然出现在某一条白光与黑影之间,
我无法泊位我的生命之舟,
因为上帝没有赐给我一只铁锚。

《给一条河》

我真希望你能重新返回为山溪,
没有如今这样沉重的负荷,
只承受得住暮春的落花,
自由自在地行吟。
新月般的年华,
美如你苗条的自身,
滚动着泪珠般的纯真,
流泄着月光般的坦诚。
但你毕竟出幽谷而成为江河了,
旧梦日渐遥远……
在你浩荡流波的边沿,
有一棵白桦树迎着风伫立了半生,
你会出于勃发的激情跃过堤岸,
给我留下一汪清水吗?

上海

《苦核》

真的有过那宝贵的瞬间吗?
我竭尽全力在遗忘的深渊里打捞着,
打捞那艘一闪而逝的沉船,
我的镶满金珠翡翠的水上宫殿。
我曾经颤栗地感觉到了你,
你也曾经以同样的激情感觉到了我。
你由衷地低声向我倾吐了三个弱音,
三只被你长期囚禁在心扉内的雏鸟;
它们将永远在我空旷的思念中飞翔,
反复着一支最短最动听的歌。
我含着一枚幸福的浆果,
让它尽可能缓慢地溶化为甜蜜的汁水,
没想到那么快就变了滋味,
留下来的是一颗嚼不烂的坚硬的苦核。

上海
 
 
你从一个梦境走进另一个梦境,
不间断地在梦中编写忧伤的歌。

《梦乡》

你从一个梦境走进另一个梦境,
不间断地在梦中编写忧伤的歌。
故乡一直是你童年失落的梦乡,
但你没想到会如此清晰。
依山傍水的石板路的尽头,
是一轮你生命中最明亮的皓月。
你似乎在这儿经历过无数次人生,
生生世世在流光中摇着沉重的木船。
只有当背上的孩子饿得啼哭的时候,
你才有权歌并扭动腰肢舞蹈。
你忽然发现岁月像一大叠复印的图画,
你自己始终都在梦之外。
于是,你转身走进永恒的虚无,
不再寻找,也不再失落了。

《象一片霜叶》

你飘落了,默默无声……
象一片霜叶,只是象……
你采取了一个绝对自由的方式,
做了一个纯粹自立的决定。
本来就陌生了的世界永远陌生了,
本来就眷恋着的人们永远眷恋着。
你只知道:这是一个冬夜,
别的,什么也没想,甚至春天的早晨。
但你毕竟是一片绿叶,
你用幻觉中的血染红了你心灵中的你。
你飘落了,默默无声……
对于已经不闻不问了的你,我必须说:
你采取了一个多么不自由的方式,
做了一个多么不自主的决定。

上海
 
 
亿万颗滴血的头颅,
却叩不开那两扇金碧辉煌的大门。
我就要靠近你了,亲爱的!
请给我一个绿莹莹的信号。

《回声——怀念黄遵宪先生》

有多少人认识您,先生?
有多少人走进过先生的梦境?
又有多少人能从梦境中走出来?
提着幸存于颈上的头颅辨认昨天,
啊!横眉冷对依旧,
只多了几行血迹,
减了几分焦躁,
把幻想丢得干干静静。
耐得住人境的寂寞,
呐喊于寂寞的人境。
先生如一片惊涛;
后生似无限浩波;
传递着往日的回声,
去推倒重重沙砌的堤岸。

上海

《树桩》

风在沙原上自由地堆塑大海,
几根树桩兀立在燃烧着的光焰里;
它们还活着?!是的;
但它们活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含意之中。
它们已经死去了?!是的!
它们显赫的生命开始于死亡。
它们的体内没有一滴水,
因而无畏于寒暑。
它们不再给予这个世界一片绿叶,
因而无动于情理。
但它们的阴影伸缩自如,
长至无限,短至无有。
正因为它们早已炭化而无知无觉,
它们才顽强地无视过去、现在和未来。

上海

《叩不开的大门》

亿万颗滴血的头颅,
却叩不开那两扇金碧辉煌的大门;
因为我们的颅骨和心脏一样,
也是在温热的母体内生成的。
那时发出的狂叫的狰狞的兽环,
已经被欲望的馋涎牢牢锈死!
亿万双手捧着血淋淋的心脏,
仅仅是为了乞求门内的人恩赐一瞥。
门内有没有眼睛?有没有?!
有没有耳朵?有没有?!
有没有一张会哭会笑的脸?!
其实,门内什么都没有!
在空荡荡的殿堂上,
只有一张断了腿的、破旧的椅子……

上海

《堤》

你为我而生,亲爱的!
在星光和灯光之间,
和着轻波着船的摇篮曲,
我先听见而后看见你,
但愿只是我有这个幸福,
目不转睛并为你所感知。
我早就在港湾之外抛锚了,
久久注视着属于我的泊位;
千重狂涛之后柔情的荡漾,
万里风雨之前温馨的宁静。
这可望而不可及的一步,
长于我漫长而苦难深重的一生。
我就要靠你了,亲爱的;
请给我一个绿莹莹的信号。

《倦鸟贪飞》

我是一直倦鸟,但很贪飞,
缓缓拍打着沉重的翅膀,
为了追求晴空飞临南海,大胆地俯冲而下,
掠过惊涛骇浪的巅峰,
啄取乐一颗最明亮的水珠。
过于放任、喧闹的阳光啊!
过于疯狂、炽烈的阳光!
溶化了辽阔的云海,
亿万条金蛇在海面上狂舞。
我多次投入海水,
为了熄灭已经燃着了的羽毛,
我含着那颗水珠,并将一直含着。

90.3.16.

《童话》

有了风的爱抚我就有了歌
谁都能听见我的歌声;
但谁也听不懂,
只有你懂,如果你愿意。
挂着几片叶芽儿的柔软的柳枝,
轻轻地扬弃了一万个严冬的沉重。
我痴恋过太多虚幻而高尚的信念,
冷落了多少套四季。
繁华随着历史的血浆漂流,
我本以为永远错过了命运的花季。
一个声音,一个神秘的声音提醒我:
海那边有一个童话正在等待你。
于是,我进入了这个童话,
我庆幸,并为我的勇敢感到骄傲。

90.3.23.

《霞光》

玫瑰色的晚霞在燃烧,
黑夜的帷幕迟迟不能垂落到地面;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抹殷红,
那不就是我的生命之光吗!
一切没有沉睡,没有失明的人,
都会喜爱这凝重而又鲜艳的色彩,
也许真的很短暂,但无限美好!
我毕生追求的正是这爱的壮丽。
最后,色与光同时黯淡……消失,
但那绝不是我的熄灭!绝不是!
请你,请你们转过身去,看!
在大地的另一个尽头,
我不是又在复燃了吗?!
瞬息漫延为铺天盖地的白炽的流火。

90.3.25

《禅话》

你懊丧地说:已经已经了,
如果在已经之前该多好;
我在此岸,
你在彼岸,
两岸之间小舟一叶,
在惊涛骇浪之上明明灭灭。
你不会惊心,
我也不会动魄。
佛说:正因为已经已经了,
哪里还会有“如果”这条退路呢?
也没有此岸彼岸之分了,
更没有旁观者慵懒的侥幸。
同舟共济吧,遥遥兰蕙在望,
那不就是你们共同的岸么!

90.3.28

《鸟群》

在阳光向我大笑的时候,
我听见了雨的哭泣,
我听见了雷的咆哮,
我还听见了我自己的喃喃自语。
阳光为什么高兴?
雨为什么悲伤?
雷为什么震怒?
我为什么自语?说了些什么?
鸟群从遥远的南方飞来,
沉默得像掠地飘来的乌云。
这就是你给我的信息吗?
不祥的黑色,是吗……?
可当它们飞临我的头顶的时候,突然,
给我掷下了一片辉煌、欢乐的合

90.3.31
 
 
一场酣畅淋漓的夜战!紧接着
就是披着星光对穷寇的趁胜追击。
每一次夜战我都要掉队,这一次
却是我把团队远远地抛在了背后。
   
那是1949年十月的第一个破晓,
作为一个大进军中的士兵,我当然知道:
今天将在北京一座宫门外的广场上,
升起了一面让世界震惊的、崭新的国旗……

当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单兵的时候,
一眨眼,夜已经裹着紫色的披风悄然隐去,
一个从天上垂向地面的大幕骤然升起,
啊!新世界的色彩原来是一望无际的湛蓝!

陌生而又熟悉,意外而又亲切!
这是大海吗?是大海!是的……!
儿时我有过多少次海一样瑰丽而深邃的梦啊!
今天才得以面对梦一样瑰丽而深邃的海!

而且是南中国海,南中国海意味着什么?
对于一个在破碎、贫瘠、荒芜的国土上,
背负着沉重的失望还在不断栽种希望的孩子,
慷慨的南中国海给了我一万倍的补偿。
   
浸在泪水中的我扑倒在柔软的沙滩上,
尽情地接受着温暖的南国之风的抚摸;
明丽的南中国海披着雪白的婚纱,
风情万种地向我一跃而起,那样轻柔!

她为我捧起一轮硕大无比的太阳,
我庄严地低下头去接受她授予我的金冠。
大海之上是一座火海,桔红色,
波涛在蓝与红之间起深情的颂歌,慢板。

这天、这海、这太阳、这整体的辉煌,
使我恍然不知此身今在何处……
我希望这炽烈的天火把我点燃,
而后在空中轻盈地随风而逝。

一无所有,但那是在献身之后的一无所有,
灰飞烟灭,但那是在永生之前的灰飞烟灭;
心甘情愿地埋没在五彩缤纷的虹彩里,
心甘情愿地葬身于海的永无休止的欢歌中。
   
当枪弹呼啸着擦过我的耳轮的时候,
一艘登陆舰像是刚刚从海底浮现出来,
无数惊恐的眼睛和黑黝黝的枪口瞄准着我,
一时我竟然忘了自己是在追击穷寇的士兵。

登陆舰不就是一个缩小了一万倍的王朝吗?
它装走了中国大陆的全部罪恶和黑暗,
装走了一个专制的政府,一个独裁的皇帝,
装走了腐败透顶的官吏和阴险毒辣的特务。

装走了压榨、凌辱百姓的庞大机器,
装走了所有公开和秘密监视人民的眼睛,
装走了所有公开和秘密瞄准人民的枪口,
装走了我们民族无穷的灾难和最后的悲哀。

滚吧!越快越好!请看!我不是在填压
而是在一颗颗地退出我枪镗里的子弹。
你们却误解了我的行动而加深了对我的敌意,
一个多么有趣、多么不成比例的对峙啊!

恼羞成怒的敌军把惊恐、仇恨
和全部剩余的炮火,向我一个人喷射过来。
而我的眼前却只有舒心的蓝和纯净的白,
以及使我心醉神迷的、温情的阳光。

我想,我想喊,我想拥抱大地、拥抱海,
甚至包括那些向我军疯狂反扑的敌人。
“卧倒!”战友们在我背后厉声提醒我,
团队已经赶到了,可“卧倒”是什么意思?

我挥舞着双手迎向和海浪一起扑来的弹雨,
喃喃地说:这可是最后一场腥风血雨呀!
面对如此密集、如此猛烈的炮火,
我突然敞开雪原月色似的胸膛。

我只拥抱过我可怜的父亲,
那是在他被日本宪兵拖走活埋前的那一瞬;
我还拥抱过我坚强的母亲,
那是在我奔赴战场的前夕,她还在梦中。

我没有更高的奢望,没有……
我只期待着属于我的那一颗滚烫的子弹,
如果能准确无误地命中心脏,
一颗,即使是一颗流弹也就足够了!

“卧倒!”战友们一定以为我已经疯了。
可我为什么要卧倒呢?你们应该明白,
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为之白骨盈野,
为之眼泪淌干的不就是今天的到来吗!

今天,在今天,只有在今天,
我的死亡才和痛苦、和悲哀无关。
在这个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时刻!
    在金沙滩上洒一小片鲜红的热血,多好!

当海风吟着在岸边寻寻觅觅的时候,
一棵坚韧的芦苇匍匐在地亲吻着沙丘;
灵魂升空,俯瞰着自由人漫步在自由的大地,
躯体入地,和绿遍天涯的芳草一起重生。

唉!雨点一般的子弹,却没有一颗击中我,
作为士兵,我为惊慌失措的对手感到羞愧。
多么遗憾啊!一个自动向枪手走近的靶子!
一个欢呼雀跃着赴死的士兵竟然没有倒下。

从而没能如愿以偿地在十九岁的时候死去,
没能把祖国留在我幼稚、但十分虔诚的祝福中,
没能把亲人的笑容定格在我冷却了的角膜上,
那将是一幅永远属于我的、无比美丽的图画。

而我……
……
……
却活着,耳聪目明地、清醒而痛苦地活着……

1999年10月
 
 
暗蓝色的旋律在夜空中舒卷,
我踏着海浪的节拍,
漫步在空旷的滩涂上,
曾经的、极度繁华的园林。

暮霭中的太阳犹豫未决,
想是不甘心悄然离去,
还想给大地一个最后的眷顾!
太阳毕竟是太阳。

荒芜传递着忧郁,
冷寂弥漫着绝望;
曾经的光辉灿烂,
曾经的富丽堂皇。

恣肆翻飞的雨燕,
疯狂寻芳的粉蝶;
御风滑翔的蜻蜓,
傲视大地的秃鹫;

长空巡弋的雄鹰,
自我欣赏的鸣蝉;
低吟浅的蟋蟀,
以讴歌来延续生命的蝈蝈儿;

撑着小伞卖弄风情的蒲公英,
将要坠入你的掌心、又翩然飞去;
还有那些嬉戏笑闹的花朵……
如今,你们都在哪里……?

只有枯藤还紧紧地缠绕着木桩,
滚出一团团神秘的曲线;
让人联想到战场上的铁丝网,
以及扑倒在铁丝网下的士兵。

一只缩着脖子的老鸹蹲在木桩上;
调皮的风冷丁地掀起了它的尾巴,
可怜,这位年高德劭的思想者,
立即羞得哇地一声飞去无踪影。

既而,又像一个百无聊奈的少女,
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残存在枝头的枯叶;
宛如小提琴手在停顿时的一个失误,
琴弓碰撞了琴弦;

蹦出几个不该有的音符,
幸好,很悦耳;
只是一小会儿,
一切又都回到冰封的总谱上。

鹅黄的春、深绿的夏、金黄的秋,
加起来也只是匆匆的一瞬。
唯有冬日最为漫长,
总是超过我们一再妥协的期望。

每一颗落入泥土的种子,
都要在局促的一瞬之间,
去经历痛苦的萌芽,
纵情的怒放和凄美的飘零。

用毕生的温柔、艳丽和芬芳
去回报泥土,同时也为了
求得生命个体自由自在的生存,
以及与群体融合的自然之美。

真的是别无所求,
是的,别无所求。
或许,生命的自强不息,
对于死神就是一种冒犯;

就是一种叛逆,
就是一种轻蔑;
就是一种僭越,
就是一种抗争……

一抹血一般的红晕,
在天地相接的那条线上,
又渐渐——渐渐显露出来,
成扇形向东、向南、向北展开。

万物都把色温误以为气温,
遍地的枯草、甚至连垃圾堆
也因为得到了颜色而可爱起来,
让人眼花缭乱的竟是小纸片儿的波尔卡。

云隙间,迸发出一泓光的瀑布,
烛照天地,却寂静无声;
造成一个绝大的错觉——似乎
无需穿过漫长的隧道就能觐见光明!

但这意外的惊喜瞬息间就熄灭了,
簇拥在天边的橙色云团随即消散;
在越来越浓的夜雾里闪烁着……
闪烁着……不知去向。

晚霞迅速浓缩、凝结为绛色的血块,
给人以触目惊心的的恐惧。
一头雄鹿,转动着多叉的犄角,
高傲地睥睨并讥笑着落日。

依稀可见的微光在角尖上跳跃,
雄鹿率领着鹿群在浅草上鱼贯而行。
俨然是一位拥着众多嫔妃夜巡的帝王,
从容安详、雍容华贵。

夕阳在短暂的弥留之后,
颓然溅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难道你不能平静地淡出么,
在如此美丽的图画里?

夜风像一个秘密登陆的海盗军团,
乘机从海洋深处一跃而起,
开始在岸边尽情地肆虐,
大片大片冰冷的海水落在滩涂上。

候鸟早已飞往更南的南方去了,
岸边的芦苇也已砍伐殆尽;
泥地上露出一层灰白色的羽毛,
一声鹤的悲鸣掠过低低的山岗。

是偷猎者击伤的那只丹顶鹤吧,
此刻一定正萎缩在哪一个枯草堆里,
做着蓝天白云的梦,
追逐并呼唤着自己的伙伴。

钟声蓦地响了,因为静,
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动人。
听钟的人默默地数着钟声,
钟声却响亮地数着听钟的人。

钟声是从哪座寺院里飘来的呢?
撞钟的是一个小沙弥?
还是一位得道高僧?
悠扬的钟声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梵音远扬,隔着云雾,
隔着黑夜、雨雪,
隔着遥远而又遥远的路程,
隔着记忆、一直舂入我的心底。

多数人在钟声里听到的
是生、是聚、是吉、是盛、是永恒,
很少有人能听到死、散、凶、衰和寂灭,
虽然刚刚还在巡游苍穹的钟声已经消失。

听到生,就应该听到死;
听到聚,就应该听到散;
听到盛,就应该听到衰。
永恒,永恒不就是花开花落么!

生命全都是、全都是正在飘落的花朵,
生命的长度是飘落的过程;
生命的美妙是飘落的曲线,
在逆风中旋转着寻觅各自的终点。

钟声确已消失,
雨雪确已禁声,
风累了,海睡了,
只有极端冷静的寒流还在奔腾咆哮。

我不喜欢冬夜,诚然
我曾在一个很冷、很黑的冬夜里出生;
而且在以往所有的冬夜里,
都差强人意地挺住了风刀霜剑的砍伐。

心里至今都还积压着多年的冰凌,
但它已经不是通常看到的白色晶体,
而是光彩夺目的红宝石,
因为它在固化之前本来就不是水。

春潮涌动,晨光微熹,而冬夜
又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孕育着冬夜。

2007年12月
 
 
赶驴人,你像幻想似地走着,汗珠闪烁。 
梅诺古楚农场每天 
要你用一千桩麻烦换取生计。 
第十二个中午。我们来到这一天的腰际。 
太阳是多么灼人。 

赶驴人,你穿红披风慢慢远去, 
咀嚼着你古柯叶中的秘鲁民歌。 
而我,来自硬木群落, 
来自一个世纪的优柔寡断, 
对着你的地平线沉思,为蚊子们 
和一只有着啪卡啪卡声的鸟儿 
出的精美虚弱的歌儿所哀悼。 
最后你将抵达你要抵达的地方, 
赶驴人,在你那圣徒似的驴子背后, 
远去…… 
远去…… 

那么你也是幸运的,在这酷热中, 
就连我们所有的希望和愿望都高涨起来, 
当那几乎带动不起身体的精神 
行走而没有古柯,难以把它的畜牲 
拉向永恒的 
安第斯山脉之西。
 
 
雨雹下得这么大,彷佛我应该记起
并且添加我从
每一个风暴喷口搜集来的
珍珠。

这场雨千万不要干去。
除非如今我能够为她
落下,或者被埋葬
深浸于自每一处火迸射
过来的水里。

这场雨会带给我多少东西呢?
我怕我还有一边腰干着;
我怕它会猝然停止,留下我生疏地
在不可信的声带的干旱里,
在那上面,
为了带来协和
你必须一直升起,不能降下!
我们不是往下升吗?

吧,雨啊,在仍然没有海的岸上!
 
 
世界的孩子们
如果西班牙垮了──我是说如果──
如果她从天上
垮了下来,让两张地上的岩床
像吊腕带一样抓住她的手臂;
孩子们,那些凹洼的庙宇是怎么样的年代啊!
在阳光中我传给你的讯息多么早啊!
在你胸中原始的吵声多么急速啊!
在练习本里你的数字2有多么古老啊!

世界的孩子们,妈妈西班牙
她辛苦地挺着肚子;
她是手持藤条的我们的老师,
是妈妈兼老师,
十字架兼木头,因为她给你高度,
晕眩,除法,加法,孩子们;
饶舌的父母们,是她在照顾一切啊!

如果她垮了──我是说如果──如果西班牙
从地上垮了下来
他们将如何停止长大,孩子们!
如何年岁将责罚它的月份!
如何牙齿将十颗十颗地串在一起,
双元音化做钢笔的笔划,流泪的勋章!
如何年幼的羔羊它的腿
将继续被巨大的墨水池所绑着!
如何你们将走下字母的阶梯
到达悲伤所生自的字母!

孩子们,
斗士的子孙,暂时
压低你们的声音,因为此刻西班牙正在
动物的王国里分发生命力,
小花、流星,还有人哪,
压低你们的声音,因为她深浸在
她伟大的强热里,不知道该
做些什么,而在她的手中
头颅在说话,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
头颅,有发辫的头颅!
头颅,充满活力的头颅!

压低你们的声音,我告诉你们:
静下你们的声音,音节的歌,事物的
哭泣以及金字塔微弱的耳语,啊甚至静下
被两颗石头压着的你们太阳穴的呻吟!
压低你们的呼吸,并且如果
她的手臂掉下来,
如果她的藤条咻咻地鞭打,如果夜已降临,
如果天空在两片地狱的边缘地区间找到它的位置,
如果那些门的声音喧哗起来,
如果我来迟了,
如果你看不到任何人,如果钝的铅笔
吓倒了你们,如果妈妈
西班牙垮了──我是说如果──
快出去,世界的孩子们,快出去找她啊……
 
 
第一章:水中的瓷片 

走进上林湖,或者在这之前 
我看到古瓷片在水中时隐时现 
犹如一个女人的面容 
在泪光里沉浮…… 

水边的石头上 
站满了时间之鸟,假寐,或死去 
转眼间它已飞入事物的内部。 
我看到瓷器在水中 
土崩瓦解,如一个王朝的毁灭。 
瓷器还原为矿石、粘土 
和焦黑的窑工之手 
它们在空气中运动、坠落 
尔后在波斯湾和贵妃们的红唇边 
找到自己的墓地。 

没有什么比这瓷片更热烈,更寒冷。 
生命源自泥土 
又以泥土为表达方式 
火燃起来了,手指抖动 
土坯在窑门中发红、成型 
变成另一种新的物质 
硅酸盐的分子结构之中 
人类的想象力可歌可泣 

我看到这是一双女性之手 
巨大、无形、伤痕累累 
贯穿几十个世纪。而男人的手 
从来都是用来炼铁铸剑 
杀戳同胞和自己的影子 
干将莫邪铸就后 
所谓历史,便是杀和被杀的循环往复 
血沃中原、赤地千里。 
是女人们一次次重建家园 
她们用乳汁拌泥 
以氏族故事勾描图案 
以生育婴儿和绝望的同时 
让瓷器从她们的肉体深处源源流出 
供皇帝饮酒 
供男人的兵器把它们击得粉碎 
直到每一寸国土都留下白色的尸骨。 

在这里,瓷器和剑皆属虚无 
它们体现了事物的两个方向 
阴阳互补、儒道两极,不可或缺。 
在它们之间 
至高无上的是性和独裁者的意志。 
没有剑,一棵树将长出无数个头颅 
而没有瓷器,国家 
这一杯水早已在时光中流失殆尽。 

一只瓷器的诞生 
需要几千年的智慧、火候和牺牲。 
它典雅、完美、釉彩斑斓 
象真理一样坚硬而脆弱 
击碎它只不过刹那之间 
而沉默是漫长的。 
一种哲学,从破坏出发 
走向更大规模的破坏,直至遗忘。 
在这个世界上 
完整的瓷器已不复存在 
它不是玻璃,可以回炉再造 
也不是某些学说,破产了 
还可以作另一种解释。 
非物质的瓷器碎了,就变成物质 
实实在在,从虚构的体系中陨落 
重新回归泥土和水 

瓷片在水中,鸟在风中,手 
在火与石头之间 
书写、行走 
逼近一块瓷片所经历和达到的高度。 
诗人的名字早已破碎 
如上林湖的废墟 
但我的诗歌将和那些瓷片一起 
在永远的水中得到安息。 



第二章:土 豆  

一. 

土豆!当我使用文字来叙述 
你小小的黄金内部所包容的无边的黑暗 
残酷的春天已接近尾声 

我坐在潮湿的地上 
一盆土豆伸手可及 
让我体味到文明的虚妄 
与每日的肠胃之间多么遥远 
在存在的真实层面上 
我已看清这二者之间相隔无数河流 
谎言的河流 
愚昧无知的河流 
在人类的额头上滚滚流淌 
只有土豆,这金色的鸟儿 
悄然地穿越而过,一日两餐 
停留在我冰凉的嘴唇边 
使我的饥饿 
有了一块石头的阅历和创痛。 

我真怕如此已玷辱了你的高贵,土豆! 
来自土地母亲怀中的土豆 
发芽的、被虫蛀过的土豆 
你目睹了一个生命在最惨淡的时刻 
呈现出金子般的光泽 
你默默无语地赐予我的 
比这个世界所能给予我的全部还要多。 
我突然想起一幅油画 
食土豆者围桌而坐 
灯光如豆,饥肠如鼓 
在荷兰,在十九世纪 
也许就是我此刻的写生 


人啊!当时空崩塌,万物消逝 
只剩下你的空胃和土豆独自面对 
你就会在一道奇异的金色光芒中 
看到雍荣华贵的土豆 
以王者的气度 
围绕你的昏晕翩翩起舞…… 

二. 

一间房子在地球上 
我坐在这间房子的阴暗处 
伸出苍白、细长、神经质的手指 
去剥土豆的皮 
我掐掉芽瓣,挖去虫斑 
把撕下的皮小心地堆在一起 
作为午后的点心 
我要把它珍藏起来 

盆中的土豆冒出淡淡的热气 
象一座海水包围的小火山 
我俯身其上,冰凉的肌肤开始暖和 
在这间幽闭的小室内 
我久已记不清 
太阳最后一次照耀我时 
我如何象一个纨绔子弟 
无视阳光,这百万财富从手上白白流失。 
现在,从发抖的嘴唇 
到热烈的土豆 
大约只有十几公分的距离 
至少在这一距离之内 
我是幸福的! 

这中间,季节和生命瞬息流逝 
高高的铁窗外 
昆虫、落叶和雨雪次第飘过 
哦,流泪的诗歌!哦,梦中的家园! 
只有土豆的金色光芒 
把这一切串起来,象一串金钥匙 
挂在我的胸前 
使我不至于永远迷失 

三. 

土豆!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 
屏住呼吸,象一个 
来自外省的穷孩子去晋见帝王 
不敢有任何轻薄的举动。 
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 
突然间使我忘记了饥饿 
我四肢乏力,双目无光 
紫霞祥云之中我听到一支圣乐 
从天而降 
唤醒了另一种更加致命的饥饿 

这种饥饿与牙齿和消化无关。 
这是一声钟响,从德意志黑森林传出 
点燃了圣徒们的狂欢 
这是一场大雪,从西伯利亚南下 
覆盖了最后的一块大陆 
这是来自黄金内部的谎言 
腐蚀了众多天才的大脑 
这是源于太阳深处的黑暗 
吞噬着大地上最后的火种 

这种饥饿!不是因为没有食物 
而是由于食物过剩。 
倾吞了百年的人性、良知、正义 
一代又一代青春、梦想和血肉之后 
我看到了又一场饕餮豪宴 
在全球最大的广场上悍然摆开。 
这场豪宴啊 
它所带来的更深、更彻底的饥饿 
使一个国家沦陷其中 
不断地被卑视、被抛弃、被遗忘 
从古到今 
呕吐着无尽头的胃酸和孤独。 

四. 

面对土豆和饥饿的枪口 
我无法选择,那一种 
对我更加仁慈。 
我不知道 
人类需要多少岁月的咀嚼 
才能将这种饥饿一点一点地消化 

而土豆,你带着大地温热的土豆啊 
我除了你 
还能依靠谁 
来继续我对生命的歌! 

啊!黄金的土豆!金色的鸟儿! 
金黄的太阳的使者!金色的夏季即将来临! 

我闭上眼睛 
深深地吸一口气 
我伸手取食 
轻轻地咀嚼,细细地品味 
以一个世纪的速度狼吞虎咽。 
最后把落在地上的碎末拣起来 
放入口中。 

暮钟敲响了 
食土豆者安睡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恩。 



第三章:台风过境 

我说台风,指的就是热带风暴。 
它制造一种空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锋利如刃的宁静。 
红色云团以君王般的漫不经心 
驾临大地 
玩弄一切可以玩弄的。 
空气中布满擦痕 
飞扬世界上所有的垃圾和杂物。 
一夜之间,现实已面目全非 
军舰被搬到广场 
购物中心变成了孤岛 
叫死去的醒来 
让大脑生长蒿草 
给一座城市做粗暴的外科手术。 
我的钢筋水泥的公寓 
也不再是与蟑螂同居的安乐家园 
而成为它的试验场。一种可怜的状态 
体现了存在的虚伪 
和生命的无可奈何的脆弱。 

只有玻璃在歌! 
一座城市有多少块窗玻璃 
就有多少壮阔的合。 
窗户紧闭是一部历史 
被台风揭开 
是另一部历史。 
玻璃方正且透明,端坐于公众的门额上 
如同检察官 
以稳定为最高法律。 
谁会想到,一旦台风袭来 
云层撕裂,鸽群惊飞 
在空中,在地上 
在时间和遗忘的空隙处 
它们竟歌得如此激荡。 
犹如把钢琴卷入机器的齿轮 
一阵怪异的巨响后 
大工业的脚踵边 
落满主旋律血肉横飞的残肢。 

一块玻璃的结构 
和一个国家的结构何其相似。 
王冠,权杖,鲜花广场 
红墙里面的手 
直接伸向国库和民众的私生活。 
玻璃晶体的稳定性 
令金字塔和巴士底狱相形见拙。 
那六面体的宫殿 
将一切折光和蚁群尽收其中 
生生死死、往复无穷。 
只有等到台风袭来 
那几近完美的玻璃体 
才会在歌中毁灭,在毁灭中歌! 

其实,一块现实中的玻璃 
并不比一个人的结构更加牢固。 
人是最暴虐的,他可以强迫女人怀孕 
也可以用开花弹射穿儿子们的心脏 
让母亲的哭泣比岁月更长。 
玻璃也不比一首诗的形式更加优美 
在没有痛感的人群里 
诗人是最无用的。 
我用电脑敲击诗句 
长长短短,痛快淋漓 
转眼就可以把它删除,扔进回收站。 
体制内外的畏惧和文字中的消亡 
已成了我的耻辱 
并不断地以自虐的方式咽下去。 
当台风劫持了全体市民的合 
狂欢的、毁灭一切的大合 
我却成了冷酷的目击者 
踩着一地碎末 
匆匆走过。 

台风已经过境 
大街上躺满玻璃的尸骸 
如滑铁卢的黄昏 
也如广场的某个清晨。 
最初醒来的,照例是一群苍蝇 
这些没心没肝的世界公民 
在无人认领的尸首上 
在布满擦痕、沉默失语的纪念碑上 
嘤嘤嗡嗡,飞来飞去。 
然后是装修工人 
他们在前夜的风暴中酣睡 
又从死气沉沉的浓雾中走出来 
他们擦干血迹,掩埋亲人 
开始给街楼和巨大的时间的伤口 
安装新的玻璃。 
而我的诗歌却永远地 
与大街上的牺牲者躺在了一起 
像一只史前的昆虫 
在泥土表层下的琥珀内定居 
成为一个时代的心脏。 

我所叙说的台风 
就是那场改变了一切的热带风暴。 
它肆无忌惮,来去无踪 
远远超出人们的期待和想象 
令人恐惧的只是它的周期性和破坏力。 
我说台风 
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出。 



第四章:罪与罚 

那年路过唐山车站 
如路过二十世纪司空见惯的图景 
大地震遗址赫然,倾斜的屋架赫然。 
路过这里,看到昨日之自己 
在三分钟之内 
经历了地质编年史上的全部戏剧。 
生命有多么荣耀 
那排山倒海的震荡就有多么的辉煌。 
瞬息间凝固的死亡 
比古代的凌迟和现代的焚尸炉 
更具备后现代的艺术感。 
几十万具生命的呼号 
临难时的万念俱灰 
再一次验证了上帝的不在场。 
是的,一个世纪以来 
他对于我们,总是不在场 
总是唯恐避之不及。 
我深知其中的原因,但又怕它真的是这样。 

世界再次被震惊。可是 
几个小时后,伸出的援手失望地垂了下来。 
这座黄河边的死城! 
自从一代代伟人用伏尸遍野的方式 
登上城阙后,唐山 
就开始了死亡的旅程。 
他们对于权杖的公开抢劫和私下馈赠 
像一部漫长的戏剧持续不断。 
城边那污浊的河流上 
漂浮着一顶顶窃国者的黄金桂冠。 
所以,死亡才会像梦境游戏 
每一分钟都在我们赖以存活的大地上 
无声无息地展开: 
在牛棚、在六部口、在矿井下 
在审讯室里、在被拆迁的宅院前 
在每一个山谷、每一条河流 
在我们怯懦的内心。 
书籍上的蒙蔽和话语中的蜷曲 
我们早已习惯。 
当一个国家以死亡为正常呼吸 
毁掉一座小小的唐山 
只不过是伟人临终前的一声叹息。 
消息在报纸版面上被随意阉割 
然后迅速地堆在新闻的垃圾山下面 
人类的生活一切照旧。 

我的牺牲注定与岁月无关痛痒。
一只蜥蜴爬出潮湿的洞穴
在崩溃的堤坝前发愣。 
一群鸟雀逃出失火的树林 
在炽烈的火海上坠落。 
我站在这里不知多少年了 
这里没有空气和水 
只有一副屋架似的骨骼 
从地层深处兀然伸出 
像一只手在论证着什么。 
其实除了必然走向灭亡,或早或迟 
我什么也论证不了。 
那骨骼之上长满霉斑似的 
密密麻麻的眼球 
我的眼球和我的同胞们的眼球。 
它们看到了一切,并经受了一切。 
但一个衰老的声音在说: 
你们看见的,都是不存在的 
为了伟大的遗忘 
我要毁掉你们所有卑微的记忆。 


载满游客的特快列车驶过唐山车站 
我听到人们照例着 
幸福的歌谣。 

经历一次地震 
如经历半个世纪的露天电影。 
路过屠城的现场 
就像路过内心的终审法庭。 
死亡在几分钟内 
已经走完了它的全部历程 
多么辉煌的史诗! 
久久地徘徊在这里的 
是众多在浩劫中失去了面容和记忆的肉体。 
那拥挤在地狱之门的景象 
是但丁当年所想象不到的。 
我凭空在那废墟之上 
举起白森森的残骸 
如举起一颗天地之心。 
同时,我又在挤满游客的车厢窗口 
欣赏着一闪而过的奇异风景。 

物质的毁灭和灵魂的死亡 
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我是演员,又是自己的热情观众 
我是预言家,又是梦境游戏的参与者。 
世界的图像被刻录下来 
所有的人 
都无法否认他自己不在现场。 
经历过了,可是失去了记忆 
这已经是我的原罪。 
而看见了,又不敢说出 
在良知上必须罪加一等。 
一次次死去 
但又一次次苟活着 
只有我才知道,这是何等的罪责啊! 
现在我浑身冰冷地站在这里 
无助、茫然,失去了 
为自己辩护的资格 
只剩下那种滔天的耻辱感 
像亿万个红血球,在内心淹没我 
作为一个人仅存的高贵。 

我只不过偶然路过唐山 
偶尔的在一个巨大的死亡灵前感到寒冷。 
废墟之上,赤裸裸的谎言 
和无所不在的暴力 
像野草一样在疯狂地生长。 
颤栗之中,我看到 
一座巨大的千年之城像积木玩具 
静静地塌崩。 
它所扬起的尘土遮天避日 
天堂的光线暗淡了 
再也无法打亮众人绝望的额头 
和那唯一的逃亡路径。 
一切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 
“我们永难抛弃的正是我们深深畏惧的。”★ 

而预感总是切骨地存在: 
在世纪末,或者世纪之初 
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 
一场更大的震荡将带来最为彻底的 
死亡。到那时 
国家、人民和我们唯一的家园 
将不得不连同 
正义面具下的邪恶和权力武装起来的私欲 
一齐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星空之下,万物灭寂。 
难道只有这样 
才能宣谕造物主最后的惩罚 
和宇宙间的公正? 

2004年11月14日改定。 

引自昌柏松《看见》。 
 
 
八月的奧義被高吭的蟬聲說破
只只鼓腹而鳴
灰塵乃夏日城市之心
蟬在最高處觀照宇宙並準備再一次
輪迴。生死事小,且把滿山槭葉
得火勢熊熊


其過程絕非一簡單的辯證,不能只因
中間隔著一層黑幕便看不見其他事物也在
一一死去,一一再生
只只蛻殼全都在風中啞默
只有鳴叫是神的
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空無。於是牠們又
回到山中藏於枝椏
聲聲呼喚掉頭而去的我

                    1991.9.3
 
 
淡灰色的下午
水以自動語言訴說其存在的尷尬
河,潛意識地從兩岸升起而自認為
是一首一得滿城愀然的哀歌
一種形而上的無聲之嘮叨,赤赤
條條地大放其形骸之浪,而後試圖
超越它那剥了皮脫了脂的
現代靈魂
實際上淡水河 是那一門子
的哲學那一門子的主義連自己也不清楚
舌苔發綠
頭在一堆沮喪的泡沫中浮沉
                                      1991.11.9
 
 
荷,仰面沉思
花殘之後誰來餵養這一池寂寞
整個問題顯然與宿命有關
夏日一場驟雨催得一把興奮
的傘旋飛不已
心境如敗葉
事事干擾,不如閑坐聽雨,打哆嗦
 
全世界的凄涼都
被雙手盛住,你我都是
夕暮之花。眼見最後的
陽光把遺言寫在水上
說來說去
盡是閃爍之辭,而
 
蟬的心路比較曲折複雜,似
說不完的後事交代,
盡頭終歸什麼也沒有說
                          1992.4.15
 
 
輓聯白中帶黑猶如他黃昏了的膚色
歌,僅僅
了一半便夜了
給我們一支新的嗩吶吧,他最怕鏽味
亡命之前他已把大門鎖好
魂魄不再歸來
 
哀痛之樹處處可見,主要
傷在根部,其他的仍夢見繁花如昔
還有什麼可墮落可毀棄的
諸神霸佔
天上所有發光的器物
地層下的種子幾度死去活來
                   1992.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