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 beichuang
船 The Ship
再生 breeding
初春 the first month of spring
四月 april
山阴路上
南国 the southern part of the country; the South
沉思 contemplate
海德堡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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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 Modern Poetry
冬夜
白桦
暗蓝色的旋律在夜空中舒卷, 我踏着海浪的节拍, 漫步在空旷的滩涂上, 曾经的、极度繁华的园林。
暮霭中的太阳犹豫未决, 想是不甘心悄然离去, 还想给大地一个最后的眷顾! 太阳毕竟是太阳。
荒芜传递着忧郁, 冷寂弥漫着绝望; 曾经的光辉灿烂, 曾经的富丽堂皇。
恣肆翻飞的雨燕, 疯狂寻芳的粉蝶; 御风滑翔的蜻蜓, 傲视大地的秃鹫;
长空巡弋的雄鹰, 自我欣赏的鸣蝉; 低吟浅唱的蟋蟀, 以讴歌来延续生命的蝈蝈儿;
撑着小伞卖弄风情的蒲公英, 将要坠入你的掌心、又翩然飞去; 还有那些嬉戏笑闹的花朵…… 如今,你们都在哪里……?
只有枯藤还紧紧地缠绕着木桩, 滚出一团团神秘的曲线; 让人联想到战场上的铁丝网, 以及扑倒在铁丝网下的士兵。
一只缩着脖子的老鸹蹲在木桩上; 调皮的风冷丁地掀起了它的尾巴, 可怜,这位年高德劭的思想者, 立即羞得哇地一声飞去无踪影。
既而,又像一个百无聊奈的少女, 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残存在枝头的枯叶; 宛如小提琴手在停顿时的一个失误, 琴弓碰撞了琴弦;
蹦出几个不该有的音符, 幸好,很悦耳; 只是一小会儿, 一切又都回到冰封的总谱上。
鹅黄的春、深绿的夏、金黄的秋, 加起来也只是匆匆的一瞬。 唯有冬日最为漫长, 总是超过我们一再妥协的期望。
每一颗落入泥土的种子, 都要在局促的一瞬之间, 去经历痛苦的萌芽, 纵情的怒放和凄美的飘零。
用毕生的温柔、艳丽和芬芳 去回报泥土,同时也为了 求得生命个体自由自在的生存, 以及与群体融合的自然之美。
真的是别无所求, 是的,别无所求。 或许,生命的自强不息, 对于死神就是一种冒犯;
就是一种叛逆, 就是一种轻蔑; 就是一种僭越, 就是一种抗争……
一抹血一般的红晕, 在天地相接的那条线上, 又渐渐——渐渐显露出来, 成扇形向东、向南、向北展开。
万物都把色温误以为气温, 遍地的枯草、甚至连垃圾堆 也因为得到了颜色而可爱起来, 让人眼花缭乱的竟是小纸片儿的波尔卡。
云隙间,迸发出一泓光的瀑布, 烛照天地,却寂静无声; 造成一个绝大的错觉——似乎 无需穿过漫长的隧道就能觐见光明!
但这意外的惊喜瞬息间就熄灭了, 簇拥在天边的橙色云团随即消散; 在越来越浓的夜雾里闪烁着…… 闪烁着……不知去向。
晚霞迅速浓缩、凝结为绛色的血块, 给人以触目惊心的的恐惧。 一头雄鹿,转动着多叉的犄角, 高傲地睥睨并讥笑着落日。
依稀可见的微光在角尖上跳跃, 雄鹿率领着鹿群在浅草上鱼贯而行。 俨然是一位拥着众多嫔妃夜巡的帝王, 从容安详、雍容华贵。
夕阳在短暂的弥留之后, 颓然溅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难道你不能平静地淡出么, 在如此美丽的图画里?
夜风像一个秘密登陆的海盗军团, 乘机从海洋深处一跃而起, 开始在岸边尽情地肆虐, 大片大片冰冷的海水落在滩涂上。
候鸟早已飞往更南的南方去了, 岸边的芦苇也已砍伐殆尽; 泥地上露出一层灰白色的羽毛, 一声鹤的悲鸣掠过低低的山岗。
是偷猎者击伤的那只丹顶鹤吧, 此刻一定正萎缩在哪一个枯草堆里, 做着蓝天白云的梦, 追逐并呼唤着自己的伙伴。
钟声蓦地响了,因为静, 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动人。 听钟的人默默地数着钟声, 钟声却响亮地数着听钟的人。
钟声是从哪座寺院里飘来的呢? 撞钟的是一个小沙弥? 还是一位得道高僧? 悠扬的钟声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梵音远扬,隔着云雾, 隔着黑夜、雨雪, 隔着遥远而又遥远的路程, 隔着记忆、一直舂入我的心底。
多数人在钟声里听到的 是生、是聚、是吉、是盛、是永恒, 很少有人能听到死、散、凶、衰和寂灭, 虽然刚刚还在巡游苍穹的钟声已经消失。
听到生,就应该听到死; 听到聚,就应该听到散; 听到盛,就应该听到衰。 永恒,永恒不就是花开花落么!
生命全都是、全都是正在飘落的花朵, 生命的长度是飘落的过程; 生命的美妙是飘落的曲线, 在逆风中旋转着寻觅各自的终点。
钟声确已消失, 雨雪确已禁声, 风累了,海睡了, 只有极端冷静的寒流还在奔腾咆哮。
我不喜欢冬夜,诚然 我曾在一个很冷、很黑的冬夜里出生; 而且在以往所有的冬夜里, 都差强人意地挺住了风刀霜剑的砍伐。
心里至今都还积压着多年的冰凌, 但它已经不是通常看到的白色晶体, 而是光彩夺目的红宝石, 因为它在固化之前本来就不是水。
春潮涌动,晨光微熹,而冬夜 又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孕育着冬夜。
200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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