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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陸遊在中年以後,反對寫豔詞。他的《跋〈花間集〉》說 :“《花間集》皆唐末五代時人作。方斯時,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嘆也哉!”《 長短句序》說 :“風雅頌之後為騷,為賦,??千餘年後,乃有倚聲製辭起於唐之季世,則其變愈薄,可勝嘆哉!予少時汩於世俗,頗有所為,晚而悔之 。”這首詞綺豔頗近《花間集 》,當是少年時的作品。完全不同於陸遊失意後的創作意境。詞是摹寫一個上層婦女在春天中的孤獨、寂寞的生活的。寫她午後無聊,衹好躺在床上打發這些難捱的時光。反而卻又引起了女主人公的諸多心事,衹能是更加愁了。上片起二句 :“金鴨餘香尚暖,緑窗斜日偏明”。 後句用晚唐方棫詩“午醉醒來晚,無人夢自驚。夕陽如有意,長傍小窗明”的句意,以窗外斜日點明時間,一“緑”字渲染環境 ,“偏”字即方詩的“ 如有意”;前句寫金鴨形的香爐中餘香裊裊,點明主人公身份,近於戴叔倫《春怨》詩“金鴨香消欲斷魂 ,梨花春雨掩重門”,李清照《醉花陰》詞“薄霧濃雲愁永晝 ,瑞腦消金獸”所寫的情景。這情景,看似高貴幽雅 ,仔細品味卻透露孤獨無聊。“蘭膏香染雲鬟膩,釵墜滑無聲 。”由閨房寫到房中人,即女主人公,裝束華貴,但孤獨無聊的情緒反而透露得更分明。正因為無聊纔將自己從上到下的梳妝打扮了一番,美麗的頭髮“蘭膏香染”,卻無人來欣賞。“釵墜滑無聲”,正如李賀《美人梳頭歌》 :“一編香絲雲撒地,玉釵落處無聲膩 。”歐陽修《臨江仙》 :“涼波不動簟紋平。水晶雙枕,旁有墮釵橫。中的團圓的“雙枕”,正可反襯出女主人公冷清的“單枕”。美好的時光,卻是如此的令人傷感。由此,對女主人公此時此刻的心緒,我們可以切實地感受到了。
下片開頭兩句 :“冷落鞦韆伴侶,闌珊打馬心情”。 正面寫主人公的寂寞 。她不但離別了心上人,深閨獨處,而且連同耍鞦韆的女伴也很少過從。女伴“冷落”,自然自己的心情也更為“冷落”,前者正好反襯了後者 。“打馬”之戲,是宋代婦女閨房中的一種遊戲 ,詞中主人公的心上人不在 ,女伴“冷落”,“ 打馬”心情的“ 闌珊”,自可想見。正因為如此,以前愛玩的“打馬”遊戲,由於女主人公的孤獨無聊,也變得索然無味了。進一步點明了她産生這種心態的原因。既然沒了玩耍的興趣,也無可去之處,更無出門的心思,當然就衹好仍在“綉屏”旁邊的床上捱着,朦朧之中 ,做起了白日夢。夢說“瀟湘”,暗用岑參《春夢》詩 :“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這是指所愛的男性)湘江水。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裏。”作為典故,即寫在夢中遠涉異地 ,去尋找心上人 。“瀟湘夢”,更加烘托出女主人公的寂寞無聊,反映出女主人公的牽挂。獨個人守空房的處境,好令人心煩。唯有做白日夢來減輕內心的痛楚。可是,這白日夢不是說做就做的,得來頗屬幸運。可偏偏老天與她過不去。做了一個好夢,卻又好境不長,偏被春鶯的啼聲“驚斷”。金昌緒《春怨》詩:“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馮延已《鵲踏枝》詞 :“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
同樣寫鶯聲雖美 ,但啼醒人的好夢,那就頗煞風景,頗為惱人了。陸詞把驚夢放在鶯啼之前寫,使兩者的關係,似即似離,又不寫出怨意,顯得比較婉轉含蓄,避免了情調悲涼。
這是陸遊少數的豔詞之一,寫得旖旎細膩。然衹寫“ 豔”,不寫“ 怨”,“ 怨”在“豔”中。雖透露了一些“ 怨”意 ,又能怨而不悲;雖寫得較“豔”,又能豔而不褻。讀起來,不帶色情氣味,也不會引人過分傷感。這說明陸遊後來雖反對《 花間》,而早年詞卻也能得《花間》勝處而去其猥下與低沉。
(竹筠清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