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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唐時耒陽(今屬湖南)地方有“木居士”廟,貞元末韓愈路過時留題二詩,此為其一。詩乃有感於社會現實而發,非一般應景的題詠。詩中“木居士”與“求福人”不妨視為官場中兩種人的共名。作者運用詠物寓言形式,在影射的人與物之間取其相似點,獲得豐富的喜劇效果,成為此詩最顯著的特色。
漢代南方五嶺間有所謂“楓人”的雜鬼。以楓樹老而生癭,形狀類人,被巫師取作偶像,藉施騙術。“木居士”大約也是同一類木魅。它原本是山中一棵普通老朽的樹木,曾遭“火透”(雷殛),又被“波穿”(雨打水淹),經磨歷劫,傷痕纍纍,被扭麯得“根如頭面幹如身”這樣一種不自然的形狀。前兩句交代“木居士”先時狼狽處境,揭其老底,後兩句則寫其意外的發跡,前後形成鮮明對照。幸乎不幸乎,世間的機遇往往帶有偶然性質。老樹根幹狀似人形,本是久經大自然災變的結果,然而卻被迷信的人加以神化,供進神龕。昨天還是囚首喪面,不堪其苦,轉眼變成堂堂皇皇的“木居士”,於無佛處稱尊了。其名與實、尊榮的處境與虛朽的本質是何等不諧調。在諷刺藝術中,喜劇效果的取得,多着力於揭露假、惡、醜的事物的表面現象與內在本質的極不諧調,換句話說,就是“把無價值的撕毀給人看”(魯迅)。此詩中,詩人正是這樣作的。因此,“木居士”的形象給人以滑稽可笑的感覺,收到極好諷刺效果。可詩的妙處還在最後一句,它畫出這樣一幅圖景:神座之上立着一截僥幸殘存、冥頑不靈的朽木,神座下卻香煙繚繞,匍伏着衣之飾之的善男信女,他們在祈求它保佑。這種莊嚴的、鄭重其事的場面與其荒唐的、滑稽可笑的內容,再一次構成不協調,構成喜劇衝突,使人忍俊不禁。這裏挖苦諷刺的對象又不僅是“木居士”了。“木居士”固然可笑,而“求福人”更可笑亦復可悲。詩人是用兩副筆墨來刻劃兩種形象的。在“木居士”是正面落墨,筆調嬉笑怒駡,尖酸刻薄。對“求福人”則著墨不多,但有點睛之效:他們急於求福,欲令智昏,錯抱“佛”腳。“木居士”不靠他們的愚昧尚且自身難保,怎麽可能反過來賜福於人呢?其“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論語·為政》)不是荒唐之至麽?詩中對“木居士”的刻薄,句句都讓人感到是對“求福人”的挖苦,是戳在“木居士”身上,羞在“求福人”臉上。此詩妙處,就在抓住了“聾俗無知,諂祭非鬼”(《溪詩話》)的陋俗與封建官場中某種典型現象之間的一點相似之處,藉端托喻,以詠物寓言方式,取得喜劇諷刺藝術的效果。
不過,需要說明:從此詩的寫作背景看,作者可能有影射貞元末年“暴起領事”的二王(王伾、王叔文)及其追隨者的用意。他反對二王和永貞革新,固然是保守的表現。但就此詩而言,是寫在革新運動之前且未涉及革新之事。而當時二王的追隨者中確有不少鑽營投機的分子(參閱柳宗元《寄許京兆孟容書》)。因而此詩諷刺形象的客觀意義,是不可簡單地以韓愈的政治態度來抹煞的。
(周嘯天)
【資料來源】 343_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