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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文】 早朝時一封諫迎佛骨的奏疏,激起天子的暴怒,傍晚降下聖旨將我貶謫到遙遠的潮州。
想為國傢革除有害的弊政竟遭此橫禍,木已成舟怎敢愛惜自己的殘生。
終南山白雲漠漠遮斷家乡的去路,韶關大雪紛飛馬都不肯嚮前。
我知你遠道而來自有一番情意,前途未測準備在這瘴癘之地收拾我的屍骨吧。
【注釋】 湘,愈侄十二郎之子
1、一封朝奏九重天:九重天指在朝中提出諫書。古時臣子嚮皇帝上書,事先封好。此指韓愈上的《論佛骨表》。
2、九重天:指皇帝的宮殿。
3、弊政:對國傢有害的事,指迎佛骨一事。元和十四年正月,唐憲宗派宦官和和尚從鳳翔法門寺,將釋迦摩尼的指骨一節迎到長安宮廷供奉,三天後又送往長安各寺廟,於是京城掀起一股宗教迷信之風。韓愈上表請求製止。
4、秦嶺:即終南山。
【賞析】 韓愈一生,以闢佛為己任,晚年上《論佛骨表》,力諫憲宗“迎佛骨人大內”,觸犯“人主之怒”,幾被定為死罪,經裴度等人說情,纔由刑部侍郎貶為潮州刺史。
潮州在今廣東東部,距當時京師長安確有八千裏之遙,那路途的睏頓是可想而知的。當韓愈到達離京師不遠的藍田縣時,他的侄孫韓湘,趕來同行。韓愈此時,悲歌當哭,慷慨激昂地寫下這首名篇。
首聯直寫自己獲罪被貶的原因。他很有氣概地說,這個“罪”是自己主動招來的。就因那“一封書”之罪,所得的命運是“朝奏”而“夕貶”。且一貶就是八千裏。但是既本着“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論佛骨表》)的精神,則雖遭獲嚴譴亦無怨悔。
三、四句直書“除弊事”,認為自己是正確的,申述了自己忠而獲罪和非罪遠謫的憤慨,真有膽氣。儘管招來一場彌天大禍,他還是“肯將衰朽惜殘年”,且老而彌堅,使人如見到他的剛直不阿之態。
五、六句就景抒情,情悲且壯。韓愈在一首哭女之作中寫道:“以罪貶潮州刺史,乘驛赴任;其後傢亦譴逐,小女道死,殯之層峰驛旁山下。”可知他當日倉猝先行,告別妻兒時的心情若何。韓愈為上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傢何在”三字中,有他的血淚。
此兩句一回顧,一前瞻。“秦嶺”指終南山。雲橫而不見傢,亦不見長安:“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李白詩),何況天子更在“九重”之上,豈能體恤下情?他此時不獨係念傢人,更多的是傷懷國事。“馬不前”用古樂府:“驅馬涉陰山,山高馬不前”意。他立馬藍關,大雪寒天,聯想到前路的艱危。“馬不前”三字,露出英雄失路之悲。
結語沉痛而穩重。《左傳·僖公三十二年》記老臣蹇叔哭師時有:“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之語,韓愈用其意,嚮侄孫從容交代後事,語意緊扣第四句,進一步吐露了凄楚難言的激憤之情。
從思想上看,此詩與《論佛骨表》,一詩一文,可稱雙璧,很能表現韓愈思想中進步的一面。
就藝術上看,此詩是韓詩七律中佳作。其特點誠如何焯所評“沉鬱頓挫”,風格近似杜甫。沉鬱指其風格的沉雄,感情的深厚抑鬱,而頓挫是指其手法的高妙:筆勢縱橫,開合動蕩。如“朝奏”、“夕貶”、“九重天”、“路八千”等,對比鮮明,高度概括。一上來就有高屋建瓴之勢。三、四句用“流水對”,十四字形成一整體,緊緊承接上文,令人有渾成之感。五、六句宕開一筆,寫景抒情,“雲橫雪擁”,境界雄闊。“橫”狀廣度,“擁”狀高度,二字皆下得極有力。故全詩大氣磅礴,捲洪波巨瀾於方寸,能産生撼動人心的力量。
此詩雖追步杜甫,但能變化而自成面目,表現出韓愈以文為詩的特點。律詩有謹嚴的格律上的要求,而此詩仍能以“文章之法”行之,而且用得較好。好在雖有“文”的特點,如表現在直敘的方法上,虛詞的運用上(“欲為”、“肯將”之類)等;同時亦有詩歌的特點,表現在形象的塑造上(特別是五、六一聯,於蒼涼的景色中有詩人自己的形象)和沉摯深厚的感情的抒發上。全詩敘事、寫景、抒情融合為一,詩味濃郁,詩意盎然。
(錢仲聯 徐永端)
【資料來源】 344_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