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 姜夔 Jiang Kui  宋代   (1155~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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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天樂·蟋蟀
      ——丙辰歲,與張功父會飲張達可之堂。聞屋壁間蟋蟀有聲,功父約予同賦,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辭甚美。予裴徊末利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尋亦得此。蟋蟀,中都呼為促織,善鬥。好事者或以二三十萬錢緻一枚,鏤象齒為樓觀以貯之。

姜夔


  庾郎先自吟愁賦,凄凄更聞私語。
  露濕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
  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
  麯麯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
  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
  侯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
  豳詩漫與。
  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
  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注釋】 庾郎:南北朝時北周文人庾信寫哀愁出名。杜甫有詩云,「庾信生平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銅鋪:銅的飾件,裝在門上挂門環用。
思婦:思念離人的女子。蟋蟀又名促織,它的叫聲使睡不着的女人又起來織布了。
豳(bin1)詩:《詩經·豳風·七月》講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寫入琴絲:姜夔自註,“宜政間,有士大夫製《蟋蟀吟》。”

【賞析】   姜夔此詞,前有小序雲 :“丙辰歲與張功父會飲張達可之堂,聞屋壁間蟋蟀有聲,功父約予同賦,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辭甚美。予裴回茉莉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 ,尋亦得此。蟋蟀,中都呼為促織,善鬥。好事者或以三二十萬錢緻一枚,鏤象齒為樓觀以貯之。”丙辰是宋寧宗慶元二年(1196),張功父即張鎡 。他先賦《滿庭芳·促織兒》,寫景狀物“心細如絲發”,麯盡形容之妙 ;姜夔則另闢蹊徑,別創新意。
  詞先從聽蟋蟀者寫入 。“庾郎先自吟愁賦 。”庾郎 ,即庾信,曾作《愁賦》,今已不傳,此似指《哀江南賦》、《傷心賦》、《枯樹賦》一類哀愁之作。杜甫詩云:“庾信生平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次句寫蟋蟀聲,凄切細碎而以“私語”比擬,生動貼切,並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因而和上句的吟賦聲自然融合。“更聞”與“先自”相呼應,將詞意推進一層。騷人夜吟 ,已自愁情滿懷,更那堪又聽到如竊竊“私語”的蟋蟀悲吟呢!從中寄寓了詞人深沉的身世之感、傢國之痛。
  “露濕”三句是空間的展開,目的是藉以觸發更廣泛的人事。銅鋪,銅做的鋪首 ,裝在門上銜門環;此指門外。石井,此指井欄邊。說蟋蟀鳴聲在大門外;井欄邊,到處可聞 。“哀音似訴 ”,承上“私語”而來,這如泣似訴的聲聲哀鳴,使一位本來就轉側無眠的思婦更加無法入夢了,衹有起床以織布來消解煩憂(蟋蟀一名促織 ,正與詞意符合)。於是蟋蟀聲又和機杼聲融成一片。這幾句遺貌取神,離影得似,妙在如“野雲孤雲 ,去留無跡”(《張炎《詞論》》)。詞中的蟋蟀的鳴聲為綫索 ,把詩人、思婦、客子、帝王、兒童等不同的人事巧妙地組織到一篇中來。其中,不僅有詞人自傷身世的喟嘆,而且還麯折地揭示出北宋王朝的滅亡與南宋王朝苟且偷安,醉心於暫時安樂的可悲現實 。“麯麯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寫思婦懷念遠人的心情。面對屏風上的遠水遙山,不由神馳萬裏。秋色已深,什麽時候才能將親手織就的鼕衣送到遠方徵人的手中?秋夜露寒,什麽時候徵人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邊 ?遠人遙隔,如今衹餘一人對影自憐,又有什麽情緒來尋歡作樂呢?幾句言簡意遠,委婉盡情。
  下片首句嶺斷雲連,最得換頭妙諦,被後人奉為典範。嶺斷,言其空間和人事的更換——由室內而窗外,由織婦而搗衣女。雲連,指其着一“又”字承上而做到境換意連 ,脈絡暗通。寒窗孤燈,秋風吹雨,那蟋蟀究竟為誰時斷時續地凄凄悲吟呢?伴隨着它的是遠處時隱時顯的陣陣搗衣聲 。“為誰”二字,以有情嚮無情境界引嚮空靈深遠之處。
  以下“候館”三句,繼續寫蟋蟀鳴聲的轉移,將空間和人事推得更遠更廣。客館,可以包舉謫臣遷客、士人遊子各色人等;離宮,可以包括不幸的帝王後妃、宮娥彩女。這些飄泊者、失意者,不論尊卑長幼,都要悲秋吊月,聞蟲鳴而傷心無限在國懷鄉愁緒襲擾心以上極寫蟋蟀的聲音處處可聞,使人有欲避不能之感 。它似私語,似悲訴,時斷時續;它與孤吟聲、機杼聲、砧杵聲交織成一片。仿佛讓人聽到一組凄婉哀愁的交響樂。“豳詩漫與”,詞人說自己受到蟋蟀聲的感染而率意為詩了。語出《詩經·豳風·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可是,下面突然插入“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兩句,寫小兒女呼燈捕捉蟋蟀的樂趣,聲情驟變,似與整首樂章的主旋律不相協調。而與友人張鎡《滿庭芳》詞中“八時曾記得,呼燈灌穴,斂步隨音。任滿身花影,猶自追尋”意境相若。然細加品味,正如陳延焯所說:“以無知兒女之樂 ,反襯出有心人之苦,最為入妙。”(《白雨齋詞話》)的確,這是這闋大型交響樂中的一支小小插麯,其妙用在於以樂寫苦,所以當這種天真兒女所特具的樂趣被譜入樂章之後,並不與主旋律相悖逆,反倒使原本就無限幽怨凄楚的琴音,變得“一聲聲更苦”了。以樂筆寫愁然,正是白石詞的匠心妙用。
  這首詞看似詠物,實則抒情,通過寫聽蟋蟀鳴聲,寄托傢國之恨。這首詞的妙處在於分闢蹊徑,別開生面,用空間的不斷轉換和人事的廣泛觸發,層層夾寫,步步烘托,達到一種凄迷深遠的藝術造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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