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末年,中國經歷了長期的南北分裂後,人民普遍渴望統一。但北周和南陳的皇帝都沒有統一南北的能力;到了楊堅奪取了北周的政權、建立隋朝以後,這一任務纔由隋文帝楊堅予以完成。楊堅出身北周貴族,周宣帝時拜上柱國、大司馬。後來周靜帝年幼即位,堅為大丞相,總攬軍政大權,在平定了河南、湖北、四川的割據勢力後,又翦除了宇文氏諸王室,於大定元年(581)代周稱帝,建國號隋,是為隋文帝。接着,他開始了統一的軍事部署,先與突厥和親,使東突厥來歸,解除了後顧之憂,然後便安排南下伐陳。文帝以晉王楊廣為行軍元帥,在安徽前綫集結兵力,準備渡江。開皇九年(589)正月,先鋒韓擒虎、賀若弼分別從采石、廣陵渡江,直取建康,陳軍崩潰,陳後主投降。南方各地紛紛歸附,文帝出兵後不到四個月,便實現了南北統一。
隋文帝實行了一係列發展經濟、恢復生産、鞏固統一成果的措施。他加強中央行政機構的領導,設立三省六部;又改地方州郡縣三級製為郡縣二級製;改革府兵製;重頒均田令;製定新刑律;新鑄五銖錢;統一度量衡等。他使用得力的大臣高穎、楊素、牛弘、蘇威等,堅持以農為本,興修水利,使手工業和商業得到恢復發展。文帝又開通廣通渠,以便漕運交通,在長安建大興城,並完善科舉製,通過考試選拔人材。仁壽年間,全國戶口增到七百萬戶,倉廩充實,社會安定,出現欣欣嚮榮的景象。
開皇二十年,文帝廢太子楊勇,另立次子楊廣。楊廣素與宇文述、楊素勾結,建立黨羽,陰謀奪位。仁壽四年,楊廣弒父殺兄,即皇帝位,是為隋煬帝。煬帝得志後驕恣無忌,濫用人力財力,揮霍無度。他大規模徵發民工,修建南北大運河及長城;大規模興建東都,窮極華麗,一年間每月役使民工達二百萬人;又大規模徵調軍隊,三次出徵高麗,但均告失利;巡遊全國,三下江都。連年徵戰與煬帝暴政致使隋朝的國力大大削弱,人民苦不堪言。農村中逃避軍役和勞役的人越來越多,流民遍地。
大業七年,在山東首先爆發了王薄領導的農民起義,接着各地農民起義軍風起雲涌,貴族出身的楊玄感也起兵反隋,統治階級內部出現大分裂。起義軍在與隋軍不斷的戰鬥中,分並離合,形成了三支較強大的力量,即在中部李密領導的瓦崗軍,北部竇建德領導的夏軍和南部杜伏威領導的吳軍。大業十三年,瓦崗軍進逼東都。這時煬帝已南下江都,以越王侗留守東都。山西太原留守李淵乘機舉兵進入長安,立代王侑為帝,自為大丞相。大業十四年三月,宇文化及在江都發動兵變,縊殺煬帝。李淵聞訊,當即在長安自立為帝,建立唐朝。這時各地豪強也紛紛獨立,形成群雄並起的局面。此後三四年間,農民起義軍和地方割據武裝都紛紛被唐朝消滅,唐朝繼承隋朝,統一了中國。
[隋與初唐詩歌]
自北朝以來,南方的文學風氣就深深地影響了北方的創作。所以,隋唐的統一,政
治和軍事力量雖起自北方,但自隋初到唐睿宗景雲中約一百三十年,南朝詩風繼續占據
着主導地位。在唐初相當長一段時期裏,詩歌沒有明顯的進步,非但南朝詩歌固有的一
些弊病沒有得到糾正,而且,由於詩歌創作的中心幾乎完全在宮廷,其內容又大抵是歌
功頌德或以文辭為娛樂的,自由抒情的意味尤其顯得淡薄。不過,在詩歌的表現形式方
面,唐初宮廷詩人們汲取和總結了前代的經驗,並且有所發明、有所發展,使之日臻豐
富和完善,這對唐詩走嚮成熟還是有重要意義的。而隨着時代的發展,一代新的詩人對
已經變得陳腐、缺乏生氣的詩歌風氣日益感到不滿,發出強烈的要求變革的呼聲。詩歌
創作也隨之逐步擺脫宮廷藩籬,終開一代新風,促進了唐詩高潮的到來。
隋朝立國短暫,二世而亡,前後不滿四十年,在文化方面沒有太多的建樹。但由北
朝入隋的三位詩人——盧思道(535—586)、楊素(544—606)、薛道衡(540—609)
,仍舊留下一些頗有特色的詩作。
(楊素生卒年據《考古與文物》1991年2期刊潼關出土《楊素墓志》。)
貫穿了一種深沉悲涼的情思。
北方詩人的創作一嚮以南方詩歌為典則,但楊素的情況則稍為特別。他本身是一個
豪傑式的人物,心雄志大,不可一世。他的詩今存多為五言,風格“雄深雅健”(清劉
熙載《藝概》)。詩中雖亦有些細巧的文筆,如“蘭庭動幽氣,竹室生虛白。落花入戶
飛,細草當階積”(《山齋獨坐贈薛內史》)
之類,為南朝詩中所常見,但過於豔麗的詞彙,卻是很少用的。而且從每首詩的總
體氣象來看,無論是寫邊塞題材,還是嚮至友敘舊述懷,都寄寓了一種人生的悲感,詩
境蒼涼老成。前者如《出塞二首》其二:“漢虜未和親,憂國不憂身。
握手河梁上,窮涯北海濱。據鞍獨懷古,慷慨感良臣。……
雁飛南入漢,水流西咽秦。風霜久行役,河朔備艱辛。薄暮邊聲起,空飛鬍騎塵。”
後者如《贈薛播州詩》十四章,感慨良深,舉凡時世之變遷,故人之遠謫,全身遠禍之
意念,刻骨銘心之思念,盡收筆底。如其十四:“銜悲嚮南浦,寒夜黯瀋瀋。風起洞庭
險,煙生雲夢深。獨飛時慕侶,寡和乍孤音。
木落悲時暮,時暮感離心。離心多苦調,詎假雍門琴。”詩中盧思道、薛道衡的詩
則大多偏嚮齊梁風格。如盧思道的《採蓮麯》中“珮動裙風入,妝銷粉汗滋”,《後園
宴》中“媚眼臨歌扇,嬌香出舞衣”一類詩句,顯得宮體氣息甚濃。薛道衡的詩亦多以
富麗精巧見長。他的名作《昔昔????》,是寫傳統的閨怨題材,並無多少新意,不過抒情
的委婉細緻,可以說較好地發揮了南朝詩歌的長處。如“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雞。暗
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以女子獨居的凄涼冷落,襯托其哀苦的心情,一嚮為人們所
稱道。
但作為北方的詩人,他們的詩在以南朝詩風為主導的同時,多少也體現了北方文人
重“氣質”的特色。薛道衡在行役途中寫的一些詠懷詩,頗為慷慨有力,如《渡北河》:
“塞雲臨遠艦,鬍風入陣樓。劍拔蛟將出,驂驚黿欲浮。雁書終立效,燕相果封侯。勿
恨關河遠,且寬邊地愁。”而盧思道的《從軍行》,更為人稱道:
朔方烽火照甘泉,長安飛將出祁連。犀渠玉劍良傢子,白馬金羈使少年。平明偃月
屯右地,薄暮魚麗逐左賢。𠔌中石虎經銜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無窮已,薊門
迢遞三千裏。朝見馬嶺黃沙合,夕望竜城陣雲起。庭中奇樹已堪攀,塞外徵人殊未還。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雲直上五原間。關山萬裏不可越,誰能坐對芳菲月。流水本自斷人
腸,堅冰舊來傷馬骨。邊庭節物與華異,鼕霰秋霜春不歇。長風蕭蕭渡水來,歸雁連連
映天沒。從軍行,軍行萬裏出竜庭。單於渭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
以七言歌行體寫邊塞風光、軍旅生活,並結合以閨婦怨思,本來是梁、陳詩中已經
很流行的。但大多色彩過於豔麗,情調偏於低沉。而盧思道這首詩在時空的騰挪迭換中
展示了恢宏遼闊的境界,而句式的靈活多變,虛詞的承接和韻腳的流轉,又為詩壇提供
了充沛的氣勢和活潑朗爽的節奏,堪稱初唐七言歌行的先河。誠如明人鬍應麟所說:
“音響格調,鹹自停勻;
體氣豐神,尤為煥發。”(《詩藪》)
隋代另一群作者,主要是圍繞在隋煬帝楊廣周圍的宮廷文人。楊廣為晉王時,便喜
愛招引才學之士,即位之後,這些人也大多成為宮中的文學之臣。其中主要人物,如柳
瓨、王眘、王胄、諸葛穎、虞世基、徐儀等,都是從梁、陳入隋的。
他們本來就熟諳綺麗文風,作為文學侍臣,作品大多是“應製”、“奉和”一類,
其才能衹能是用在絺章繪句上,這就更引伸了南朝文學為文造情的一面。從《暮秋望月
示學士各釋愁應教》這一類題目,不難看出其無病呻吟的傾嚮。比較起來,倒是楊廣本
人的某些詩篇還有些可觀之處。如一首失題的小詩:
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銷魂。
意象的配置相當巧妙,畫面簡單而富有情味。
這時在宮廷圈子之外,也曾出現過一些風格不同的詩人,如孫萬壽等。孫氏於配置
江南時,作《遠戍江南寄京邑好友》,長達四十二韻,盛傳一時,詩隨意抒寫,不事浮
華,而情意真切。又《東歸在路率爾成詠》一篇,則以寒士的失志不平為題旨:
學宦兩無成,歸心自不平。故鄉尚千裏,山秋猿夜鳴。人愁慘雲色,客意慣風聲。
羈恨雖多緒,俱是一傷情。
這類詩,與宮廷文人的繁縟作風迥異,而以質實真切取勝。雖成就有限,在當時也
未能形成氣候,卻昭示了詩壇變革的主力必來自宮廷之外的重要事實。
隋初還發生過一樁企圖以行政手段改變文風的事件。據《隋書·李諤傳》載,開皇
四年,文帝下詔改革文體,同年泗州刺史司馬幼之因文表華豔而交付有司治罪。文帝改
革文風的主要宗旨,是提倡“公私文翰,並宜實錄”,着眼點在於要求應用文去掉華豔
的藻飾,講求實用。就此而言,與文學尚無太大關係。但引伸開來,卻發展到完全否定
文學的極端態度。李諤在《上隋高祖革文華書》中,指斥自曹魏以降,“競騁文華,遂
成風俗”,主張對此繩之以法:“請勒有司,普加搜訪,有如此者,具狀送臺。”隋文
帝對李諤的主張也表示贊成,將此表“頒示天下”。以前有人認為這件事對隋唐文學的
發展有一定“積極意義”,事實上,即使它涉及前代文學的某些弊病,但根本上,卻是
企圖用文字獄的手段,把文學完全納入有助於皇權統治的軌道。
與此相應,到隋末又有在野的王通(號文中子)的文學觀。王通聚徒講學,雖不反
對詩歌,卻力主漢儒的詩教說,認為詩當“上明三綱,下達五常”,“徵存亡,辨得失”
(《中說·天地篇》),因而對南北朝以來的著名作傢如謝靈運、鮑照、庾信、徐陵等,
幾乎全部一筆抹煞,這也是很鮮明的反文學理論。雖然,無論是隋文帝、李諤還是王通,
都沒有對隋唐文學的進程發生太大影響,但他們所顯示的思想傾嚮,卻是值得註意的。
(中國文學史,章培恆 駱玉明,youth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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