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ōusuǒ: 滚出
  倚窗忽见金鸡落,滚出前溪一线流。  
  脖子,头颅滚出老远,连着帽盔,髓浆  
  滚出去!你的父亲不在这里欢宴,和我们一起!’  
  滚出门去,你这个穷酸,满足于你的食餐。  
  一跃而起,一把抱住老妇,眼里滚出泪珠,  
  比起那静止不动的滚出了一点点远。”  
  【鹊踏枝】你不敢向佛殿绕周遭,你不敢礼三拜朝。(云)你这等肥胖呵,(唱)你稳情取滚出山门,踹上青霄。(布袋云)刘均佐,你斋贫僧一斋,(正末唱)这里面要饱呵得多少是了,(云)和尚,你这般胖呵,有一桩好处。(布袋云)有那一桩好处?(正末唱)你端的便不疲乏世不害心嘈。  
  (冲末扮鬼谷子领道童上,诗云)前身原是谪仙人,每夸苍鸾谒上真。腹隐神机安日月,胸怀妙策定乾坤。贫道姓王名蟾,道号鬼谷先生。幼而习文,长而习武,善晓兵甲之书,能辨风云之气。不须胜败,预决兴亡。排阵处尽按天文,争锋时每驱神将。恐怕人间物色,甘从谷口逃名。在这云梦山水帘洞,扮道修行,忘其岁月。贫道有两个徒弟,一个是庞涓,一个是孙膑。此二人来到山中,寻着贫道。拜为师父。学业十年,兵书战策,无不通晓。我观此二人,孙膑是个有德有行的人,庞涓久后得地呵?此人是个短见薄识、绝恩绝义的人。他两个每每要下山去进取功名。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贫道都唤出来,问他志向如何,贫道自有个主意。道童,与我唤将孙膑、庞涓来者。(道童云)二位师兄,师父有请。(正末扮孙膑同净宠涓上)(正末云)贫道孙膑,燕国人也。兄弟庞涓,乃魏国人氏。俺弟兄二人,一同天到云梦山水帘洞鬼谷先生根前学业,可早十生光景也。俺两人兵书战策,都学成了。今日师父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来。(宠涓云)哥哥,今日师父呼唤俺二人,你说为甚么来?自古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必然见俺二人学业成就,着俺下山。进取功名。哥哥,俺和你见师父,看着谁先下山去。(正末云)兄弟,你的本领强似您哥哥的,料必是先着你下山。咱和你见师父去。(做见科)(鬼谷云)您两个来了也。(正末云)师父。俺两个正在草庵中攻书,听的道童来唤,一径的来见师父。(鬼谷云)唤您来别无甚事。您两个相从十年,学的那兵书战策,己都成就了也。目今七国春秋,各相吞并,招贤纳士。您两个下山,进取功名,有何不可。(宠涓云)师父。您徒弟待要下山进取功名,不知师父意下如何?(鬼谷云)您两个都要下山,未知何人堪可。待我先试您两个的智谋计策,却是如何?我如今掘个三尺土坑,一个木球儿,放在这土坑里面。也不用手拿,也不用脚踢,要这木球儿自家出来。我看你两个机见咱。(庞涓云)这个也不打紧。如今这三尺土坑在山坡上,要这木球儿自家出这土坑来。我只着几个人将着锹镢,从这土坑边开通一道深沟。直到山下,那木球自然顶着沟滚将出来。这般如何?(鬼谷云)孙子,您有甚么机见?(正末云)师父,这木球儿本是轻的。如今挑几担水来,倾在这土坑里面。待这球儿将次浮在坑边口上,徒弟再着一桶水冲将下去,那水满了。这球儿自然滚出。(鬼谷云)此计大妙。(宠涓云)偏我的不妙。(鬼谷云)住、住、住。这个也不打紧;我再看您两个智谋如何。我如今坐在洞中。也不要你扶,也不要你请,则要你赚的我自然出这洞去,你二人献计来。(宠涓云)这个倒有些难,哥哥你先道波。(正末石)师父,您徒弟无出洞之汁,则有。入洞之计。(鬼谷云)怎生是入洞之计?(正末去)若是师父立在洞门前,您徒弟也不扶着师父,请着师父,我着师父自然走入洞去。(鬼谷做出洞科,云)我不信。我如今立在洞门前。看你有何计策,着我入洞来?(正末云)稽首师父。这便是徒弟出洞之计。(鬼谷云)此计大妙。庞涓,你有何出洞之计?(庞涓云)徒弟也无出洞之计,则有入洞之计。(鬼谷云)恰才孙子说了。(庞涓云)偏我的计策不纳。我如今再献一计。师父,洞下一对虎斗哩。(鬼谷云)我每日伏虎哩,便斗有甚么好看?(宠涓云)既然师父不出来呵,我如今把干柴乱草堆在洞门后面,烧起烟天,抢的师父慌,看你出来不出来?(鬼谷云)好则好,有些短见。(庞涓云)不使这等短见,怎生赚的师父出来?(鬼谷云)你两个近前来,我且观看您气色咱。我观孙子面色不如庞子。庞子,您先下山去。(庞涓云)则今日好日辰,辞别了师父,徒弟便索长行也。(鬼谷云)徒弟,你则着志者。(正末云)师父,今日兄弟下山去,您徒弟告假,要送兄弟一程。(鬼谷云)好,你送庞子去到前面杏花村,早些儿回来也。(诗云)你二人学业专精,投上国进取功名。不枉了深交契友,与庞涓送路登程。(下)(庞涓云)哥哥,想您兄弟多亏了哥哥。您兄弟若得官呵,保举哥哥同享富贵。若不如此,天厌其命,作马作牛,如羊似狗。呀,正行之际,遇着一道深涧,涧口一个独木桥儿。(背云)这个独木桥儿只怕多年朽烂了。我待要先过去来,未知这桥牢也不牢。我如今要求官应举去,倘若有些疏失可怎了?我则除是这般……(回云)哥哥,你是兄,我是弟,可不道行者让路。哥哥先行。(正末云)既然兄弟让我,待我先过桥去。(宠涓背云)且住者。我为甚着他先过去?他若踹折了那桥,跌死了他,我往那远远的绕将过去,到的做官呵,则显我一个,可不好?(回云)哥哥请先过去。(正末做过桥科云)我过的这桥。兄弟,你过来。(庞涓背云)哥哥过去了也。他头里未曾过去时,这桥还壮哩,则怕他踹损了,则除是恁的。(回云)哥哥,依着您兄弟有些儿害怕。你一只脚踹着那岸边,一只脚踹着这木头。探着身,舒着手。等兄弟过来时,你接我一接。(正末云)我依着你。我一只脚踹着那木头。一只脚踹着这岸边,我探着身,舒着手,接你过来。(庞涓背云)如何?我为着甚么着他舒着手接我过去?倘有疏失,我拿住他的手,可不我倒他也倒。(回云)哥哥,将你手来。(正末云)兄弟,兀的不是手。(做拿正末手过桥科)(庞涓云)过来了。兀的不唬杀我也。哥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哥哥你回去,您兄弟若得官呵,必然保举哥哥,同享富贵。若不如此,天厌其命,作马为牛,如羊似狗。(正末云)兄弟,你休这般说,我买一壶儿酒,与兄弟饯行咱。(庞涓云)量兄弟有何德能,着哥哥如此用心也。(正末云)兄弟,满饮此杯。(庞涓云)多谢了哥哥。(正末云)兄弟此一去,则要你着意者。(唱)  
 

上帝想教乌鸦说话。
“爱”上帝说,“你说,爱。”
乌鸦张开嘴,白鲨鱼猛冲进海,
向下翻滚,看自己有多大能耐。

“不,不,”上帝说,“你说爱,来,试一
试,爱。”
乌鸦张开嘴,一只绿蝇,一只舌蝇,一只
蚊子
嗡嗡飞出来,扑向杂七杂八的华宴。

“最后试一次,”上帝说,“你说,爱”
乌鸦发颤,张开嘴,呕吐起来,
人的无身巨首滚出
落在地上,眼睛骨碌碌直转,
叽叽喳喳地抗议起来——

上帝拦阻不及,乌鸦又吐起来。
女人的下体搭在男人的脖子上,使劲夹紧。
两人在草地上扭打起来。
上帝奋力把他们拆开,又咒骂,又哭泣—

乌鸦飞走了,怪内疚地。
-1970

 
 
你不是就在我的身边吗?
可是我没敢放下思念;
没敢放下天路迢迢的云忧雨愁,
没敢放下永昼长夜的梦惊醒悸

《一日》

我来了,四月!
你也来了,四月!
我们都来自远方,
穿过一千零一个梦之国。
在这终年堆积着阳光的峡谷,
火焰奔流不息。
我们勇敢地接受了最初的撞击,
之后就是流水欢歌。
我们开始了金溶液的人生,
任何一次冷凝都将是一尊杰作。
山那边也是四月,听说
春天苦苦地等待过我,
让一切绡薄的花朵都凋谢吧!
你正在盛开,亲爱的!

《二日》

我奔赴的是三月,
一百年前的三月;
抵达的却是四月。
一百年后的四月。
只是无聊的缘故,
流浪成性的风撕碎了一百度繁花,
为了荒诞的尊严,
雪山以银铸的王冠撞破了一万颗冰轮。
即使我能如期而至,
百年之上不还是层层叠叠的百年吗?
迟暮的懊丧哪有尽头!
紧紧地拥抱赤裸裸的这一个四月吧!
从她的秀发一直亲吻到她的足尖,
四月最初的两个昼夜已经过去了……

《三日》

不属于四月的一切,
都已丢弃在车轮之下了;
记忆的锦囊里没有污秽的地位,
我只采摘常青的草叶。
山谷渐渐敞开了褐色的大门,
我们进入白云悬挂在梁柱间的殿堂;
阳光啊!——金光灿烂的钟声,
在宇宙间引爆了辉煌的共鸣。
我期待的只是蓝色殿宇上的一片瓦,
那片瓦所期待的只是一小块静谧;
那块静谧所期待的只是我们的絮语,
絮语所期待的只是亲切的音响。
对于虔诚的朝圣者,
亲切的音响不就是佛的禅机吗!

《四日》

在月光和树枝的帐幕里,
比空中更为自由。
收敛着翅膀的飞翔,
吻合着嘴唇的歌唱;
含在紧闭着的眼睛里的霞光,
淹没一切的玫瑰色的狂潮。
合欢的季节终于光临,
花瓣染红了溪水。
来自远方的风,
不断掀起塔松的长裙。
突发的泉水喷涌,
试图熄灭一万个冬天的干渴,
为礼赞上苍,满山的石笋勃起,
啊!汗淋淋的欢乐浸润着大地……

《五日》

我狂喜地呼啸而来,
在红土高原上划了一条闪电。
因为我曾长久地禁锢在雪线上,
冰川把我锁在它那严寒的水晶柱上;
在千载难逢的太阳和春天的婚宴上,
我才得以赦免,释放。
当我一旦涉足炽热的征途,
就是没日没夜的奔流。
今天,我终于滞留了下来,
想在山巅上做一个深蓝色的梦。
一棵弯弯的小树,
把头低低地垂向我的怀抱;
我用波浪之歌赞美她的秀发,
不敢想越来越近的行期。

《六日》

我在那块墨渍似的云隙里,
曾经长久地追踪着一条夜路;
你领着它从群山中统出去,
象是拖着一条丝线。
在波浪爬上岩头的大海边,
你没找到一艘装得下路的长船。
跌倒的时候你亲吻沙砾,
含着疼痛的橄榄果又走了;
把路引向大河的尽头,
你找到你要找的颜色了吗?
当你把路挽在故乡的小城边,
抬头擦汗时才看见为你闪光的我,
我立即坠落在你的手掌里,
你会失望吗?面对一颗无华的陨石。

《七日》

小巷钩连着小巷,全都是
你闭着眼都不会迷失的小巷。
早晨的阵雨在人们脚下铺着泥泞,
所有的巷尾都握在山峦的手里。
买一副斧头砍出来的马驮架,
骑马进城的路只有一支歌那样长。
撩起长裙试穿高跟鞋的彝族女人啊!
特号鞋都能咬疼你那老头上开放的金莲。
小饭馆的姑娘敲着喷火的油锅,
正在用眼睛钓一个想喝早酒的卡车司机,
所幸还有卡车司机,
还有从另一个世界滚进滚出的车轮。
你深深地爱过和恨过、向往过的一切,
我全都在这个小城里找到了。

《八日》

你不是就在我的身边吗?
可我还没敢放下思念;
没敢放下天路迢迢的云忧雨愁,
没敢放下永昼长夜的梦惊醒悸。
我能卷起这绿波连天的芳草地,
铺在我心中的荒原上吗?
还有那朵为我开放的金盏菊,
还有那滴留在花蕊里的露珠,
还有露珠里的那个“迷你”(mini)的我,
——一副四月的清醇的醉态。
从元谋人争夺火种之战开始,
山火曾经烤焦过亿万重美丽的星空;
而今天,每一片草叶
依然是一杆生命不朽的大旗。

《九日》

我乘着寒流从北国飞来,
在这春天的山谷里降落;
一夜之间,仅仅是一夜之间,
我就发芽并挺立于万木之上了;
舒展开无数双手臂,
去捕捉每一线洞穿黑暗的阳光。
一夜之间,仅仅是一夜之间,
我就结蕾、含苞、开花了;
十万朵怒放的鲜花迎着长空,
去吮吸每一颗从晨星上溶滴的朝露。
一只小鸟在激越地振翅高歌,
她在哪儿?为什么这样动情?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她正使身在我的一个最小的枝桠上。

《十日》

我静静地仰卧着,
倾诉着环绕我的群山的轰鸣;
绿树的瀑布奔涌而下,
把我埋葬在这沉沦的山谷里吧!
紫云英却偷偷在编织着一张飞毯,
不,我在地上才有期待;
在坚实的泥土上,
不管是生还是死。
我伸展四肢成为一个“大”字,
紧紧压住紫云英善意的浮动。
淹没我吧!淹没我!
一层绿叶,一层阳光……
我将用我的目光高擎着
一座绿波和金浪交相辉映的大海。

《十一日》

子夜,月亮轻轻推开我的房门,
悄声向我讲述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曾经夜夜都象十五的自己,
从来不懂什么是圆,什么是缺,
一天,我无意中偷看了一扇小窗,
只一眼,只一眼就学会了爱;
银色的血崩在江河大地上横溢,
从此我失去了蒙昧的童贞。
月月都要从一线光明开始期待圆满,
月月都要经历逐渐黯淡的破灭。
象苦难深重的你们一样,
我丝毫——丝毫也不后悔,
心甘情愿地去死!我们全部的幸福啊!
不就在于我的死去活来吗!

《十二日》

你说:“我愿做你眼眶里的一滴泪,
当你疼痛的时候滑落出来,
在你燃烧着的坚韧的面颊上,
它就是一条阴凉的清泉。”
我亲爱的春天的第十二夜!
在你芬芳的怀抱里我听见了鸟鸣,
是不安的悸动?也许是由于欢愉。
山之岛乘月之波浮游到我的窗前,
云之海默默地涨潮了,
乳白色的汹涌正在漫过我的手指;
指纹接受并分析着最微弱的信息,
哪怕是你的睫毛的一次颤抖……
一滴泪夺眶而出了!亲爱的!
但不是由于我的疼痛……

《十三日》

恣肆暴虐了一夜的雨呢?
天地间曾充满它的音响。
风吻干了尘世间的泪,
天上也没有一丝雷火的烙印。
一抹白云似雪,
在晨曦中暗自消溶。
我推开一扇西向的窗户,
被夜囚禁着的目光得到了自由;
另一扇东向的窗户也应声敞开,
你送走了由于疑虑才招来的恶梦。
燃烧着的太阳一跃而起,
并立即投入你的怀抱。
紧紧地拥抱着吧!这就是
你在过早冷却的灰烬中期待的那团火。

《十四日》

是的,我的目光为春天唱过恋歌,
那些错肩而过的薄幸的姑娘;
是的,凝固在冰层里的种子,
也想隔着透明的压迫一睹芳容。
是的,历经野火追杀而幸存的小草,
忍受着践踏偷吻过珠光宝气的绣履。
是的,脆弱干枯的枝条,
冒着折断的危险抚摸过华丽的衣裙。
是的,我用生命燃起绿色的火焰。
为爱自焚,直到焦黄——败落……
她们却视而不见,匆匆来去,
啊!五十六次痛苦的单恋。
第五十七位春姑娘能给我一颗蓓蕾,
让它留在我的枝头上开花结果吗?!

《十五日》

当无字的石鼓咚咚擂响的时候,
我搂着金沙江边的一棵小树;
一起倾听先民在大转移时遗落的,
至今都在篝火上飘摇的神话。
雄鹰和母羊的后代没有继承翅膀,
却自由地直立于天地之间。
饥饿播种的骨骸繁殖着恐怖,
磷火的沼泽在荒原上漫步。
石化了的鱼巡游在岩层的波纹里,
山顶上的螺壳模拟着沉寂了亿万年的海啸。
石壁上有一部人工斫凿的百科全书,
庄严宣告群体的母之权威和性之神圣。
它只不过是一个硕大的、粗糙的裂缝,
啊!人类曾经是何等的坦率和简练!

《十六日》

这就是我历尽艰险的生命之流吗?
用怒火蘸着纯净的血切开了高原,
为永世不孕的岩石喷射过多少精液!
我——金沙江还能返身逆风北上。
多么幸运的转折,去重新经历创造,
如此畅快的倾泄,清醒地享受欢乐。
自信的波涛跃上高高雪山的顶峰,
成为飘洒于云海之上的阵雨。
神奇而美丽的石鼓滩啊!
你含笑仰卧着迎接奔涌而来的我。
当我滑向你那柔软的腹地,
就身不由己地跃上一个空前的高度。
我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个这样的滩头,
将来也不会有,直到我为海之生而死。

《十七日》

河水里有你的航船,
它会载着你并拖拽着月亮。
高山上有你的骏马,
它会驮着你去追逐情歌蜕变的蝴蝶。
沙漠里有你的骆驼,
它会负着你接饮叮叮咚咚的星星雨。
雪原上有你的驯鹿,
它会拖着你朝拜银冠白袍的王子。
梦境里有你的翅膀,
它会带着你旋入飞翔者们的华尔兹。
我却只有一根系在峭岸上的溜索,
灵魂和肉体都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象笨熊那样牢牢地抓住你,
为了到达绝无退路的彼岸。

《十八日》

唱吧,可以轻些,但千万别中断:
你的歌正负载着我的飞翔。
白炽的云的纯洁熔断了我周身的绳索,
透明的风的自由唆使着我的轻狂。
鸟群在山岳的波涛上旋飞,
鼓噪着向浪尖索取各自的窝巢。
我悬浮于上下两个蓝海之间,
不知道是在堕落还是在升华?
夕阳橙黄色的哭泣突然咽绝,
留下一片暗紫色的悲哀……
人间没有一支唱不完的歌,亲爱的,
我从你最后那个高音阶上跌落下来。
这个箭飞鸟落的瞬间会进入永恒吗?
是的,它已经夹在所有树干的年轮里了!

《十九日》

我的躯干上留有一线黄昏青色的冷峻,
刺破山岳连绵不断的阴沉;
点亮死去的黎明复燃的愿望,
面向红日高唱银光闪闪的歌谣。
一面叶的绿盾迎战一杆光的金矛,
坠地的只是负伤的斑驳的影子。
“你太醒目了!”正因为如此,
你才会准确无误地走向我。
失去的时光在迅速倒流,
一秒钟滚过一个从西到东的太阳。
重新去经历数十次暴风雪的掩埋,
当一切都还在我记忆的铁砧上;
太可怕了!你是我的俾德丽采吗?
如果是,我将牵着你的绿色斗篷……

《二十日》

野草莓,儿时采摘过的野草莓,
象萤火那样引诱我迷失在森林里。
在自己眼前闪亮的野草莓啊!
是最红最美最甜的野草莓。
森林外的花朵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来时的小路肯定都被花瓣盖住了。
森林外的天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溪水上那块板桥也该变成船飘向远方。
许久都没听见鸡叫狗咬的声音了,
还有人与人为了或不为什么的争吵。
远离森林的人把森林当做险恶的海,
老了,森林依然是我心中的一部童话,
牧羊少年用脏手捧着自己采摘的野草莓,
大睁着眼睛盼着一位飘然而至的公主。

《二十一日》

我的泉水!我的一见钟情的泉水!
你才是我的路呀!我的泉水!
暂时把坎坷的小路挂在山腰上,那是
我终生都不得不套在脚上的铁链。
你一下就抱住了我伤痕累累的双脚,
接着就是不间断的亲吻。
你那甜甜的声音呀!我的泉水!
给我唱着一支长长的苦歌。
我能把你带出你负荷着的崇山峻岭吗?
你还负荷着这里的狭小的白昼和黑夜。
你没有回答我,我的泉水!
那支喝不完的苦酒似的苦歌把你醉倒了。
难道我必须再套上那条沉重的铁链吗?
我的泉水!我的一见倾心的泉水!

《二十二日》

一行白鹭先后射入那团低低的乌云,
急雨敲醒了我沉睡在痴情中不祥的预感。
昨日还不敢起落的乳燕何时离去的呢?
它们初恋的喃喃情话还留在门楣上。
花朵突然失神落魄地溅了满地血污,
从含苞那天起它们就在等待末日了。
我伏身在河边吻别铺满归程的绿茵,
嫩芽和溶雪的冷香只留在记忆中。
一只拉着嗡声飞过眼前的金壳虫,
在空中划了一条春和夏的疆界。
诚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难道也包括这清泉当酒的一次小聚吗?
这只是今年春天的最后的一个日子,
绝不是我们的最后的一个春天!

《二十三日》

时间空间的狱墙风化而倒塌了,
两对眼睛奇迹般地重合在一起;
那是一幅笼着雾的梦幻似的风景,
水墨和颜料在敏感的宣纸上自由渗透。
今天,它们将不得不由重合而分离,
从此都再也难以恢复各自的基调了;
我蒙上了一层月和雪的忧郁的淡蓝,
你蒙上了一层血与火的狂热的猩红。
今后,你的世界或许会多一点温暖,
我的世界或许会多一点冷峻。
我们曾经重合着照耀过你的生的欢爱,
但愿也能重合着去照耀我的死的肃穆。
一直到再也不能重合的时候,
生死之间凝结着一汪清泪……

《二十四日》

现在我可以向溪边那对小鸟说:
我生活过了,象你们那样……
歌喉里含着四月蓝水晶般的雨珠,
翅膀上披着四月红宝石般的阳光;
分不清这是梦之外的翡翠色的山谷,
还是山谷里的翡翠色的梦?
我有过四月吗?多少个四月啊!
都被战火孵化为黑色的乌鸦飞去了!
或溺死于血泪深渊,或钉死于铁窗之外,
多少个四月在我昏厥的时候悄然离去。
那对小鸟懂了,欢跃起来,
溪边闪亮两团彩色的小火。
那支唱过无数遍的爱情二重唱又开始了!
我生活过了,象你们那样……

《二十五日》

我不忍解开停泊在你泪泉边的那只小舟,
因为缆绳就系在你最为敏感的睫毛上。
已经停泊了很久了吧?不知道。
一瞬间和一生一世的差别是什么呢!
大江大河会由于暴涨而泛滥成灾,
小小的爱心却永无餍足。
让岁月自己衰老吧!
火葬在古老的历书里。
让青春走出年、月、日的栅栏,
一切记年法都是寂寞的老先生的创造,
我凝视着那只小舟,
它在不断流逝着的水波上晃动。
我悄悄跳上船头,非常轻,
但是你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含着泪……

《二十六日》

僻静的山谷和多彩多姿的白云,
如愿的初会和沉溺于欢爱的悲哀;
红色喧闹的醉和绿色寂寞的醒,
都可以塞进春天记忆的背囊带走。
只是那些未来而将要到来的日子,
应该属于我们的夏、秋、冬,以及
之后的又一个相似而更为芬芳的春天,
难道都要被山峰切为两半吗?
金沙江从你的眼角开始更快地奔流,
要穿过多少颗干渴的太阳和月亮;
要忍耐多少迂回曲折的留难;
才能到达我沾满泥泞的脚下;
却洗不净我额头上愁云无际的天空!
我将长久地站在海的叹息的铁锤下……

《二十七日》

还是那条黄尘滚滚的河流,
曾经把我飘来又把我浮去。
还是那排龙钟的老桉树,
我总也听不清它们咕喽的是些什么。
还是那群大惊小怪的扁角黑山羊,
阻拦过我的来路却不阻拦我的归途。
还是那丛岩头上的杜鹃花,
火焰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堆绿色的余烬。
还是那些一闪而过的里程碑,只是
数字的顺序不是1234,而是4321。
还是那双期待过、照耀过我的晨星,
渐渐——渐渐在我的回顾中沉沦;
不!从那对晨星的视角来看,是我
被滚滚尘土活活埋葬在遥远的天际了!

《二十八日》

如果我有一条山鹰的路:
路上铺的不是土而是云;
我要用写诗的手去交换飞翔的翅膀,
每夜都要去追逐已经离去了的四月。
你一定还在那个山谷的溪水边徘徊,
那段夜曲一般的情愫仍在水上飘流。
把无可奈何才拥抱的梦扔在云里雨里,
被时间拉长的相思顷刻之间缩短为零。
我只要四月温馨的夜晚,
白昼随便在哪个酷热或寒冷的月份。
为衬托你的黑发,我会衔来一月的雪花,
为装饰你的明眸:我会背来八月的阳光。
的确,我失去了用以写诗的手,
但并非我从此就没有诗了,不是吗?

《二十九日》

在疯狂的凤凰树着火的日子,
红霞在山坡、道路和峡谷里泛滥;
一万只火鸟迎风抖动着羽毛,
扇形的孔雀屏反射着钻石雨般的阳光。
缤纷的色彩或单调的黑暗,
纵情的欢乐或深重的痛苦;
明媚的月华或暴虐的雷雨,
温柔的抚爱或残酷的欺凌;
晴朗的天空或乌云覆盖的大地,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全都一样。
因为我正在走向四月的尽头,
骤然冷凝的心境一片云水茫茫……
身后彩色空气里的甜蜜的花粉,
为什么这么快就在记忆中结成了苦果呢?

《三十日》

我心灵中的琴弦渐渐停止了颤抖,
那双热烈弹拨着我的才情的手呢?
刚刚还在空气中振荡着的华彩的乐音,
全都是滚动在太阳的金盘里的珍珠。
消失了,象夏日中午的阵雨,
一眨眼之间云飞雾散,一滴也没了。
我痛苦地希冀着,等待着……
象等待一颗衰竭了的心脏重新起搏。
哪怕再有一声微响和一段缭绕的余音,
哪怕是向明年四月预借一串云雀的啭鸣;
触发起那双手再次即兴演奏的激情……
把未来所有的四月连结在一起,
成为一部永无终止的梦幻曲;唉!
这也许是我终生都不会终了的一个梦幻……

1987年4月于滇西北
 
 
暗蓝色的旋律在夜空中舒卷,
我踏着海浪的节拍,
漫步在空旷的滩涂上,
曾经的、极度繁华的园林。

暮霭中的太阳犹豫未决,
想是不甘心悄然离去,
还想给大地一个最后的眷顾!
太阳毕竟是太阳。

荒芜传递着忧郁,
冷寂弥漫着绝望;
曾经的光辉灿烂,
曾经的富丽堂皇。

恣肆翻飞的雨燕,
疯狂寻芳的粉蝶;
御风滑翔的蜻蜓,
傲视大地的秃鹫;

长空巡弋的雄鹰,
自我欣赏的鸣蝉;
低吟浅唱的蟋蟀,
以讴歌来延续生命的蝈蝈儿;

撑着小伞卖弄风情的蒲公英,
将要坠入你的掌心、又翩然飞去;
还有那些嬉戏笑闹的花朵……
如今,你们都在哪里……?

只有枯藤还紧紧地缠绕着木桩,
滚出一团团神秘的曲线;
让人联想到战场上的铁丝网,
以及扑倒在铁丝网下的士兵。

一只缩着脖子的老鸹蹲在木桩上;
调皮的风冷丁地掀起了它的尾巴,
可怜,这位年高德劭的思想者,
立即羞得哇地一声飞去无踪影。

既而,又像一个百无聊奈的少女,
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残存在枝头的枯叶;
宛如小提琴手在停顿时的一个失误,
琴弓碰撞了琴弦;

蹦出几个不该有的音符,
幸好,很悦耳;
只是一小会儿,
一切又都回到冰封的总谱上。

鹅黄的春、深绿的夏、金黄的秋,
加起来也只是匆匆的一瞬。
唯有冬日最为漫长,
总是超过我们一再妥协的期望。

每一颗落入泥土的种子,
都要在局促的一瞬之间,
去经历痛苦的萌芽,
纵情的怒放和凄美的飘零。

用毕生的温柔、艳丽和芬芳
去回报泥土,同时也为了
求得生命个体自由自在的生存,
以及与群体融合的自然之美。

真的是别无所求,
是的,别无所求。
或许,生命的自强不息,
对于死神就是一种冒犯;

就是一种叛逆,
就是一种轻蔑;
就是一种僭越,
就是一种抗争……

一抹血一般的红晕,
在天地相接的那条线上,
又渐渐——渐渐显露出来,
成扇形向东、向南、向北展开。

万物都把色温误以为气温,
遍地的枯草、甚至连垃圾堆
也因为得到了颜色而可爱起来,
让人眼花缭乱的竟是小纸片儿的波尔卡。

云隙间,迸发出一泓光的瀑布,
烛照天地,却寂静无声;
造成一个绝大的错觉——似乎
无需穿过漫长的隧道就能觐见光明!

但这意外的惊喜瞬息间就熄灭了,
簇拥在天边的橙色云团随即消散;
在越来越浓的夜雾里闪烁着……
闪烁着……不知去向。

晚霞迅速浓缩、凝结为绛色的血块,
给人以触目惊心的的恐惧。
一头雄鹿,转动着多叉的犄角,
高傲地睥睨并讥笑着落日。

依稀可见的微光在角尖上跳跃,
雄鹿率领着鹿群在浅草上鱼贯而行。
俨然是一位拥着众多嫔妃夜巡的帝王,
从容安详、雍容华贵。

夕阳在短暂的弥留之后,
颓然溅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难道你不能平静地淡出么,
在如此美丽的图画里?

夜风像一个秘密登陆的海盗军团,
乘机从海洋深处一跃而起,
开始在岸边尽情地肆虐,
大片大片冰冷的海水落在滩涂上。

候鸟早已飞往更南的南方去了,
岸边的芦苇也已砍伐殆尽;
泥地上露出一层灰白色的羽毛,
一声鹤的悲鸣掠过低低的山岗。

是偷猎者击伤的那只丹顶鹤吧,
此刻一定正萎缩在哪一个枯草堆里,
做着蓝天白云的梦,
追逐并呼唤着自己的伙伴。

钟声蓦地响了,因为静,
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动人。
听钟的人默默地数着钟声,
钟声却响亮地数着听钟的人。

钟声是从哪座寺院里飘来的呢?
撞钟的是一个小沙弥?
还是一位得道高僧?
悠扬的钟声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梵音远扬,隔着云雾,
隔着黑夜、雨雪,
隔着遥远而又遥远的路程,
隔着记忆、一直舂入我的心底。

多数人在钟声里听到的
是生、是聚、是吉、是盛、是永恒,
很少有人能听到死、散、凶、衰和寂灭,
虽然刚刚还在巡游苍穹的钟声已经消失。

听到生,就应该听到死;
听到聚,就应该听到散;
听到盛,就应该听到衰。
永恒,永恒不就是花开花落么!

生命全都是、全都是正在飘落的花朵,
生命的长度是飘落的过程;
生命的美妙是飘落的曲线,
在逆风中旋转着寻觅各自的终点。

钟声确已消失,
雨雪确已禁声,
风累了,海睡了,
只有极端冷静的寒流还在奔腾咆哮。

我不喜欢冬夜,诚然
我曾在一个很冷、很黑的冬夜里出生;
而且在以往所有的冬夜里,
都差强人意地挺住了风刀霜剑的砍伐。

心里至今都还积压着多年的冰凌,
但它已经不是通常看到的白色晶体,
而是光彩夺目的红宝石,
因为它在固化之前本来就不是水。

春潮涌动,晨光微熹,而冬夜
又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孕育着冬夜。

200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