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 吴文英 Wu Wenying  南宋   (1212~1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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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入鬆

吴文英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
  樓前緑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
  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纖手香凝。
  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注釋】 ①草:起草。 
瘞(yì):埋葬。庾信有《瘞花銘》。
銘:文體的一種。
②分攜:分手。
緑暗:形容緑柳成蔭。
③料峭:形容春天的寒冷。
④中酒:醉酒。
⑤交加:形容雜亂。
⑥雙鴛:指女子的綉鞋,這裏兼指女子本人。
幽階苔生:苔生石階,遮住了上面的足印。

【賞析】   此詞表現暮春懷人之情。上片寫傷春懷人的愁思。清明節又在風雨中度過,當年分手時的情景,仍時時出現在眼前。
  如今緑柳蔭濃而伊人安在?回首往事,觸目傷懷。詞中以柳絲喻柔情。春寒醉酒,鶯啼驚夢,已覺愁思難言。下片寫傷春懷人的癡想。故地重遊,舊夢時溫,見鞦韆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更見癡絶。末句“一夜苔生”極言“惆悵”之深,又自含蓄不盡。這首詞質樸淡雅,不事雕琢,不用典故。
  不論寫景寫情,寫現實寫回憶,都委婉細膩,情真意切,一反其堆砌辭藻,過分追求典雅的缺點,卻又於溫柔之中時見麗句,頗具特色。
  
  【集評】
  
  《詞綜偶評》譚獻雲:此是夢窗極經意詞,有五季遺響。“黃蜂”二句,是癡語,是深語。結處見溫厚。
  
  《海綃說詞》陳洵雲:思去妾也,此意集中屢見。《渡江雲》題曰:“西湖清明”,是邂逅之始;此則別後第一個清明也。“樓前緑暗分攜路”,此時覺翁當仍寓居西湖。風雨新晴,非一日間事,除了風雨,即是新晴,蓋雲我衹如此度日掃林亭,猶望其還賞,則無聊消遣,見鞦韆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癡望神理。“雙鴛不到”,猶望其到;“一夜苔生”,蹤跡全無,則惟日日惆悵而已。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情深而語極純雅,詞中高境也。
  
  《詞綜偶評》許昂霄雲:結句亦從古詩“全由履跡少,並欲上階生”化出。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絲柳”七字寫情而兼錄別,極深婉之思。起筆不遽言送別,而傷春惜花,以閑雅之筆引起愁思,是詞手高處。“黃蜂”二句於無情處見多情,幽想妙辭,與“霜飽花腴”、“秋與雲平”皆稿中有數名句。結處“幽階”六字,在神光離合之間,非特情緻綿邈,且餘音裊裊也。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西園懷人之作。上片追憶昔年清明時之別情,下片入今情,悵望不已。起言清明日風雨落花之可哀,次言分攜時之情濃,“一絲柳,一寸柔情”,則千絲柳亦千丈柔情矣。“料峭”兩句,凝煉而麯折,因別情可哀,故藉酒消之,但中酒之夢,又為啼鶯驚醒,其悵恨之情,亦云甚矣。“料峭”二字疊韻,“交加”二字雙聲,故聲響倍佳。換頭,入今情,言人去園空,我則依舊遊賞,而人則不知何往矣。
  “黃蜂”兩句,觸物懷人。因園中鞦韆,而思纖手;因黃蜂頻撲,而思香凝,情深語癡。“惆悵”兩句,用古詩意,望人不到,但有苔生,意亦深厚。
  
  [鑒賞]
  
  這是西園懷人之作。西園在吳地,是夢窗和情人的寓所,二人亦在此分手,所以西園誠是悲歡交織之地。夢窗在此中常提到此地,可見此地實乃夢縈魂繞之地。
  這是一首傷春之作。詞的上片情景交融,意境有獨到之處。前二句是傷春 ,三 、四兩句寫傷別,五、六兩句則是傷春與傷別的交融 ,形象豐滿,意藴深邃。“聽風聽雨過清明”,起句貌似簡單,不象夢窗綿麗的風格 ,但用意頗深 。不僅點出時間,而且勾勒出內心細膩的情愫。寒食、清明凄冷的禁煙時節,連續颳風下雨,意境凄涼 。風雨不寫“見”而寫“聽”,意思是白天對風雨中落花 ,不忍見,但不能不聽到;晚上則為花無眠、以聽風聽雨為常。首句四個字就寫出了詞人在清明節前後,聽風聽雨,愁風愁雨的惜花傷春情緒,不由讓讀者生凄神憾魄之感。“愁草瘞花銘 ”一句緊承首句而來,意密而情濃。落花滿地,將它打掃成堆,予以埋葬,這是一層意思;葬花後而仍不安心,心想應該為它擬就一個瘞花銘,瘐信有《瘞花銘》,此藉用之,這是二層意思;草萌時為花傷心,為花墮淚,愁緒橫生 ,故曰“愁草 ”,這是三層意思。詞人為花而悲,為春而傷 ,情波千疊,都凝煉在此五字中了。“樓前緑暗分攜路 ,一絲柳,一寸柔情”,是寫分別時的情景 。夢窗和情人在柳絲飄蕩的路上分手 ,自此柳成為其詞中常出現的意象。古代有送別時折柳相送的風俗,是希望柳絲能夠係住將要遠行的人,所以說“一絲柳,一寸柔情”,可謂語淺意深。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傷春又傷別,無以排遣,衹得藉酒澆愁,希望醉後夢中能與情人相見。無奈春夢卻被鶯啼聲驚醒。這是化用唐詩“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之意 。上闕是愁風雨 ,惜年華,傷離別,意象集中精煉,而又感人至深,顯出密中有疏的特色。
  下闕寫清明已過 ,風雨已止 ,天氣放晴了。闊別已久的情人,怎麽能忘懷!按正常邏輯,因深念情人,故不忍再去平時二人一同遊賞之處了,以免觸景生悲,睹物思人。但夢窗卻用進一層的寫法,那就是照樣(依舊)去遊賞林亭。於是看到“黃蜂頻撲鞦韆索”,仿佛佳人仍在。“黃蜂”二句是窗夢詞中的名句,妙在不從正面寫,而是側面烘托,佳人的美好形象凸現出來。懷人之情至深,故即不能來,還是癡心望着她來 。“日日掃林亭 ”,就是雖毫無希望而仍望着她來。離別已久,鞦韆索上的香氣未必能留,但仍寫黃蜂的頻撲 ,這不是在實寫。陳洵說:“見鞦韆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癡望神理。”
  結句“雙鴛不到 ”(雙鴛是一雙鄉綉有鴛鴦的鞋子),明寫其不再惆悵。“幽階一夜苔生”,語意誇張。不怨伊人不來 ,而衹說“苔生”,可見當時伊人常來此處時 ,階上是不會生出青苔來的,現在人去已久,所以青苔滋生 ,但不說經時而說“一夜,”由此可見二人雙棲之時,歡愛異常,仿佛如在昨日。這樣的誇張,在事實上並非如此,而在情理上卻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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