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崔顥在诗海的作品!!! |
一、《黃鶴樓》詩成就了崔顥
武昌黃鶴樓是中國四大名樓之一,歷代寫黃鶴樓的詩很多,但崔顥的一首七律,人稱最佳,請看他是怎樣寫的: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此詩寫得意境開闊、氣魄宏大,風景如畫,情真意切。且淳樸生動,一如口語,不能不令人嘆為觀止。這一首詩不僅是崔顥的成名之作、傳世之作,也為他奠定了一世詩名的基礎。下這樣的結論絶不是哪一個人,更不是我硬要往開封人臉上貼金。《唐詩三百首》是後人對唐詩的選集,就把崔顥這首詩列為七律詩中的第一首。可見對此詩的器重。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記李白登黃鶴樓本欲賦詩,因見崔顥此作,為之斂手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有人說此說或出於後人附會,未必真有其事。但我以為也决非全部子虛烏有,李白寫的有關黃鶴樓的詩,我手頭就有兩首:一為《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另一首為《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傢。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雖都與黃鶴樓有關,然皆另有所托,並非完全寫景。同時他的《鸚鵡洲》前四句“鸚鵡東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與崔詩句法何其相似。其《登金陵鳳凰臺》詩亦如此,都有明顯仿崔詩格調的痕跡。因此,既如“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兩句非李白之言,承認崔詩絶好,對於李白來說還是可以認定的。《滄浪詩話》(嚴羽)說:“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確是代表大傢意見的中肯之語。這樣一來,崔顥的《黃鶴樓》名氣就更大了。
二、“有文無行”說崔顥
《黃鶴樓》名揚天下。憑藉這一首詩,崔顥本可以知名度很高,但為什麽會出現本文開頭所說的那樣,歷代對他的記述不多呢?有些材料甚至連他的生年都存有疑問,而寫成(?—754年)。我查了一下舊版《辭源》,關於崔顥的註釋,除了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外,僅有“唐詩人,有文無行。終司勳員外郎……”句。怎麽個無行?並無記載。崔顥跌宕一生,一輩子衹混了個太僕寺丞、司勳員外郎—— 一個不起眼的官,越發使人想探問個究竟。後來我終於從一些典籍中找到了一些說法:一曰崔顥早期作詩“多寫閨情,流於浮豔”,再曰“娶妻唯擇美者,俄又棄之,凡四五娶”。作詩流於浮豔及凡四五娶,固然都不好,甚至很惡劣。但我們不能衹看他的早期作品,還應該看發展、看後期、看他有沒有轉變。至於娶妻唯擇美者,不應視作惡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又不愛美呢?“俄又棄之”確實不好,但它和寫文章、作詩,是兩碼事,我們不能因此而否定他的一切。依我看,造成對他印象不好的主要原因,倒很可能是崔顥“少年狂傲”害了他,相傳李邕(唐北海太守,故人稱李北海。道德文章、名重一時)聞崔顥詩名,虛捨邀之,顥至獻詩,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曰:“小兒無禮,不予接而去。”我們還是來看看崔顥這首獻詩是怎樣寫的吧!《王傢少婦》(有人題作《古意》)如下:“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畫堂。自矜年正少,復倚婿為郎。舞愛前溪緑,歌憐子夜長。閑時鬥百草,度日不成妝。”就是這樣一首寫閨房樂的詩,惹惱了方正古板的李邕,不予接而去。真正讓人為崔顥的缺乏處世經驗而感到惋惜。正是因為得不到有力人士的推介,崔顥在得中進士以後,也衹好遠離京城長安而浪跡江湖。20年中他足跡遍及大江南北,自淮楚而至武昌、而河東,最後還到了東北。估計他這20年是放了外官,或者跟隨外官作幕僚,最後纔回到長安,做了京官,結束了風塵之苦。可是崔顥這20年的漫遊,特別是他的東北邊塞之行,雖然身體受到一些風寒之苦,但也可以說是件大好事,從此他的詩風大為轉變,變得雄渾奔放。其邊塞詩,歌頌戍邊將士的勇猛,抒發他們報國赴難的豪情壯志,熱情洋溢,風骨凜然,讓人颳目相看。試舉一例《古遊俠呈軍中諸將》:“少年負膽氣,好勇復知機。仗劍出門去,孤城逢合圍。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錯落金鎖甲,蒙茸貂鼠衣。還傢且行獵,弓矢速如飛。地回鷹犬疾,草深狐兔肥。腰間帶兩綬,轉眄生光輝。顧謂今日戰,何如隨建威。”
再如《遼西作》:“燕郊芳歲晚,殘雪凍邊城。四月青草合,遼陽春水生。鬍人正牧馬,漢將日徵兵。露重寶刀濕,沙虛金鼓鳴。寒衣著已盡,春服與誰成。寄語洛陽使,為傳邊塞情。”
《河嶽英靈集》的編者殷幡說崔顥“晚節忽變常體,風骨凜然,一窺塞垣,說盡戎旅”。可是有些人還是衹看他的早期作品,一錘定音,再無改變,這實在是很不恰當的。
三、閨房詩未必都浮豔
崔顥的詩,按流傳下來的42首詩的內容分類,大致可分為三類,描寫婦女的詩為一類、邊塞詩和山水詩為一類、贈言記事等詩為一類。描寫婦女的詩流傳下來的有15首,這大概就是他“有文無行、名陷輕薄”的最有力的罪證吧。但是他的這些詩未必都“浮豔”,就拿前面提到的崔顥給李邕的那首獻詩《王傢少婦》來說,最後一句“度日不成妝”就恰好說明這些婦女雖然錦衣玉食、鬥草戲樂,卻也飽含怨憂和無奈,連妝都懶得化了。特別是他的《相逢行》中“女弟新承寵,諸兄近拜侯”句,明眼人一看便知崔顥影射的是楊貴妃及其從兄楊國忠。在貴妃得寵、楊氏竊柄弄權、位極人臣、大多數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時候,崔顥敢於指出來,並寫出“人生今日得驕貴,誰道盧姬身細微”(見《盧姬篇》)“莫言炙手手可熱,須臾火盡灰亦滅”(見《長安道》)等針砭時弊、諷刺楊氏的詩篇,無疑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如果我們不囿於古人的說教,全面地看待崔顥,應該說崔顥寫婦女的詩篇,大多數內容還是健康的、藝術上也是成功的。他寫反映下層婦女生活的詩雖然不多,但他的《川上女》描寫船傢女的生活:“川上女,晚妝鮮,日落青渚試輕楫,汀長花滿正回船,暮來浪起風轉緊,自言此去橫塘近,緑江無伴夜獨行,獨行心緒愁無盡。”還是寫出了船女的思想感情,風格清新,活潑自然,令人感到非常親切。
四、崔顥終未歸隱汴州
崔顥,少年時代居住在開封。關於他離開家乡,赴長安科考,得中進士的時間有多種說法,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捲十九內註,“唐司勳員外郎崔顥開元十年進士”。元辛文房《唐才子傳》說他“開元十一年源少良下及進士第”。明正德十年刻《崔顥詩集》則註“開元十二年姚重晟下進士”。不論哪個說法正確,崔顥中進士時也不過是18歲~20歲。(據聞一多先生《唐詩大係》的說法,他認為20歲左右中進士已很年輕,18歲左右未免小了一些,所以聞先生說崔顥的生年可上推至公元700年左右。這就是本文開頭將崔顥生年704年打上?的原因。)這也就是說崔顥最遲是20歲離開故鄉汴州去長安趕考的,然後他在外地漫遊20年,再到京都西安居官。而在故鄉開封,除青少年時期外,時間是很短的。在他所遺的詩篇中,衹有一篇是寫他回鄉的,《晚入汴水》:“昨晚南行楚,今朝北溯河。客愁能幾日?鄉路漸無多。晴景搖津樹,春風起棹歌。長淮亦已盡,寧復畏潮波。”(詩中第一句楚,指楚州。唐時楚州,治所在山陽,即今江蘇淮安縣。故由淮安回開封,始有溯汴水而上之說。)從詩意看,崔顥還是思念故鄉,並有回鄉歸隱、急流勇退之意的。然終因他功名心切,仍然回到長安,死於唐天寶十三年(754年),未得返回故裏。這可能正是崔顥的故事在開封流傳不多的主要原因。但作為開封人,在做大做好文化産業的今天,我們還是應該對崔顥有一個全面、正確、恰當的認識,並給以適當評價的。
[王昌齡李頎]
在盛唐詩壇上,有一批位卑而名高的詩人,他們在仕途上落拓不遇,但意氣風發的
時代精神卻激蕩着其詩情,使他們的創造才華噴涌而出。儘管他們在題材上各有側重,
在形式上各有擅長,但都能拓展詩境、別開生面,使初唐以來以“風骨”為號召的詩歌
審美理想得以血肉豐滿的表現。王之渙、王昌齡、李頎、崔顥就是其中幾個年輩較早的
傑出代表。
崔顥(?—754),汴州(今河南開封市)人,開元十年或十一年登進士第,早年
曾漫遊江南一帶,一度在河東軍幕中任職,後入朝為太僕寺丞,終於尚書司勳員外郎。
他在當時享有盛名,如竇臮說:“時議論詩,則曰王維、崔顥”(《述書賦註》),獨
孤及在《皇甫公集序》中雲:“瀋、宋既歿,而崔司勳顥、王右丞維復崛起於開元、天
寶間”。殷璠說他“年少為詩,名陷輕薄,晚節忽變常體,風骨凜然,一窺塞垣,說盡
戎旅”(《河嶽英靈集》)。他從軍後寫的《古遊俠呈軍中諸將》、《贈王威古》等詩,
都以少年遊俠的形象自況或喻人,具有豪邁勇武的氣息,如《贈王威古》:
三十羽林將,出身常事邊。春風吹淺草,獵騎何翩翩。插羽兩相顧,鳴弓新上弦。
射麋入深𠔌,飲馬投荒泉。馬上共傾酒,野中聊割鮮。相看未及飲,雜虜寇幽燕。烽火
去不息,鬍塵高際天。長驅救東北,戰解城亦全。報國行赴難,古來皆共然。
一場激烈的鏖戰,在詩人筆下就像尋常的狩獵那樣輕鬆,在顧盼自如間烘托出何等
氣概。他的七言歌行,有的上承盧、駱一路以賦法鋪陳誇飾,如《渭城少年行》等;有
的是有完整故事情節的敘事詩,如《江畔老人愁》敘述一個貴族家庭在陳隋之際的破敗
過程,《邯鄲宮人怨》寫一個女子由入宮受寵到放歸田裏的遭遇,都是用悲劇性的題材
抒寫人世翻覆的感慨。這些詩,下啓白居易《長恨歌》、《琵琶行》、元稹《連昌宮
詞》、韋莊《秦婦吟》一路,可說是歌行又一新變的先聲。
崔顥以嫻熟的歌行手法入近體,寫出了被嚴羽稱為“唐人七律第一”(《滄浪詩
話》)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
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據說李白遊黃鶴樓時,讀到此詩,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另作《鳳凰臺》詩以較勝負(見《唐詩紀事》)。如果以嚴格的律體來衡量,這首詩頭
幾句連用三個“黃鶴”,頷聯又不規整,頗有“出格”之嫌。但從另一面說,為了情感
的自由抒發而不惜打破定格,亦是一種創造精神的表現。
(中國文學史,章培恆 駱玉明,youth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