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 新序

国度: 中国  

朝代: 西汉

国君纪年: 汉成帝刘骜永始元年

事件类型: 文化

日期: 前16年  

地点: 中国

新序
新序
事件经过:

  西汉刘向撰。原本三十卷,至北宋初仅存十卷。后经曾巩搜辑整理,仍厘为十卷。内《杂事》五卷,《刺奢》一卷,《节士》二卷,《善谋》二卷。采集舜、禹时代至汉代史事和传说,分类编纂,所记史事与《左传》、《战国策》、《史记》等颇有出入。作者尚编有《说苑》一书,性质与此类似。
  新序杂事一
  樊姬,楚国之夫人也,楚庄王罢朝而晏,问其故?庄王曰:“今日与贤相语,不知日之
  晏也。”樊姬曰:“贤相为谁?”王曰:“为虞丘子。”樊姬掩口而笑。王问其故。曰:
  “妾幸得执巾栉以侍王,非不欲专贵擅爱也,以为伤王之义,故能进与妾同位者数人矣。今
  虞丘子为相十数年,未尝进一贤,知而不进,是不忠也;不知,是不智也。不忠不智,安得
  为贤?”明日朝,王以樊姬之言告虞子,虞丘子稽首曰:“如樊姬之言。”于是辞位,而进
  孙叔敖相楚,国富兵强,庄王卒以霸,樊姬与有力焉。
  翻译
  樊姬,是楚庄王的夫人。楚庄王登上王位之后,喜欢打猎,樊姬不断规劝楚庄王,可是楚庄王依然喜欢打猎,于是樊姬就不吃禽兽肉。楚庄王改正了过错,处理政事很勤敏。楚庄王曾经上朝,散朝很晚。樊姬下殿来迎接他,问:“为什么散朝这么晚?也许饥饿疲倦了吧?”楚庄王说:“跟贤人在一起,就不知道饥饿疲倦了。”樊姬问:“大王所说的贤人是谁啊?”楚庄王说:“是虞丘子。”樊姬听了,掩着嘴笑起来。楚庄王问:“你笑什么呢?”樊姬说:“虞丘子算是贤臣了,但不能说是忠臣。”楚庄王问:“为什么这样说呢?”樊姬说:“我伺候大王十一年了,派人到郑国、卫囚寻求贤女献给大王,现在比我贤良的有两人,跟我并列的有七人,我难道不想独占大王的爱宠吗?我听说堂上女子多,就可以用来观察她们的才能,我不能固守私情蒙蔽国事,想让大王多见到一些人,了解别人的才能。我听说虞丘子担任楚国丞相十余年,推荐的不是自己的子弟就是同族的兄弟,没有听说他推荐贤人斥退不贤的人,这样做是蒙蔽国君而堵塞贤人进身的路。知道贤人不推荐,这是不忠;不知道那些人是贤人,这是不智。我笑这些,不也是适宜的吗!”楚庄王听后很高兴。第二天,楚庄王把樊姬的话告诉丁虞丘子,虞丘子离开座位,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让出自己的房子,派人去迎接孙叔敖,把他推荐楚庄王,楚庄王让孙叔敖担任令尹,治理楚国三年,楚庄王得以成为霸主。楚国史书这样记载:“庄王成为霸主,是樊姬的功劳。”说的就是这些情况。
  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新序 杂事第二
  反裘负刍
  魏文侯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文侯曰:“胡为反裘而负刍?”对曰:“臣爱其毛。”文侯曰: “若不知其里尽而毛无所痔邪?”明年,东阳上计,钱布十倍,大夫毕贺。文侯曰:“此非所以贺我也。譬无异夫路人反裘而负刍也,将爱其毛,不知其里尽,毛无所痔也。今吾田地不加广,士民不加众,而钱十倍,必取之士大夫也。吾闻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也,此非所以贺我也。”
  译文:
  魏文侯出游,看见路上有个人反穿这皮衣背柴禾,魏文侯说:“为什么反穿这皮衣背柴禾?”那人回答说:“我爱惜我的皮衣的毛。”魏文侯说:“你不知道如果皮被磨光毛也就没地方依附了吗?”第二年,东阳官府送来上贡的礼单,上交的钱增加了十倍。大夫全来祝贺。魏文侯说:“这不是你们应该祝贺我的。打个比方这同那个在路上反穿皮衣背柴禾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既要爱惜皮衣上的毛,而又不知道那个皮没有了,毛就无处附着这个道理。现在我的田地没有扩大,官民没有增加,而钱增加了十倍,这一定是求助士大夫的计谋才征收到的。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百姓生活不安定,帝王也就不能安坐享乐了。这不是你们应该祝贺我的。”
  新序·杂事第五
  鲁哀公问子夏曰:“必学而后可以安国保民乎?”子夏曰:“不学而能安国保民者,未尝闻也。”哀公曰:“然则五帝有师乎?”子夏曰:“有。臣闻黄帝学乎大真,颛顼学乎绿图,帝喾学乎赤松子,尧学乎尹寿,舜学乎务成跗,禹学乎西王国,汤学乎威子伯,文王学乎铰时子斯,武王学乎郭叔,周公学乎太公,仲尼学乎老聃。此十一圣人,未遭此师,则功业不着乎天下,名号不传乎千世。”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此之谓也。夫不学不明古道,而能安国者,未之有也。
  吕子曰:“神农学悉老,黄帝学大真,颛顼学伯夷父,帝喾学伯招,帝尧学州文父,帝舜学许由,禹学大成执,汤学小臣,文王武王学太公望周公旦,齐桓公学管夷吾隰朋,晋文公学咎犯随会,秦穆公学百里奚公孙支,楚庄王学孙叔敖沈尹竺,吴王阖闾学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勾践学范蠡大夫种,此皆圣王之所学也。且夫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闻,不学其闻则不若聋;使其目可以见,不学其见则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学其言则不若喑;使其心可以智,不学其智则不若狂,故凡学非能益之也,违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败之,可谓善学者矣。”
  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吾网。”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庸为此?”汤乃解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之祝曰:“昔蛛蝥作网,今之人循序,欲左则左,欲右则右,欲高则高,欲下则下,吾取其犯命者。”汉南之国闻之曰:“汤之德及禽兽矣。”四十国归之。人置四面,未必得鸟,汤去三面,置其一面,以网四十国,非徒网鸟也。
  周文王作灵台及为池沼,掘地得死人之骨,吏以闻于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曰:“此无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也。寡人固其主,又安求主?”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闻之,皆曰:“文王贤矣,泽及枯骨,又况于人乎?”或得宝以危国,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而天下归心焉。
  管仲傅齐公子纠,鲍叔傅公子小白,齐公孙无知杀襄公,公子纠奔鲁,小白奔莒。齐人诛无知迎公子纠于鲁,公子纠与小白争入,管仲射小白,中其带钩,小白佯死,遂先入,是为齐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奔鲁,桓公立国定,使人迎管仲于鲁,遂立以为仲父,委国而听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伯长。
  里凫须,晋公子重耳之守府者也。公子重耳出亡于晋,里凫须窃其宝货而逃。公子重耳返国,立为君,里凫须造门愿见,文公方沐,其谒者复,文公握发而应之曰:“吾凫须邪?”曰:“然。”谓凫须曰:“若犹有以面目而复见我乎?”谒者谓里凫须。凫须对曰:“臣闻之沐者其心覆,心覆者言悖,君意沐邪?何悖也?”谒者复文公,见之曰:“若窃我货宝而逃,我谓汝犹有面目而见我邪?汝曰:‘君何悖也?’是何也?”凫须曰:“然。君反国,国之半不自安也,君宁弃国之半乎?其宁有全晋乎?”文公曰:“何谓也?”凫须曰:“得罪于君者,莫大于凫须矣,君谓赦凫须,显出以为右,如凫须之罪重也,君犹赦之,况有轻于凫须者乎?”文公曰:“闻命矣。”遂赦之,明日出行国,使为右,翕然晋国皆安。语曰:“桓公任其贼,而文公用其盗。”故曰:“明主任计不任怒,闇主任怒不任计。计胜怒者强,怒胜计者亡。”此之谓也。
  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进,于是为商旅,赁车以适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赁车者执火甚盛从者甚众,宁戚饭牛于车下,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商歌。桓公闻之,执其仆之手曰:“异哉!此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曰:“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以合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卫人,去齐五百里,不远,不若使人问之,固贤人也,任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问之,恐有小恶,以其小恶,忘人之大美,此人主所以失天下之士也。且人固难全,权用其长者。”逐举大用之,而授之以为卿。当此举也,桓公得之矣,所以霸也。
  齐桓公见小臣稷,一日三至不得见也,从者曰:“万乘之主,见布衣之士,一日三至而不得见,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之傲爵禄者,固轻其主;其主傲霸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傲爵禄,吾庸敢傲霸王乎?”五往而后得见,天下闻之,皆曰:“桓公犹下布衣之士,而况国君乎?”于是相率而朝,靡有不至。桓公所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者,遇士于是也。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桓公其以之矣。
  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其仆曰:“君何为轼?”曰:“此非段干木之闾乎?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且吾闻段干木未尝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高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地不如德,财不如义。寡人当事之者也。” 遂致禄百万,而时往问之,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思好忠,段干木之隆。”居无几何,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且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案兵而辍,不攻魏。文侯可谓善用兵矣。夫君子善用兵也,不见其形,而攻已成,其此之谓也。野人之用兵,鼓声则似雷,号呼则动天,尘气充天,流矢如雨。扶伤舆死,履肠涉血,无罪之民,其死者已量于泽矣,而国之存亡,主之死生,犹未可知也,其离仁义亦远矣。
  秦昭王问孙卿曰:“儒无益于人国。”孙卿曰:“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能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进在本朝;置而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敌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馁,必不以邪道为食,置无锥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计,叫呼而莫之能应,然而通呼裁万物,养百姓之经纪。势在人上,则王公之才也;在人下,则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虽隐于穷闾漏屋,人莫不贵之,道诚存也。仲尼为鲁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逾境而走,鲁之鬻牛马不豫贾,布正以待之也。居于阙党,阙党之子弟,罔罟分有亲者取多,孝悌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之为人下如是矣。”
  王曰:“然则其为人上何如?”孙卿对曰:“其为人也广大矣。志意定乎内,礼节修乎朝,法则度量正乎官,忠信爱利形乎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不为也。若义信乎人矣,通于四海,则天下之外,应之而怀之,是何也?则贵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走而超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夫其为人下也,如彼为人上也,如此何为其无益人之国乎?”昭王曰:“善。”
  田赞衣儒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赞对曰:“衣又有恶此者。”荆王曰: “可得而闻邪?”对曰:“甲恶于此。”王曰:“何谓也?”对曰:“冬日则寒,夏日则热,衣无恶于甲矣。赞贫,故衣恶也。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厚无敌,而好衣人以甲,臣窃为大王不取也。意者为其义耶?甲兵之事;析人之音,刳人之腹,堕人城郭,系人子女,其名尤甚不荣。意者为其贵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实人甚不安之,二者为大王无取焉。”荆王无以应也。昔卫灵公问阵,孔子言俎豆,贱兵而贵礼也。夫儒服先王之服也,而荆王恶之。兵者,国之凶器也,而荆王喜之,所以屈于田赞,而危其国也。故春秋曰:“善为国者不师。”此之谓也。
  哀公问于孔子曰:“寡人闻之,东益宅不祥,信有之乎?”孔子曰:“不祥有五,而东益不与焉。夫损人而益己,身之不祥也;弃老取幼,家之不祥也;释贤用不肖,国之不祥也;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俗之不祥也;圣人伏匿,愚者擅权,天下之不祥也。故不祥有五,而东益不与焉。诗曰:‘各敬尔仪,天命不又。’未闻东益之与为命也。”
  颜渊侍鲁定公于台,东野毕御马于台下。定公曰:“善哉!东野之御。”颜渊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定公不悦,以告左右曰:“吾闻之,君子不谗人,君子亦谗人乎?”颜渊不悦,历阶而去。须臾马败闻矣,定公躐席而起曰:“趋驾请颜渊。”颜渊至,定公曰:“向寡人曰:‘善哉,东野毕御也。’吾子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矣。’不识吾子何以知之也?”颜渊曰:“臣以政知之。昔者,舜工于使人,造父工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尽其马,是以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今东野之御也,上马执辔,御体正矣,周旅灸骤;朝礼毕矣,历险致远,而马力殚矣,然求不已,是以知其失也。”定公曰:“善,可少进与?”颜渊曰:“兽穷则触,鸟穷则喙,人穷则轴。自古及今,有穷其下能无危者,未之有也。诗曰:‘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善御之谓也。”定公曰:“善哉!寡人之过也。”
  孔子北之山戎氏,有妇人哭于路者,其哭甚哀,孔子立舆而问曰:“曷为哭哀至于此也。”妇人对曰:“往年虎食我夫,今虎食我子,是以哀也。”孔子曰:“嘻,若是,则曷为不去也?”曰:“其政平,其吏不苛,吾以是不能去也。”孔子顾子贡曰:“弟子记之,夫政之不平而吏苛,乃等于虎狼矣。”诗曰:“降丧饥馑,斩伐四国。”夫政不平也,乃斩伐四国,而况二人乎?其不去宜哉?
  魏文侯问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数战数胜。”文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也,其所以亡,何也?”李克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疲民,此其所以亡也。”是故好战穷兵,未有不亡者也。
  赵襄子问于王子维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对曰:“吴君而不忍。”襄子曰:“宜哉吴之亡也。则不能赏贤,不忍则不能罚奸。贤者不赏,有罪不罚,不亡何待?”
  孔子侍坐于季孙,季孙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马,其与之乎?”孔子曰:“吾闻取于臣谓之取,不曰假。”季孙悟,告宰通曰:“自今以来,君有取谓之取,无曰假。”故孔子正假马之名,而君臣之义定矣。论语曰:“必也正名。”诗曰:“无易由言,无曰苟矣。”可不慎乎?
  君子曰:“天子居闉阙之中,帷帐之内,广厦之下,旃茵之上,不出襜幄,而知天下者,以有贤左右也。”故独视不如与众视之明也,独听不如与众听之聪也。
  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庸为大?”对曰:“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罚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公曰:“善。”于是令国曰:“欲进善言,谒者不通,罪当死。”
  楚人有善相人,所言无遗策,闻于国。庄王见而问于情,对曰:“臣非能相人,能观人之交也。布衣也,其交皆孝悌,笃谨畏令,如此者其家必日益,身必日安,此所谓吉人也。官事君者也,其交皆诚信,有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官职日益,此所谓吉士也。主明臣贤,左右多忠,主有失皆敢分争正谏,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天下日富,此所谓吉主也。臣非能相人,能观人之交也。”庄王曰:“善。”于是乃招聘四方之士,夙夜不懈,遂得孙叔敖,将军子重之属,以备卿相,遂成霸功。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
  齐闵王亡居卫,尽日灸走,谓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其何哉?”公玉丹对曰:“臣以王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耶?王之所以亡者,以贤也,以天下之主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闵王慨然太息曰:“贤固若是之苦邪?”丹又谓闵王曰:“古人有辞,天下无忧色者,臣闻其声,于王见其实,王名称东帝,实有天下,去国居卫,容貌充盈,颜色发扬,无重国之意。”王曰:“甚善。丹知寡人自去国而居卫也,带三益矣。”遂以自贤,骄盈不逊。闵王亡走卫,卫君避宫舍之,称臣而供具,闵王不逊,卫人侵之,闵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不纳,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闵王,淖齿擢闵王之筋,而县之庙梁,宿昔而杀之,而与燕共分齐地。悲乎!闵王临大齐之国,地方数千里,然而兵败于诸侯,地夺于燕昭,宗庙丧亡,社稷不祀,宫室空虚,身亡逃窜,甚于徒隶,尚不知所以亡,甚可痛也,犹自以为贤,岂不哀哉!公玉丹徒隶之中,而道之谄佞,甚矣!闵王不觉,追而善之,以辱为荣,以忧为乐,其亡晚矣,而卒见杀。
  先是靖郭君残贼其百姓,害伤其群臣,国人将背叛共逐之,其御知之,豫装赍食,及乱作,靖郭君出亡,至于野而饥,其御出所装食进之。靖郭君曰:“何以知之而赍食?”对曰:“君之暴虐,其臣下之谋久矣。”靖郭君怒,不食。曰:“以吾贤至闻也,何谓暴虐?”其御惧曰:“臣言过也,君实贤,唯群臣不肖共害贤。”然后靖郭君悦,然后食。故齐闵王、靖郭君,虽至死亡,终身不谕者也。悲夫!
  宋昭公出亡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事,无不曰吾君圣者;侍御数百人,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由宋君观之,人主之所以离国家,失社稷者,谄谀者众也。故宋昭亡而能悟,盖得反国云。
  秦二世胡亥之为公子也,昆弟数人,诏置酒飨群臣,召诸子,诸子赐食先罢,胡亥下皆视群臣,陈履状善者,因行践败而去。诸子闻见之者,莫不太息。及二世即位,皆知天下必弃之也。故二世惑于赵高,轻大臣,不顾下民。是以陈胜奋臂于关东,阎乐作乱于望夷。阎乐,赵高之惑也,为咸阳令,轴为逐贼,将吏率入望夷宫,攻射二世,就数二世,欲加刃,二世惧,入将自杀,有一宦者从之,二世谓:“何谓至于此也?” 宦者曰:“知此久矣。”二世曰:“子何不早言?”对曰:“臣以不言,故得至于此,使臣言,死久矣。”然后二世喟然悔之,遂自杀。
  齐侯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何若?”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君曰:“列地而与之,疏爵而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可谓忠乎?”对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奚死焉?谏而见从,终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而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不见从,出亡而送,是轴为也。故忠臣也者,能尽善与君,而不能陷于难。
  宋玉因其友以见于楚襄王,襄王待之无以异。宋玉让其友。其友曰:“夫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妇人因媒而嫁,不因媒而亲。子之事王未耳,何怨于我?”宋玉曰:“昔者,齐有良兔曰东郭,盖一旦而走五百里,于是齐有良狗曰韩卢,亦一旦而走五百里,使之遥见而指属,则虽韩卢不及众兔之尘,若蹑迹而纵,则虽东郭亦不能离。今子之属臣也,蹑迹而纵与?遥见而指属与?诗曰:‘将安将乐,弃我如遗。’此之谓也。”其友人曰:“仆人有过,仆人有过。”
  宋玉事楚襄王而不见察,意气不得形于颜色;或谓曰:“先生何谈说之不扬,计画之疑也。”宋玉曰:“不然。子独不见夫玄蝯乎?当其居桂林之中,峻叶之上,从容游戏,超腾往来,龙兴而鸟集,悲啸长吟,当此之时,虽羿逢蒙,不得正目而视也。及其在枳棘之中也,恐惧而掉栗,危视而迹行,众人皆得意焉。此彼筋非加急而体益短也,处势不便故也。夫处势不便,岂何以量功校能哉?诗不云乎?‘驾彼四牡,四牡项领。’夫久驾而长,不得行项领,不亦宜乎?易曰:‘臀无肤,其行趄。’此之谓也。”
  田饶事鲁哀公而不见察。田饶谓哀公曰:“臣将去君而槛鹄举矣。”哀公曰:“何谓也?”田饶曰: “君独不见夫鸡乎?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时,信也。鸡虽有此五者,君犹日瀹而食之,何则?以其所从来近也。夫槛鹄一举千里,止君园池,食君鱼鳖,啄君菽粟,无此五者,君犹贵之,以其所从来远也。臣请槛鹄举矣。”哀公曰:“止、吾书子之言也。”田饶曰:“臣闻食其食者,不毁其器;荫其树者,不析其枝。有士不用,何书其言为?”遂去之燕,燕立为相。三年,燕之政太平,国无盗贼。哀公闻之,慨然太息,为之避寝三月,抽损上服,曰:“不慎其前,而悔其后,何可复得?”诗曰:“逝将去汝,适彼乐土;适彼乐土,爰得我所?”春秋曰:“少长于君,则君轻之。”此之谓也。
  子张见鲁哀公,七日而哀公不礼,托仆夫而去曰:“臣闻君好士,故不远千里之外,犯霜露,冒尘垢,百舍重趼,不敢休息以见君,七日而君不礼,君之好士也,有似叶公子高之好龙也,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夫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拖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今臣闻君好士,不远千里之外以见君,七日不礼,君非好士也,好夫似士而非士者也。诗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敢托而去。”
  昔者,楚丘先生行年七十,披裘带索,往见孟尝君,欲趋不能进。孟尝君曰:“先生老矣,春秋高矣,何以教之?”楚丘先生曰:“噫!将我而老乎?噫!将使我追车而赴马乎?投石而超距乎?逐麋鹿而搏虎豹乎?吾已死矣!何暇老哉!噫!将使我出正辞而当诸侯乎?决嫌疑而定犹豫乎?吾始壮矣,何老之有!”孟尝君逡巡避席,面有愧色。诗曰:“老夫灌灌,小子蹻蹻。”言老夫欲尽其谋,而少者骄而不受也。秦穆公所以败其师,殷纣所以亡天下也。故书曰:“黄发之言,则无所愆。”诗曰:“寿胥与试。”美用老人之言以安国也。
  齐有闾丘邛年十八,道鞍宣王曰:“家贫亲老,愿得小仕。”宣王曰:“子年尚稚,未可也。”闾丘邛曰:“不然,昔有颛顼行年十二而治天下,秦项橐七岁为圣人师,由此观之,邛不肖耳,年不稚矣。”宣王曰:“未有咫角骖驹而能服重致远者也,由此观之,夫士亦华发堕颠而后可用耳。”闾丘邛曰:“不然。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骅骝绿骥,天下之俊马也,使之与狸鼬试于釜灶之间,其疾未必能过狸鼬也;黄鹄白鹤,一举千里,使之与燕服翼,试之堂庑之下,庐室之间,其便未必能过燕服翼也。辟闾巨阙,天下之利器也,击石不缺,刺石不锉,使之与管槁决目出眯,其便未必能过管槁也,由此观之,华发堕颠与邛,何以异哉?”宣王曰:“善。子有善言,何见寡人之晚也?”邛对曰:“夫鸡处讙嗷,则夺钟鼓之音;云霞充咽则夺日月之明,谗人在侧,是见晚也。诗曰:‘听言则对,言则退。’庸得进乎?”宣王拊轼曰:“寡人有过。”遂载与之俱归而用焉。故孔子曰:“后生可畏,安知来者之不如今?”此之谓也。
  荆人卞和得玉璞而献之荆厉王,使玉尹相之曰:“石也。”王以为慢,而断其左足。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复捧玉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尹相之曰:“石也。”又以为慢,而断其右足。武王薨,共王即位,和乃奉玉璞而哭于荆山中,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共王闻之,使人问之曰:“天下刑之者众矣,子刑何哭之悲也?”对曰:“宝玉而名之曰石,贞士而戮之以慢,此臣之所以悲也。”共王曰:“惜矣,吾先王之听难,剖石而易,斩人之足!夫死者不可生,断者不可属,何听之殊也?”乃使人理其璞而得宝焉。故名之曰和氏之璧。故曰珠玉者,人主之所贵也,和虽献宝,而美未为玉尹用也。进宝且若彼之难也,况进贤人乎?贤人与奸臣,犹仇雠也,于庸君意不合。夫欲使奸臣进其雠于不合意之君,其难万倍于和氏之璧,又无断两足之臣以推其难,犹拔山也,千岁一合,若继踵,然后霸王之君兴焉。其贤而不用,不可胜载,故有道者之不戮也,宜白玉之璞未献耳。
  齐宣王为大室,大盖百亩,堂上三百户,以齐国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群臣莫敢谏
  者。香居问宣王曰:“荆王释先王之礼乐而为淫乐,敢问荆邦为有主乎?”王曰:“为无
  主。”“敢问荆邦为有臣乎?”王曰:“为无臣。”居曰:“今主为大室,三年不能成,而
  群臣莫敢谏者,敢问王为有臣乎?”王曰:“为无臣。”香居曰:“臣请避矣。”趋而出。
  王曰:“香子留,何谏寡人之晚也?”遽召尚书曰:“书之,寡人不肖,为大室,香子止寡
  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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