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九歌用以煉情
燃內篇據以煉性
煉性情之為劍者兩刃
而煉劍之後又如何 就
煉煉火的自己吧
煉自己成為容器
不再是自己而是
大實若虛
此所謂爐火純青
是容飛鵝即興闖入
過癮而不
焚身 她走進來說: 我停留
衹能亥時到子時
你來贈我一百零八顆捨利子
說是前生火花的相思骨
又用菩提樹年輪的心綫
串成時間綿替的念珠
莫是今生邀我共同坐化
在一險峰清寂的洞府
一陰一陽兩尊肉身
默數着念珠對坐千古
而我的心魔日歸夜遁你如何知道
當我拈花是那心魔在微笑
每朝手寫一百零八個癡字
恐怕情孽如九牛而修持如一毛
而你來衹要停留一個時辰
那捨利子已化入我髒腑心魂
菩提樹同我的性命合一
我看不見我 也看不見你 衹覺得
唇上印了一記涼如清露的吻 別劫去我的憂鬱;那個灰色的貴族;
別以陽光的手,探我春雨的簾子,
我不愛夕照的紅繁縷,印做我的窗花,
我住於我的城池,且安於施虐白晝的罪名,
別挑引我的感激,儘管馳過你晚風的黑騎士,
別以面紗的西敏寺的霧,隱海外的星光誘我:
你該知道的,那灰色的貴族————
我不欲離去,我怎捨得,這美麗的臨刑的傢居。 僅圖這樣走過的,西風————
僅吹熄我的蠟燭就這樣走過了
徒留一葉未讀完的書册在手
卻使一室的黝暗,反印了窗外的幽藍。
當落桐飄如遠年的回音,恰似指間輕掩的一葉
當晚景的情愁因燭火的冥滅而凝於眼底
此刻,我是這樣油然地記取,那年少的時光
哎,那時光,愛倩的走過一如西風的走過。 滑落過長空的下坡,我是熄了燈的流星
正乘夜雨的微涼,趕一程赴賭的路
待投擲的生命如雨點,在湖上激起一夜的迷霧
夠了,生命如此的短,竟短得如此的華美!
偶然間,我是勝了,造物自迷於錦綉的設局
畢竟是日子如針,曳着先濃後淡的彩綫
起落的拾指之間,反綉出我偏傲的明暗
算了,生命如此之速,竟速得如此之寧靜! 這是故居的園林,石階嚮
圮廢的廟宇
今夜你同誰來呢?同着
來自風雨的不羈,抑來自往歲的記憶
額上新的殿堂已醮起,而哪兒去了
我們昔日油紙的度牒
我再再地斷定,我們交投的方言未改
那蒲團與蓮瓣前的偶立
或笑聲中不意地休止
啊,你已陌生了的人,今夜你同風雨來
我心的廢廈已張起四角的飛檐
那高懸薄翅的鐵馬,你要輕輕地搖
輕輕地,啊,那是我夢的觸須 無聲地匯流着,在一一二月的雨天
是我們臂上的靜脈的小青河
一環環的漩渦,朵朵地跳出來
跳出你開着南窗的,心的四房室
而我底————
我正忙於打發,灰塵子常年的座客
以坦敞的每個角落,一一安置你的擺設
啊,那小巧的擺設是你手製的
安閑地擱在,那兩宅心捨的,那八間房室 雲遊了三千歲月
終將雲履脫在最西的峰上
而門掩着 獸環有指音錯落
是誰歸來 在前階
是誰沿着每顆星托鉢歸來
乃聞一腔蒼古的男聲
在引罄的丁零中響起
反正已還山門 且遲些個進去
且念一些渡 一些飲 一些啄
且返身再觀照
那六乘以七的世界
(啊 鐘鼓 四十二字妙陀羅)
首日的晚課在拈香中開始
隨木魚遊出舌底的蓮花
我的靈魂
不即不離 媳婦兒的傢曾是昔日的花轎
顫慄了門深柳枝垂的巷子
葦簾捲著 空堂約好燕燕的佳期
是一疊唱片樣轉而不眩的下午
啊 燕燕 一圈呢語一圈笑
而雪披的遠山 仍是舊歲的寒衣
仍在多上坡的雲脊……
翼的路了無消息
無奈梅香總趁日斜時候
推衾欲起的媳婦便悵然仰首
呀 未粘好的風箏猶擱案頭…… 醉溪流域(一)
吹風笛的男子在數說童年
吹風笛的男子
擁有整座弄風的竹城
雖然 他們從小就愛唱同一支歌
而咽喉是憂傷的
歲月期期艾艾地流過
那失耕的兩岸 正等待春泛而鼕著
一溪碎了的音符濺起
多石筍的上遊 有藍鐘花的鼻息
而總比蕭蕭的下遊多 總比
沿江飲馬的啼聲好
想起從小就愛唱的那支歌
憂傷的咽喉 歲月期期艾艾地流過
流過未耕的兩岸
而兩岸啊 猶為約定的獻身而童貞著
醉溪流域(二)
那晚 他們隔杯望著空空
(當兄弟已出徵 真像對飲的妯娌呢!)
舟上的快意衹是呀地一聲
啓
姻緣桅立在第六指上
那晚 他們隔燭望著紅紅
(當兄弟已亡故 誰和誰算是妯娌妮!)
整個的流域都生長一種棕的植物
(是燈柱披著簑衣麽!)
後來 便讓風鼓起黑色的大氅
其壯觀如一座地震的城
啊 那晚 他們交頸而很慢很慢纔釘在十字上 遠處的錨響如斷續的鐘聲
雲像小魚浮進那柔動的圓渾……
小小的波濤帶著成熟的傭懶
輕貼上船舷,那樣地膩,與軟
渡口的石階落嚮憂邃
這港,靜的像被母親的手撫睡
燈光在水面拉成金的塔樓
小舟的影,像鷹一樣,像風一樣穿過…… 飄泊得很久,我想歸去了
彷佛,我不再屬於這裏的一切
我要摘下久懸的桅燈
摘下航程裏最後的信號
我要歸去了……
每一片帆都會駛嚮
斯培西阿海灣(註)
像疲倦的太陽
在那兒降落,我知道
每一朵雲都會俯吻
汩羅江渚,像清淺的水渦一樣
在那兒旋沒……
我要歸去了
天隅有幽藍的空席
有星座們洗塵的酒宴
在隱去雲朵和帆的地方
我的燈將在那兒升起…
(註)斯培西阿海灣:雪萊失蹤處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
在星鬥與星鬥間的路上,
我們底車輿是無聲的。
曾嬉戲於透明的大森林,
曾濯足於無水的小溪,
那是,擠滿著蓮葉燈的河床啊,
是有牽牛和鵲橋的故事
遺落在那裏的……
遺落在那裹的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
斜斜地,斜斜地織成淡的記憶。
而是否淡的記憶
就永留於星鬥之間呢?
如今已是摔碎的珍珠
流滿人世了…… 殘堡 邊塞組麯之一
戍守的人已歸了,留下
邊地的殘堡
看得出,十九世紀的草原啊
如今,是沙丘一片……
怔忡而空曠的箭眼
挂過號角的鐵釘
被黃昏和望歸的靴子磨平的
戍樓的石垛啊
一切都老了
一切都抹上風沙的銹
百年前英雄係馬的地方
百年前壯士磨劍的地方
這兒我黯然地卸了鞍
歷史的鎖啊沒有鑰匙
我的行囊也沒有劍
要一個鏗鏘的夢吧
趁月色,我傳下悲戚的「將軍令」
自琴弦……
野店 邊塞組麯之二
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
黃昏裹挂起一盞燈
啊,來了
有命運垂在頸間的駱駝
有寂寞含在眼裹的旅客
是誰挂起的這盞燈啊
曠野上,一個蒙朧的傢
微笑看……
有鬆火低歌的地方啊
有燒酒羊肉的地方啊
有人交換著流浪的方向…
牧羊女 邊塞組麯之三
「那有姑娘不戎花
那有少年不馳馬
姑娘戴花等出嫁
少年馳馬訪親傢
哎
那有花兒不殘凋
那有馬兒不過橋
殘凋的花兒呀隨地葬
過橋的馬兒呀不回頭……」
當你唱起我這支歌的時侯
我底心懶了
我底馬纍了
那時
黃昏已重了
酒囊已盡了……o
黃昏的來客 邊塞組麯之四
是誰嚮這邊馳來了呢
這裹有直立的炊姻
和睡意蒙朧的駝鈴
你也許是來自沙原的孤客
多情而爽朗的
邊城的孩子
你也許帶看被放逐的憂憤
摔著鞭子似的雙眉
然而,你有輕輕的哨音啊
輕輕地
撩起沉重的黃昏
讓我點起燈來吧
像守更的雁
小河 邊塞組麯之五
收留過敗陣的將軍底淚的
收留過迷途的商旅底淚的
收留過遠謫的貶官底淚的
收留過脫逃的戍卒底淚的
小河啊,我今來了
而我,無淚地躺在你底身側
沙原的風推不動你
你沉重而酸惻的嘆息
月下,一道鐵色的筋
使心灰的大地更懶了
我自人生來,要走回人生去
你自遙遠來,要走回遙遠去
隨地編理我們拾來的歌兒
我們底歌呀,也遺落在每片土地…… 每夜,星子們都來我的屋瓦上汲水
我在井底仰臥看,好深的井啊。
自從有了天窗
就像親手揭開覆身的冰雪
--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
星子們都美麗,分占了循環著的七個夜,
而那南方的藍色的小星呢?
源自春泉的水已在四壁閑蕩著
那町町有聲的陶瓶還未垂下來。
啊,星子們都美麗
而在夢中也響看的,衹有一個名字
那名字,自在得如流水……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
而我什麽也不留給她
衹有一畦金綫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
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
或許……而金綫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
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
候鳥的來臨
因我不是常常回傢的那種人 晚虹後的天空,又是,桃花宣似的了
被裱褙的亂雲,是寫在
信風上的書法,我猶存
受贈者的感覺,猶記檐滴斷續地讀出
而結束於一聲鼓……那夕陽的紅銅的音色
小窗,郵箱嘴般的
許多永晝,題我的名投入
(是題給鬢生花序的知風草吧!)而
驚蟄如歌,清明似酒,惟我
卻在 雨的絲中,懶得像一隻蛹了 雨季是一種多棕的植物,
那柔質的纖維是適於紡織的;
而大農耕的緑野是太素了,
誰願挂起一盞華燈呢?
一盞太陽的燈!一盞月亮的燈!
--都不行,
燃燈的時候,那植物已凋萎了。
總有法子能剪來一塊,一塊織就的雨季,
我把它當片面紗送給你,
素是素了點,朦朧了點,
而這是需要的--
每天,每天,你底春晴太明亮! 方 窗
這小小的一方夜空,寶一樣藍的,有看東方光澤的,
使我成為波斯人了。當綴作我底冠飾之前,曾為那些女奴
拭過,遂教我有了埋起它的意念。衹要闔攏我底睫毛,它
便被埋起了。它會是墓宮中藍幽幽的甬道,我便攜著女奴
們,一步一個吻地走出來。
圓 窗
這小小的一環晴空,是澆了磁的,盤子似的老是盛看
那麽一塊雲。獨餐的愛好,已是少年時的事了。哎!我卻
盼望著夜晚來;夜晚來,空杯便有酒,盤子中出現的那些
……那些不愛走動的女奴們總是癡肥的。
*字窗
我是面南的神,裸著的臂用紗樣的黑夜纏繞。於是,
垂在腕上的星星是我的女奴。
神的女奴,是有名字的。取一個,忘一個,有時會呼
錯。有時,把她們攬在窗的四肢內,讓她們轉,風車樣地
去說爭風的話。 四圍的青山太高了,顯得晴空
如一描藍的窗……
我們常常拉上雲的窗帷
那是陰了,而且飄著雨的流蘇
我原是愛聽罄聲與鐸聲的
今卻為你戚戚於小院的陰晴
算了吧
管他一世的緣份是否相值於千年慧根
誰讓你我相逢
且相逢於這小小的水巷如兩條魚 這時,我們的港是靜了
高架起重機的長鼻指著天
恰似匹匹采食的巨象
而滿天欲墜的星鬥如果實
撩起你心底輕愁的是海上徐徐的一級風
一個小小的潮正拍看我們港的千條護木
所有的船你將看不清她們的名字
而你又覺得所有的燈都熟習
每一盞都像一個往事,一次愛情
這時,我們的港真的已靜了。當風和燈
當輕愁和往事就像小小的潮的時候
你必愛靜靜地走過,就像我這樣靜靜地
走過,這有個美麗彎度的十四號碼頭 琉璃的三界 盆景盒兒般的碎了
結伴而去的幽 散為隨緣的禪
關不住的長睫 翼一樣的翩翩
而冰質的藍 溶作紫竹的朝露
禁不住的 瞳 如索食的啄--
在南海我們竟是一陣鴿
春風乃是哨音做的
遠山覆于云蔭
人魚正圍喋著普陀
輓*而涉的群島在海峽小憩
一切皆緣春天而起--
在南海我們竟是一陣鴿
兩腳係的書 是觀音捎給丈夫的 臺北盆地
像置於匣內的大提琴
鑲著緑玉……
裸著的觀音山
遙嚮大屯山強壯的臂彎
施著媚眼
嚮左再嚮南看過去
便是有著沉沉森林的
中央山脈的前襟了
基隆河𠔌像把聲音的鎖
陽光的金鑰匙不停的撥弄
在雲飛的地方
我也伸長我底冰斧
為那七彩的虹弓綴一根弦
而這歇著的大提琴
卻是事間最智慧的詞令者
對偶來的人,緘默——。 不必為我懸念
我在山裏……
來自海上的雲
說海的沉默太深
來自海上的風
說海的笑聲太遼闊
我是來自海上的人
山是凝固的波浪
(不再相信海的消息)
我底歸心
不再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