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愴 beichuang
船 The Ship
再生 breeding
初春 the first month of spring
四月 april
山陰路上
南國 the southern part of the country; the South
沉思 contemplate
海德堡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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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 Modern Poetry
一束信札
白桦
我緊緊地拉住你的雙手; 問:你什麽時候把我丟開? 我會把墮落當做升華, 因為這是你給我的。
《兩朵山茶花》
一朵由於最先醒來而非常寂寞的山茶花, 久久深情地俯視着一顆還在沉睡的花蕾; 在她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有所期待了, 嚮那個先覺者仰起粉臉和與生俱來的微笑。 也許她完全不知道期待的是什麽, 但她知道期待是美好的。 遺憾的是他和她之間有一小段距離, 對於他倆, 一寸和一萬裏完全相等; 相互可以傳遞火紅的渴望, 可以感覺到對方濃郁的激情, 多麽近,近得使他倆發抖、發瘋! 卻得不到一個短暫的甜蜜的吻。 最後,他們終於如願以償了, 最先醒來的那朵花猝然凋落……
上海
《海的語言》
我的語言太笨拙、太單調了, 不斷重複着一個相同的字, 重的象一聲吶喊, 輕的象一聲嘆息。 椰子樹憂鬱地垂下她那高傲的頭顱, 很想用她秀美的長發拂平我的激情。 每一隻水鳥都用歌一般的語言說: 懂了呀!懂了!懂了! 衹有岩石聽不懂, 它是不願聽懂任何語言纔黯啞的。 我千百次喊着岩石聽不懂的那個字, 去濺擊並淹沒岩石; 我噴射的是自己的血, 你知道嗎? 碧血在烈焰中升華為銀色。
三亞
《兩衹雪白的鷗鳥》
一團浮遊在藍海上的銀夢, 你獨自在夢的深處徘徊; 漫天喧鬧的鳥群, 但它們衹是你的襯景。 我衹看見你,聽見你, 徑直落在你的面前,合起雙翅; 一個美麗的童話誕生了, 像一朵清晨醒來的睡蓮; 你由於沒有見到蓓蕾而難以置信, 而蓓蕾已經默默期待了一萬年。 在鋪滿紅豆的海灘上, 浪花嚮你噴射珍珠。 你真的富有嗎?回答我, 在我飛來之前?
上海
《天使》
象所有仰望浩渺天空的兒童那樣, 我早就在描繪我的護法天使了。 稚嫩的綫條和過於鮮豔的色彩, 而且沒有忘記給她插上翅膀。 當我真地擁有你的時候, 晚了嗎?你不僅沒有翅膀,是有點晚。 你衹是一個和我一樣又不完全一樣的人, 卻能擁着我飛, 升到九天之上。 我不得不悲哀地意識到: 這是我最後一個高度了! 我緊緊地拉住你的雙手, 問:你什麽時候把我丟開? 我會把墮落當做升華, 因為這是你給我的……
上海
《四重唱》
我聽見過你的歌聲,是嗎? ——你會感到詫異。在哪兒? ——你完全忘了, 我們已經分別了長於百年的一個長晝; 但我還記得,歷歷在目, 雲海之上是一片溫柔的霞光; 我們徹底襬脫了蛛網的世紀, 世人必須仰望我們。 在你的極度苛求和極度寬容之間, 在兩顆星辰為閃光而不斷碰撞的時候; 你歌唱了,由於我並為了我的呼應, 連同我們的靈魂, 正好是一組四重唱。 此時此刻,永生永世, 宇宙萬物,值得我贊美的衹有你。
上海
《都會之夜》
這是一座現代的繁華都會麽? 不!這是一輛碩大無朋的戰車。 整整一個白晝和半個夜晚, 我都在鋼鐵履帶的震撼下怒不可遏。 上海的喧囂終於滾過了我的頭頂, 大戰車背後的步兵群也潛入地下, 曾是車潮人潮泛濫的大街小巷, 全都成了幹涸的河床。 燈光一盞一盞的熄滅, 幾乎所有樓房的眼睛都閉上了。 哪一盞燈熄滅之後是孤獨? 哪一盞燈熄滅之後是歡愛? 你的面龐和月亮重疊着悄然閃現, 在都市峽𠔌的上空疑問地俯瞰着我。
上海
《死結》
我是一泓邊唱邊流的清水, 繞着你歇腳的那座珊瑚島, 好像是無意間輓了一個結, 你和島應該都能感覺到。 其實,我早有預謀, 又一直在千回百轉地躲避; 但我難以抗拒命運的力量, 它為我畫好了從生到死的麯綫。 還一再通過我自己的手和才智, 為我自己編寫一幕一幕的悲劇。 我甚至覺察不到它的粗暴幹預, 我?是我!是我輓下的這個死結。 現在,現在我纔明白: 被牢牢係住的衹有我自己……
上海
《別離》
對你來說,親愛的! 別離是一個漸漸在褪色的夢; 對我來說,親愛的! 別離是一次不斷加重的徒刑; 對你來說,親愛的! 別離是一抹越來越暗淡的霞光, 對我來說,親愛的! 別離是永無晴日的連陰雨; 對你來說,親愛的! 別離是你花壇上一朵殘花的凋謝; 對我來說,親愛的! 別離是我天空上唯一那顆星辰的隕落。 但我是幸福的, 懷着一個信念, 象一尊雪堆的彌勒, 微笑着自甘消溶。
上海
《風景》
迎春花悄悄在晨曦中透出鵝黃的嬌媚, 枝條錯落的陰影在窗簾上印着淡藍的恬靜; 葡萄的葉苞撅着淺緑的嘴唇, 讓人想藉親吻去吮吸它那酸甜的汁水。 一對白鴿帶來一陣小小的騷亂, 在欄桿上旁若無人地醉心於歡愛, 最動情的時候又雙雙墜下高樓, 像一架四衹翅膀的滑翔機飄嚮遠方。 燕子們在電綫上集體創作着一首樂麯, 不停地爭論、修改,永遠難以定稿。 一滴冷雨從窗外飛進我的書齋, 打在我緊皺着的眉心上。 我覺得, 眼前的色彩、音響和情緒組成的風景, 真是一團謬誤,因為這風景中沒有你。
上海
《非醉,也非夢》
昨日纔含苞的梨花今日已成飛雪; 南國之路迢迢, 時而愁雲,時而喜雨,時而迷霧, 不知是行是住?是盼?是迎? 還是靜候? 真怕驟然放晴, 驕陽刺傷欲穿望眼。 門旁亭亭玉立,是你? 衹有你,不是你還會是誰呢? 我竟沒有感到意外, 自然而然地捉住了你的雙手。 這情景曾多次在我眼前閃現, 而且都在白日,非醉,也非夢。
上海
《我在哪兒》
混濁的河流, 深夜的街道; 一艘沒有舵、沒有帆和槳的小船, 我不知道是什麽在推動我。 也許是那漂在霧中的航標, 路燈隨着我趔趄的腳步浮沉; 兩岸盡是可疑的影子, 電綫桿在我身後靠攏,交頭接耳。 讓夜風和旋流去决定速度, 我不想,也沒想過快和慢的含意。 我並不在我的肉身行走的夜路上, 根本不在這裏, 根本不在…… 我的太陽、風帆、舵和槳,我的靈魂, 我的蔚藍色的大海都在你嬌小的手掌上。
上海
《我是一顆星》
我原以為燈和星都是燃油纔發光的, 光芒能射透天上和人間的黑暗; 媽媽每天都給它們(飠畏)油, ——那時我纔三歲。 當我知道天高媽媽上不去的時候, 星光又成為一個八歲孩子的謎; 我每夜都在猜想,猜呀猜…… 最後我相信它們是在燃燒着自己。 可是長者告訴我: 不!孩子!星光是陽光的反射。 我真願意自己是一盞油燈, 最動人的是油盡燈滅的那一瞬間的顫慄, 人們無限婉惜地發出一聲長嘆。 多美呀! 但我是一顆星,我親愛的太陽!
上海
《月色和水色之中》
回憶總是浸在月色和水色之中, 攪亂它的衹可能是屈原的山鬼, 或許是蕭蕭而下的木葉, 紛亂得格外繁華。 無窮的弧形波巧妙地分割着光影, 調和出神秘的色彩。 嚮我的心靈裏投射苦澀的愉悅, 當我感到疼痛的時候血已淹沒了我。 昨天的聲音被時間的回音壁反彈回來, 全都是變得陌生和更加溫柔了的情話。 雲一般綽約的容顔, 煙一般飄渺的衣衫, 霧一般朦朧的帷縵, 衹有朱唇清晰得如同兩片花瓣。
上海
《逝去的日子》
日子象層層波浪, 從大洋彼岸緩緩涌來, 投入黑色的岸的懷抱, 隨即心力衰竭而消亡。 一層,一層緊接着一層, 寂寞、空曠、單調。 回顧近年接踵消亡的日子, 就象翻閱一本乏味的厚書, 衹有為數不多的幾頁彩色插畫, 而最動人的衹有兩頁, 描繪着的是南國春景, 被冷落在窗外的雨絲和窗內的瓶花, 被迫縮小了光暈的床頭燈, 以及畫面之外的貝多芬的浪漫麯。
上海
《等待的日子》
在高速流逝的江水上, 我乘坐的是一艘隨水漂流的小船, 兩岸矗立着的不是挺拔的白楊樹, 那是等待的日子。 大致相等的間隔, 似曾相識的模樣; 就象一排整齊的柵欄, 飛快地在我眼前閃過; 留在我記憶中的是什麽呢? 衹是連綿不斷、黑白相間的光影。 我所擔心的衹有一件事, 那就是當你突然出現在某一條白光與黑影之間, 我無法泊位我的生命之舟, 因為上帝沒有賜給我一隻鐵錨。
《給一條河》
我真希望你能重新返回為山溪, 沒有如今這樣沉重的負荷, 衹承受得住暮春的落花, 自由自在地行吟。 新月般的年華, 美如你苗條的自身, 滾動着淚珠般的純真, 流泄着月光般的坦誠。 但你畢竟出幽𠔌而成為江河了, 舊夢日漸遙遠…… 在你浩蕩流波的邊沿, 有一棵白樺樹迎着風伫立了半生, 你會出於勃發的激情躍過堤岸, 給我留下一汪清水嗎?
上海
《苦核》
真的有過那寶貴的瞬間嗎? 我竭盡全力在遺忘的深淵裏打撈着, 打撈那艘一閃而逝的沉船, 我的鑲滿金珠翡翠的水上宮殿。 我曾經顫慄地感覺到了你, 你也曾經以同樣的激情感覺到了我。 你由衷地低聲嚮我傾吐了三個弱音, 三衹被你長期囚禁在心扉內的雛鳥; 它們將永遠在我空曠的思念中飛翔, 反復唱着一支最短最動聽的歌。 我含着一枚幸福的漿果, 讓它盡可能緩慢地溶化為甜蜜的汁水, 沒想到那麽快就變了滋味, 留下來的是一顆嚼不爛的堅硬的苦核。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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