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愴 beichuang
船 The Ship
再生 breeding
初春 the first month of spring
四月 april
山陰路上
南國 the southern part of the country; the South
沉思 contemplate
海德堡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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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 Modern Poetry
四月
白桦
你不是就在我的身邊嗎? 可是我沒敢放下思念; 沒敢放下天路迢迢的雲憂雨愁, 沒敢放下永晝長夜的夢驚醒悸
《一日》
我來了,四月! 你也來了,四月! 我們都來自遠方, 穿過一千零一個夢之國。 在這終年堆積着陽光的峽𠔌, 火焰奔流不息。 我們勇敢地接受了最初的撞擊, 之後就是流水歡歌。 我們開始了金溶液的人生, 任何一次冷凝都將是一尊傑作。 山那邊也是四月,聽說 春天苦苦地等待過我, 讓一切綃薄的花朵都凋謝吧! 你正在盛開,親愛的!
《二日》
我奔赴的是三月, 一百年前的三月; 抵達的卻是四月。 一百年後的四月。 衹是無聊的緣故, 流浪成性的風撕碎了一百度繁花, 為了荒誕的尊嚴, 雪山以銀鑄的王冠撞破了一萬顆冰輪。 即使我能如期而至, 百年之上不還是層層疊疊的百年嗎? 遲暮的懊喪哪有盡頭! 緊緊地擁抱赤裸裸的這一個四月吧! 從她的秀發一直親吻到她的足尖, 四月最初的兩個晝夜已經過去了……
《三日》
不屬於四月的一切, 都已丟棄在車輪之下了; 記憶的錦囊裏沒有污穢的地位, 我衹采摘常青的草葉。 山𠔌漸漸敞開了褐色的大門, 我們進入白雲懸挂在梁柱間的殿堂; 陽光啊!——金光燦爛的鐘聲, 在宇宙間引爆了輝煌的共鳴。 我期待的衹是藍色殿宇上的一片瓦, 那片瓦所期待的衹是一小塊靜謐; 那塊靜謐所期待的衹是我們的絮語, 絮語所期待的衹是親切的音響。 對於虔誠的朝聖者, 親切的音響不就是佛的禪機嗎!
《四日》
在月光和樹枝的帳幕裏, 比空中更為自由。 收斂着翅膀的飛翔, 吻合着嘴唇的歌唱; 含在緊閉着的眼睛裏的霞光, 淹沒一切的玫瑰色的狂潮。 合歡的季節終於光臨, 花瓣染紅了溪水。 來自遠方的風, 不斷掀起塔鬆的長裙。 突發的泉水噴涌, 試圖熄滅一萬個鼕天的幹渴, 為禮贊上蒼,滿山的石筍勃起, 啊!汗淋淋的歡樂浸潤着大地……
《五日》
我狂喜地呼嘯而來, 在紅土高原上劃了一條閃電。 因為我曾長久地禁錮在雪綫上, 冰川把我鎖在它那嚴寒的水晶柱上; 在千載難逢的太陽和春天的婚宴上, 我纔得以赦免,釋放。 當我一旦涉足熾熱的徵途, 就是沒日沒夜的奔流。 今天,我終於滯留了下來, 想在山巔上做一個深藍色的夢。 一棵彎彎的小樹, 把頭低低地垂嚮我的懷抱; 我用波浪之歌贊美她的秀發, 不敢想越來越近的行期。
《六日》
我在那塊墨漬似的雲隙裏, 曾經長久地追蹤着一條夜路; 你領着它從群山中統出去, 象是拖着一條絲綫。 在波浪爬上岩頭的大海邊, 你沒找到一艘裝得下路的長船。 跌倒的時候你親吻沙礫, 含着疼痛的橄欖果又走了; 把路引嚮大河的盡頭, 你找到你要找的顔色了嗎? 當你把路輓在故鄉的小城邊, 擡頭擦汗時纔看見為你閃光的我, 我立即墜落在你的手掌裏, 你會失望嗎?面對一顆無華的隕石。
《七日》
小巷鈎連着小巷,全都是 你閉着眼都不會迷失的小巷。 早晨的陣雨在人們腳下鋪着泥濘, 所有的巷尾都握在山巒的手裏。 買一副斧頭砍出來的馬馱架, 騎馬進城的路衹有一支歌那樣長。 撩起長裙試穿高跟鞋的彝族女人啊! 特號鞋都能咬疼你那老頭上開放的金蓮。 小飯館的姑娘敲着噴火的油鍋, 正在用眼睛釣一個想喝早酒的卡車司機, 所幸還有卡車司機, 還有從另一個世界滾進滾出的車輪。 你深深地愛過和恨過、嚮往過的一切, 我全都在這個小城裏找到了。
《八日》
你不是就在我的身邊嗎? 可我還沒敢放下思念; 沒敢放下天路迢迢的雲憂雨愁, 沒敢放下永晝長夜的夢驚醒悸。 我能捲起這緑波連天的芳草地, 鋪在我心中的荒原上嗎? 還有那朵為我開放的金盞菊, 還有那滴留在花蕊裏的露珠, 還有露珠裏的那個“迷你”(mini)的我, ——一副四月的清醇的醉態。 從元謀人爭奪火種之戰開始, 山火曾經烤焦過億萬重美麗的星空; 而今天,每一片草葉 依然是一桿生命不朽的大旗。
《九日》
我乘着寒流從北國飛來, 在這春天的山𠔌裏降落; 一夜之間,僅僅是一夜之間, 我就發芽並挺立於萬木之上了; 舒展開無數雙手臂, 去捕捉每一綫洞穿黑暗的陽光。 一夜之間,僅僅是一夜之間, 我就結蕾、含苞、開花了; 十萬朵怒放的鮮花迎着長空, 去吮吸每一顆從晨星上溶滴的朝露。 一隻小鳥在激越地振翅高歌, 她在哪兒?為什麽這樣動情? 我知道,衹有我知道, 她正使身在我的一個最小的枝椏上。
《十日》
我靜靜地仰臥着, 傾訴着環繞我的群山的轟鳴; 緑樹的瀑布奔涌而下, 把我埋葬在這沉淪的山𠔌裏吧! 紫雲英卻偷偷在編織着一張飛毯, 不,我在地上纔有期待; 在堅實的泥土上, 不管是生還是死。 我伸展四肢成為一個“大”字, 緊緊壓住紫雲英善意的浮動。 淹沒我吧!淹沒我! 一層緑葉,一層陽光…… 我將用我的目光高擎着 一座緑波和金浪交相輝映的大海。
《十一日》
子夜,月亮輕輕推開我的房門, 悄聲嚮我講述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曾經夜夜都象十五的自己, 從來不懂什麽是圓,什麽是缺, 一天,我無意中偷看了一扇小窗, 衹一眼,衹一眼就學會了愛; 銀色的血崩在江河大地上橫溢, 從此我失去了蒙昧的童貞。 月月都要從一綫光明開始期待圓滿, 月月都要經歷逐漸黯淡的破滅。 象苦難深重的你們一樣, 我絲毫——絲毫也不後悔, 心甘情願地去死!我們全部的幸福啊! 不就在於我的死去活來嗎!
《十二日》
你說:“我願做你眼眶裏的一滴淚, 當你疼痛的時候滑落出來, 在你燃燒着的堅韌的面頰上, 它就是一條陰涼的清泉。” 我親愛的春天的第十二夜! 在你芬芳的懷抱裏我聽見了鳥鳴, 是不安的悸動?也許是由於歡愉。 山之島乘月之波浮遊到我的窗前, 雲之海默默地漲潮了, 乳白色的洶涌正在漫過我的手指; 指紋接受並分析着最微弱的信息, 哪怕是你的睫毛的一次顫抖…… 一滴淚奪眶而出了!親愛的! 但不是由於我的疼痛……
《十三日》
恣肆暴虐了一夜的雨呢? 天地間曾充滿它的音響。 風吻幹了塵世間的淚, 天上也沒有一絲雷火的烙印。 一抹白雲似雪, 在晨曦中暗自消溶。 我推開一扇西嚮的窗戶, 被夜囚禁着的目光得到了自由; 另一扇東嚮的窗戶也應聲敞開, 你送走了由於疑慮纔招來的惡夢。 燃燒着的太陽一躍而起, 並立即投入你的懷抱。 緊緊地擁抱着吧!這就是 你在過早冷卻的灰燼中期待的那團火。
《十四日》
是的,我的目光為春天唱過戀歌, 那些錯肩而過的薄幸的姑娘; 是的,凝固在冰層裏的種子, 也想隔着透明的壓迫一睹芳容。 是的,歷經野火追殺而幸存的小草, 忍受着踐踏偷吻過珠光寶氣的綉履。 是的,脆弱幹枯的枝條, 冒着折斷的危險撫摸過華麗的衣裙。 是的,我用生命燃起緑色的火焰。 為愛自焚,直到焦黃——敗落…… 她們卻視而不見,匆匆來去, 啊!五十六次痛苦的單戀。 第五十七位春姑娘能給我一顆蓓蕾, 讓它留在我的枝頭上開花結果嗎?!
《十五日》
當無字的石鼓咚咚擂響的時候, 我摟着金沙江邊的一棵小樹; 一起傾聽先民在大轉移時遺落的, 至今都在篝火上飄搖的神話。 雄鷹和母羊的後代沒有繼承翅膀, 卻自由地直立於天地之間。 饑餓播種的骨骸繁殖着恐怖, 磷火的沼澤在荒原上漫步。 石化了的魚巡遊在岩層的波紋裏, 山頂上的蠃殼模擬着沉寂了億萬年的海嘯。 石壁上有一部人工斫鑿的百科全書, 莊嚴宣告群體的母之權威和性之神聖。 它衹不過是一個碩大的、粗糙的裂縫, 啊!人類曾經是何等的坦率和簡練!
《十六日》
這就是我歷盡艱險的生命之流嗎? 用怒火蘸着純淨的血切開了高原, 為永世不孕的岩石噴射過多少精液! 我——金沙江還能返身逆風北上。 多麽幸運的轉折,去重新經歷創造, 如此暢快的傾泄,清醒地享受歡樂。 自信的波濤躍上高高雪山的頂峰, 成為飄灑于云海之上的陣雨。 神奇而美麗的石鼓灘啊! 你含笑仰臥着迎接奔涌而來的我。 當我滑嚮你那柔軟的腹地, 就身不由己地躍上一個空前的高度。 我從來都不曾有過一個這樣的灘頭, 將來也不會有,直到我為海之生而死。
《十七日》
河水裏有你的航船, 它會載着你並拖拽着月亮。 高山上有你的駿馬, 它會馱着你去追逐情歌蛻變的蝴蝶。 沙漠裏有你的駱駝, 它會負着你接飲叮叮咚咚的星星雨。 雪原上有你的馴鹿, 它會拖着你朝拜銀冠白袍的王子。 夢境裏有你的翅膀, 它會帶着你旋入飛翔者們的華爾茲。 我卻衹有一根係在峭岸上的溜索, 靈魂和肉體都懸在萬丈深淵之上; 象笨熊那樣牢牢地抓住你, 為了到達絶無退路的彼岸。
《十八日》
唱吧,可以輕些,但千萬別中斷: 你的歌正負載着我的飛翔。 白熾的雲的純潔熔斷了我周身的繩索, 透明的風的自由唆使着我的輕狂。 鳥群在山嶽的波濤上旋飛, 鼓噪着嚮浪尖索取各自的窩巢。 我懸浮於上下兩個藍海之間, 不知道是在墮落還是在升華? 夕陽橙黃色的哭泣突然咽絶, 留下一片暗紫色的悲哀…… 人間沒有一支唱不完的歌,親愛的, 我從你最後那個高音階上跌落下來。 這個箭飛鳥落的瞬間會進入永恆嗎? 是的,它已經夾在所有樹幹的年輪裏了!
《十九日》
我的軀幹上留有一綫黃昏青色的冷峻, 刺破山嶽連綿不斷的陰沉; 點亮死去的黎明復燃的願望, 面嚮紅日高唱銀光閃閃的歌謠。 一面葉的緑盾迎戰一桿光的金矛, 墜地的衹是負傷的斑駁的影子。 “你太醒目了!”正因為如此, 你纔會準確無誤地走嚮我。 失去的時光在迅速倒流, 一秒鐘滾過一個從西到東的太陽。 重新去經歷數十次暴風雪的掩埋, 當一切都還在我記憶的鐵砧上; 太可怕了!你是我的俾德麗采嗎? 如果是,我將牽着你的緑色鬥篷……
《二十日》
野草莓,兒時采摘過的野草莓, 象螢火那樣引誘我迷失在森林裏。 在自己眼前閃亮的野草莓啊! 是最紅最美最甜的野草莓。 森林外的花朵謝了又開,開了又謝, 來時的小路肯定都被花瓣蓋住了。 森林外的天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溪水上那塊板橋也該變成船飄嚮遠方。 許久都沒聽見雞叫狗咬的聲音了, 還有人與人為了或不為什麽的爭吵。 遠離森林的人把森林當做險惡的海, 老了,森林依然是我心中的一部童話, 牧羊少年用髒手捧着自己采摘的野草莓, 大睜着眼睛盼着一位飄然而至的公主。
《二十一日》
我的泉水!我的一見鐘情的泉水! 你纔是我的路呀!我的泉水! 暫時把坎坷的小路挂在山腰上,那是 我終生都不得不套在腳上的鐵鏈。 你一下就抱住了我傷痕纍纍的雙腳, 接着就是不間斷的親吻。 你那甜甜的聲音呀!我的泉水! 給我唱着一支長長的苦歌。 我能把你帶出你負荷着的崇山峻嶺嗎? 你還負荷着這裏的狹小的白晝和黑夜。 你沒有回答我,我的泉水! 那支喝不完的苦酒似的苦歌把你醉倒了。 難道我必須再套上那條沉重的鐵鏈嗎? 我的泉水!我的一見傾心的泉水!
《二十二日》
一行白鷺先後射入那團低低的烏雲, 急雨敲醒了我沉睡在癡情中不祥的預感。 昨日還不敢起落的乳燕何時離去的呢? 它們初戀的喃喃情話還留在門楣上。 花朵突然失神落魄地濺了滿地血污, 從含苞那天起它們就在等待末日了。 我伏身在河邊吻別鋪滿歸程的緑茵, 嫩芽和溶雪的冷香衹留在記憶中。 一隻拉着嗡聲飛過眼前的金殼蟲, 在空中劃了一條春和夏的疆界。 誠然,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難道也包括這清泉當酒的一次小聚嗎? 這衹是今年春天的最後的一個日子, 絶不是我們的最後的一個春天!
《二十三日》
時間空間的獄墻風化而倒塌了, 兩對眼睛奇跡般地重合在一起; 那是一幅籠着霧的夢幻似的風景, 水墨和顔料在敏感的宣紙上自由滲透。 今天,它們將不得不由重合而分離, 從此都再也難以恢復各自的基調了; 我蒙上了一層月和雪的憂鬱的淡藍, 你蒙上了一層血與火的狂熱的猩紅。 今後,你的世界或許會多一點溫暖, 我的世界或許會多一點冷峻。 我們曾經重合着照耀過你的生的歡愛, 但願也能重合着去照耀我的死的肅穆。 一直到再也不能重合的時候, 生死之間凝結着一汪清淚……
《二十四日》
現在我可以嚮溪邊那對小鳥說: 我生活過了,象你們那樣…… 歌喉裏含着四月藍水晶般的雨珠, 翅膀上披着四月紅寶石般的陽光; 分不清這是夢之外的翡翠色的山𠔌, 還是山𠔌裏的翡翠色的夢? 我有過四月嗎?多少個四月啊! 都被戰火孵化為黑色的烏鴉飛去了! 或溺死於血淚深淵,或釘死於鐵窗之外, 多少個四月在我昏厥的時候悄然離去。 那對小鳥懂了,歡躍起來, 溪邊閃亮兩團彩色的小火。 那支唱過無數遍的愛情二重唱又開始了! 我生活過了,象你們那樣……
《二十五日》
我不忍解開停泊在你淚泉邊的那衹小舟, 因為纜繩就係在你最為敏感的睫毛上。 已經停泊了很久了吧?不知道。 一瞬間和一生一世的差別是什麽呢! 大江大河會由於暴漲而泛濫成災, 小小的愛心卻永無饜足。 讓歲月自己衰老吧! 火葬在古老的歷書裏。 讓青春走出年、月、日的柵欄, 一切記年法都是寂寞的老先生的創造, 我凝視着那衹小舟, 它在不斷流逝着的水波上晃動。 我悄悄跳上船頭,非常輕, 但是你的眼睛突然睜開了,含着淚……
《二十六日》
僻靜的山𠔌和多彩多姿的白雲, 如願的初會和沉溺於歡愛的悲哀; 紅色喧鬧的醉和緑色寂寞的醒, 都可以塞進春天記憶的背囊帶走。 衹是那些未來而將要到來的日子, 應該屬於我們的夏、秋、鼕,以及 之後的又一個相似而更為芬芳的春天, 難道都要被山峰切為兩半嗎? 金沙江從你的眼角開始更快地奔流, 要穿過多少顆幹渴的太陽和月亮; 要忍耐多少迂回麯折的留難; 才能到達我沾滿泥濘的腳下; 卻洗不淨我額頭上愁雲無際的天空! 我將長久地站在海的嘆息的鐵錘下……
《二十七日》
還是那條黃塵滾滾的河流, 曾經把我飄來又把我浮去。 還是那排竜鐘的老桉樹, 我總也聽不清它們咕嘍的是些什麽。 還是那群大驚小怪的扁角黑山羊, 阻攔過我的來路卻不阻攔我的歸途。 還是那叢岩頭上的杜鵑花, 火焰早已熄滅,衹留下一堆緑色的餘燼。 還是那些一閃而過的里程碑,衹是 數字的順序不是1234,而是4321。 還是那雙期待過、照耀過我的晨星, 漸漸——漸漸在我的回顧中沉淪; 不!從那對晨星的視角來看,是我 被滾滾塵土活活埋葬在遙遠的天際了!
《二十八日》
如果我有一條山鷹的路: 路上鋪的不是土而是雲; 我要用寫詩的手去交換飛翔的翅膀, 每夜都要去追逐已經離去了的四月。 你一定還在那個山𠔌的溪水邊徘徊, 那段夜麯一般的情愫仍在水上飄流。 把無可奈何纔擁抱的夢扔在雲裏雨裏, 被時間拉長的相思頃刻之間縮短為零。 我衹要四月溫馨的夜晚, 白晝隨便在哪個酷熱或寒冷的月份。 為襯托你的黑發,我會銜來一月的雪花, 為裝飾你的明眸:我會背來八月的陽光。 的確,我失去了用以寫詩的手, 但並非我從此就沒有詩了,不是嗎?
《二十九日》
在瘋狂的鳳凰樹着火的日子, 紅霞在山坡、道路和峽𠔌裏泛濫; 一萬衹火鳥迎風抖動着羽毛, 扇形的孔雀屏反射着鑽石雨般的陽光。 繽紛的色彩或單調的黑暗, 縱情的歡樂或深重的痛苦; 明媚的月華或暴虐的雷雨, 溫柔的撫愛或殘酷的欺凌; 晴朗的天空或烏雲覆蓋的大地,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全都一樣。 因為我正在走嚮四月的盡頭, 驟然冷凝的心境一片雲水茫茫…… 身後彩色空氣裏的甜蜜的花粉, 為什麽這麽快就在記憶中結成了苦果呢?
《三十日》
我心靈中的琴弦漸漸停止了顫抖, 那雙熱烈彈撥着我的才情的手呢? 剛剛還在空氣中振蕩着的華彩的樂音, 全都是滾動在太陽的金盤裏的珍珠。 消失了,象夏日中午的陣雨, 一眨眼之間雲飛霧散,一滴也沒了。 我痛苦地希冀着,等待着…… 象等待一顆衰竭了的心髒重新起搏。 哪怕再有一聲微響和一段繚繞的餘音, 哪怕是嚮明年四月預藉一串雲雀的囀鳴; 觸發起那雙手再次即興演奏的激情…… 把未來所有的四月連結在一起, 成為一部永無終止的夢幻麯;唉! 這也許是我終生都不會終了的一個夢幻……
1987年4月於滇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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