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 秦观 Qin Guan  宋代   (1049~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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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 ancient style poetry
千秋歲

秦观


  水邊沙外
  城郭春寒退。
  花影亂,鶯聲碎。
  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
  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
  鵷鷺同飛蓋。
  攜手處,今誰在。
  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顔改。
  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賞析】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捲六雲:“少遊詞寄慨身世,閑情有情思。”又云:“他人之詞,詞纔也;少遊,詞心也。得之於內,不可以傳。”清代周濟《宋四傢詞選》:“將身世之感打並入豔情,又是一法。”少遊此作就是將身世之感融入豔情小詞,感情深摯悲切。這種悲切之情,通過全詞濃郁的意境渲染來表達,言有盡而意無窮。詞作於詩人坐元祐黨禍,貶杭州通判,又坐御史劉拯論增損《神宗實錄》中途改貶監處州酒稅,政治上的打擊接連而來之時。“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亂,鶯聲碎。”此四句是寫景,處州城外有大溪,沙灘。此時春寒已退,該是晚春時節了。後兩句似出自晚唐杜荀鶴《春宮怨》詩:“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狀花影搖曳,鶯聲間關,形象生動,摹寫精當。用“亂”和“碎”來形容花多,同時也傳遞出詞人心緒的紛亂,蕩然無緒。可謂以樂景寫哀情,給人以凄迷的感受。“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他鄉逢春,因景生情,引起詞人飄零身世之感。詞人受貶遠陟,孑然一身,更無酒興,且種種苦況,使人形影消瘦,衣帶漸寬。“寬衣帶”,出自《古詩十九首》“相去日以遠,衣帶日以緩”,哀婉深沉。“人不見”句,從江淹《休上人怨別》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化出,以情人相期不遇的惆悵,喻遭貶遠離親友的哀婉,是別情,也是政治失意的悲哀。
  
  現實的凄涼境遇,自然又勾起他對往日的回憶。下片起句“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西池會,《淮海集》捲九:“西城宴集,元祐七年三月上巳,詔賜館閣花酒,以中浣日遊金明池,瓊林苑,又會於國夫人園。會者二十有六人。”西池會即指這次集會。《能改齋漫錄》捲十九:“少遊詞雲:‘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亦為在京師與毅甫同在於朝,敘其為金明池之遊耳。“可見作者當時在京師供職秘書省,與僚友西池宴集賦詩唱和,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光。他在詞中不止一次地提及。鵷鷺,謂朝官之行列,如鵷鳥和鷺鳥排列整齊有序。《隋書·音樂志》:“懷黃綰白,鵷鷺成行”,鵷鷺即指朝廷百官。飛蓋,狀車輛之疾行,出自曹植《公宴詩》:“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隨。”作者回憶西池宴集,館閣官員乘車馳騁於大道,使他無限眷戀,那歡樂情景,“攜手處,今誰在?”撫今追昔,由於政治風雲變幻,同僚好友多被貶謫,天各一方,詞人怎能不倍加憶念故人?“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顔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沉重的挫折和打擊,他自覺再無伸展抱負的機會了。日邊,藉指皇帝身邊。李白《行路難》詩其一:“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王琦註引《宋書》:“伊摯將應湯命,夢乘船過日月之旁。”少遊反用這一典故,可見他對朝廷不敢抱有幻想了。朱顔改,指青春年華消逝,寓政治理想破滅,飄泊憔悴之嘆。如說前面是感傷,到此則凄傷無際了。南唐李煜亡國淪為囚徒,追憶故國雲:“雕欄玉砌應猶在,衹是朱顔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嚮東流。”(《虞美人》)無限悲痛,藴意相近。其深切的人生浩嘆,異代同心。無怪乎秦觀之友人孔毅甫覽至“鏡裏朱顔改”之句驚曰:“少遊盛年,何為言語悲愴如此?”尤其是結句“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更是感動千古的名句。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晏殊《浣溪沙》:“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古人傷春惜花,感嘆歲月流逝,青春易老。少遊此結句,即眼前景,寄萬般情。他沒有回天之力,衹能悲嘆,良時難追,紅顔消失,他體驗着如滄海般浩渺的深廣愁怨。這是詞人和着血淚的悲嘆!“落紅萬點”,意象鮮明,具有一種驚人心魄的凄迷的美,喚起千古讀者心中無限惜春之情,惜人之意。已故美學家朱光潛先生說:“美,未必有韻;美而有情,然後韻矣。美易臻,美而浮之以韻,乃難能耳。”(《朱光潛美學論文集》)以此詞結句證之,誠然。
  
  此詞以“春”貫穿全篇,“今春”和“昔春”,“盛春”到“暮春”,以時間的跨度,將不同的時空和昔盛今衰等感受,個人的命運融合為一,創造出完整的意境。《漁洋詩話》稱:“古人詩衹取興會超妙,不似後人章句但作記裏鼓也。”所謂“興會超妙”就是神韻,當“興會神到之時,雪與芭蕉不妨合繪,地名寥遠不相屬亦不妨連綴。”(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作者將這些景連綴,襯托出傷春慨世的主題,可謂“情韻兼勝”(《四庫提要》)。馮煦《蓄庵論詞》:“淮海、小山,真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緻,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秦詞如此感人,語言如此有回味,就是因為詞中有情緻、神韻。
  
   (高人雄)


編輯者: 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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