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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湟水源出青海,東流入甘肅與黃河匯合。湟水流域及與黃河合流的一帶地方稱“河湟”。詩中“河湟”指吐蕃統治者從唐肅宗以來所進占的河西隴右之地。宣宗大中三年(849),吐蕃以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等七關歸唐;五年,張義潮略定瓜、伊等十州,遣使入獻圖籍,於是河湟之地盡復。近百年間的戰爭給人民造成巨大痛苦。此詩所寫的“河湟舊卒”,就是當時久戍幸存的一個老兵。詩通過這個人的遭遇,反映出了那個動亂時代的影子。
此詩敘事簡淡,筆調亦閑雅平和,意味很不易一時窮盡。首句言“隨將討河湟”似乎還帶點豪氣;次句說“時清返故鄉”似乎頗為慶幸;在三句所謂“十萬漢軍零落盡”的背景下尤見生還之難能,似乎更可慶幸。末了集中為人物造象,那老兵在黃昏時分吹笛,似乎還很悠閑自得呢。
以上說的都是“似乎”如此,當讀者細玩詩意卻會發現全不如此。通篇詩字裏行間、尤其是“獨吹邊麯嚮殘陽”的圖景中,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哀傷。“殘陽”二字所暗示的日薄西山的景象,會引起一位“頭白”老人什麽樣的感觸?那幾乎是氣息奄奄、朝不慮夕的一個象徵。一個“獨”字又交代了這個老人目前處境,暗示出他從軍後傢園所發生的重大變故,使得他垂老無傢。這個字幾乎抵得上古詩《十五從軍徵》的全部內容:少小從軍,及老始歸,而園廬蒿藜,身陷窮獨之境。從“少年”到“頭白”,多少年的殷切盼望,俱成泡影。
而此人畢竟是生還了,而更多的邊兵有着更其悲慘的命運,他們暴骨沙場,是永遠回不到傢園了。“十萬漢軍零落盡”,就從側面落筆,反映了唐代人民為戰爭付出的慘重代價,這層意思卻是《十五從軍徵》所沒有的,它使此絶句所表達的內容更見深廣。這層意思通過幸存者的傷悼來表現,更加耐人玩味。而這傷悼沒明說出,是通過“獨吹邊麯”四字見出的。邊庭的樂麯,足以勾起徵戍者的別恨、鄉思,他多年來該是早已聽膩了。既已生還故鄉,似不當更吹。卻偏要吹,可見舊恨未消。這大約是回傢後失望無聊情緒的自然流露吧!他西嚮邊庭(“嚮殘陽”)而吹之,又當飽含對於棄骨邊地的故人、戰友的深切懷念,這又是日暮之新愁了。“十萬漢軍零落盡”,而幸存者又陷入不幸之境,則“時清”二字也值得玩味了,那是應加上引號的。
可見此詩句意深婉,題旨與《十五從軍徵》相近而手法相遠。古詩鋪述豐富詳盡,其用意與好處都易看出;而“作絶句必須涵括一切,籠罩萬有,着墨不多,而蓄意無盡,然後可謂之能手,比古詩當然為難”(陶明濬《詩說雜記》),此詩即以含蓄手法抒情,從淡語中見深旨,故能短語長事,愈讀愈有味。
(周嘯天)
【資料來源】 639_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