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阿莱桑德雷
融合
幸福的身軀在我雙手中蕩漾.
在可愛的臉龐,我將世界觀賞,
漂亮的鳥兒在那裏轉瞬即逝,
飛嚮不存在忘懷的地方。
你的外形.鑽石或堅硬的紅寶石,
我懷中閃爍的陽光,
召喚我的火山口——用它發自肺腑的音樂
和你牙齒的難以形容的聲響。
我要死,因為要撲嚮你,
因為我願意在火中生活,願意死亡,
因為外面的天空不屬於我,
而屬於熾熱的氣息,我若靠近
它會從裏面將我的嘴唇烤黃。
讓我註視你的面孔,
它染着愛的顔色,
你純潔的生命使它煥發紅光,
讓我欣賞你內心深情的呼喚,
我要在那裏死去.永不活在世上。
愛情或死亡.我衹要其中一樣,
我願徹底死去,我願化做你,
你的血液,怒吼的岩漿,
它充分滋潤美好的髒腑,
盡情享受生命的撫媚芬芳。
你雙唇上的親吻象一根緩緩的芒刺,
象化作明鏡飛走的海洋,
象翅膀的閃光,
它仍是一雙手,是對你蓬鬆秀發的撫摩,
是報復的火光劈啪作響,
但無論是火光還是致命的利劍懸在頸項
都不能使今世的融合消亡。
(趙振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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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
黑色、黑色的陰影。一股
緩慢之潮。不耐煩的月亮
掙紮着,試圖穿過黑暗
架設起自己的橋梁。
(銀的?它們是吊橋,
當異常的吊橋頭朝前地
從係留之處鬆解,
白晝一滑而過。)
現在光綫撕開
厚密的陰影。突然
整個大地展露自己
敞開、緘默、坦然。
潮濕的光束觸擊
地面,敏捷燦爛地
疾速離開,像鮮花一般
輪廓鮮明地綻放。
大地伸開肢體
她寬敞的披風
在甜柔的重量中
托起夜的花與果。
正在成熟的夜
沉降着,穿過旋舞的雪花。
它將把什麽濃稠的果汁
註入我火熱的手心?
它的膨脹精確地擊碎
硬殼 辦色的漿
綴滿了閃爍的種子,
嚮外傾瀉。
我紅色的嘴唇品嚐着。
我的牙齒進入它柔繳的肉體。
我整張嘴充滿着愛,
充滿着焚燒的火焰。
陶醉於光綫,陶醉於黑暗,
以及燦爛的閃爍,我的軀體
伸展開它的四肢。在星上漫步?
踮手踮腳地穿越震顫的天空。
夜在我體內,我即黑夜。
我雙眼燃燒。脆弱無力,
我的舌頭上正在誕生
即將來臨的黎明的氣息。
(陳曉棠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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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星星
誰說過那顆星體
用親吻雕成,
閃爍在幸福的天際?
啊,下來吧,我的星!
在這裏的草地,你
一定會變成身軀,
你的光會變成肉體。
我終將贏得你,落下的星星
在燈心草中跳動,
將你的血液或光芒
獻給我的愛情。
啊,絶不要刻在天上,在這裏
大地謙恭、誠摯地
等着你。一個男人愛着你。
(趙振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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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人們
迷人的夜晚,在鳥群中
是什麽聲音在天空甜蜜地歌唱着姓名?
醒來吧!沒有陰影,沒有命運,
一個月亮在朦朧中歌唱或呻吟,回憶着你們。
一個被光芒刺破、被斧頭砍傷的天空
下着金雨.沒有星星,用血液在一個身軀上滑行
一種命運發出的揭示在召喚
總是在蓬勃的天空下熟睡的生靈。
醒來吧!是世界,是它的音樂。請聽吧
大地在警惕地飛翔.陶醉於色彩、欲望,
赤裸着身體,沒有衣裳,光芒四射,
空中酒神的女祭司顯露美麗的心房,
藍色的血管,豐腴、閃光。
看!你們沒看見一條迷人的大腿在前進!
一個勝利的身影,一件布滿星星的盛裝
拍打着星球藍色、濕潤的風
重新奮飛發出吱吱的聲響?
你們在夜裏可聽到一聲呼喚?啊,熟睡的人們
全然聽不見贊美的詩篇?舉起甜美的酒杯;
啊,親愛的星星,天上的美酒,將你們
我的嘴唇會永遠將你們吮吸,我的喉嚨
燃燒着你們的智慧,我的眼睛閃着溫柔的光芒。
啊,熟睡的人們,死去的人們,完結的人們,
整個夜晚閃爍在我的身上,照亮你們的夢鄉。
全部的瘋狂給我,還有你們全部閃光的花邊!
但是,不,你們死一般的沉默,宛如岩石的月亮.
在地上,不聲不響,沒有墳場。
幕帳、羽毛、月光的夜晚
帶着你們,沒有埋葬的人們,在空中飛翔。
(趙振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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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所有的火都帶有
激情。光芒卻是孤獨的!
你們看多麽純潔的火焰在升騰
直至舐到天空.
同時,所有的飛禽
為它而飛翔,不要燒焦了我們!
可是人呢?從不理會。
不受你的約束,
人啊,火就在這裏。
光芒,光芒是無辜的。
人“從來還未曾誕生。
(陳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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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
比大海有過之而無不及,
比之寬廣,比之靜寂。
輕盈地飛在渺無人跡的高空 ,
也可能有一天會長出外形和表皮,
人們在大地上感到你有人性並無處不在,
但空氣本身並不知道曾在人們的胸腔中居住.
空氣沒有記憶力,但它不朽,為人類不遺餘力。
(陳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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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加索
1
那古老的廣場記得,不,早就記得
這馬拉加的孩子長大在黎耶哥。
他不朽的藍色時代,
就像湛藍的海水;
他永恆的粉紅色時代,
就起源於吉布爾法羅。
少年巴勃羅,
消融在陽光裏,
隱沒在夜色中
迎來朝霞,送走夕陽。
2
世界在那孩子手中,
變成了綫條,
他握着一道彩色的閃電。
他踏着晨曦來到海邊,
大誨,比歷史還要悠久的大海……
3
他憂傷的目光.
面對現實的人生,
他一嚮忠於生活。
他藍色的目光,
註視着人類的災難,
他那冰冷的火焰,
把世界燃燒。
4
他在這寬宏大量的世界上,
憤怒地尋找、思考。
他摧毀又一座光的墻壁,
海邊的萬物見到了陽光。
他握緊的拳頭猛捶下去,
永遠描繪現實!
5
一幅苦行圖“呻吟、痛苦,
那殘喘的鬥牛,
哀泣聲中揭示出真理。
6
馬拉加的巴勃羅,
陷沒在紅、緑、白的顔色裏,
陷沒在綫條裏,
陷沒在粘土、高嶺土、泥巴裏。
他披着這一身五顔六色,
是火,還是泥土?
他在不停地忙碌。
他騎着快馬,
在奔馳、深入調查,
在檢驗、重視生活,
一把錘子,一隻眼睛,他刻畫着世界。
7
他直起了身,他赤裸的身軀疲倦了。
他曾像山一樣地生活,
肩上擔着陽光。
看,他面孔瘦削,變成褐色;
他頭髮白了,
可那不是雪,也不是灰;
他腳上還沾着野草和海邊的泥巴。
他的大手曾在一瞬間
抓住了世界,
現在鬆開了,
在人類面前,
展現出一條希望的路。
(遠浩一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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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
那黃綢的幕帳
太陽依然為它鍍金,嘆息使它飄蕩。
微風中,昨天在動搖並吱吱作響。
它依然在空間裏,而人們在將它思索
或觀望。看它睡着的人默不作聲,
因為看到的是一片寂靜或沉睡的愛情。
睡眠,生活,死亡。緩緩的綢幕微微作響,
多麽細膩,充滿夢幻“卻又真是這樣。
它是標志,一個思考者的形象.就在那個地方。
為了那氣息——它仍在那裏搖蕩.
生活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織好了羅網。
渾然不知是活着。一旦知道,便死亡。
(趙振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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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吧,鳥兒
獻給瑪麗亞·特蕾莎·普裏埃特
鳥兒啊,你純潔的雙翼的愛撫
拂不掉我憂傷的回憶。
你純潔胸膛裏的顫音
抒發了嘴唇的多麽清晰的激情!
為我歌唱吧,閃爍的鳥兒,
你們在燃燒的森林裏召來歡樂,
你們激起了光明的熏醉,
象火舌一樣伸嚮接納你們的蒼穹。
為我歌唱吧,每天誕生的鳥兒,
用你們的呼吸表達塵世的無邪。
歌唱吧,歌唱,帶着從我這兒攫走的靈魂
飛升吧,別再回到大地。
祝慶英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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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一個死去的姑娘
告訴我,告訴我你處女心中的秘密,
告訴我你葬身地下的秘密,
我要知道為什麽你現在成了水,
是清新的河岸,那兒一些赤露的腳在用浪沫洗滌。
告訴我,為什麽你披散的秀發上,
在你那受到愛撫的芳草上,
燃燒或安祥的太陽
在降下,滑落,愛撫,它撫摸着你,
有如一陣清風吹送着一隻鳥兒或一隻手。
告訴我,為什麽你的心象一座纖小的叢林
在地下等待着不可能飛來的鳥兒,
這整個的歌兒在眼睛上面
在無聲地經過時變出夢幻。
哦,你,歌兒啊,獻給一個死去或活着的軀體,
獻給在地下長眠的美人,
你歌唱石頭的顔色,吻我嘴唇的顔色吧,
歌唱吧,就象珍珠母在睡覺或呼吸。
這個纖腰,這憂鬱胸膛的微弱的容量,
這無視風兒的飄拂的捲發,這雙衹有寂靜在蕩漾的眼睛,
這些如同珍藏在象牙的牙齒,
這陣拂過枯草紋絲不動的微風……
哦,你,歡樂的天空,象浮雲般移動,
哦,幸福的鳥兒,你在肩頭微笑;
清新的泉水,潺潺流去,同月光一起把你纏繞,
柔軟的草地,受愛慕的腳步在上面踩過。
祝慶英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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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
我凝視鏡中的你
劃過光,尋找
你的血肉之軀,喔,我的夢
影象拒絶
真實。我嚮前走
通過那不可感觸的,冷冷的
水;衹有光。
可悲呵,我的肉體
圖你的霧靄中!多冷呵!
當翅膀撲拍於你的深邃中,
喔,永恆的旅人
逸入鏡中!
瑛子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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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
是充滿了陽光的滯留
望着哪裏?目光,
望着這潔白的墻壁,
希望的盡頭。
墻壁、屋頂、地板“
時間的紫藤。
我的身軀纏繞其中
我的肉體、氣質、生命。
總有一天要到盡頭
多麽神聖的
暴露!美妙
光明、歡快、快樂!
但是,眼睛總會
封閉。身軀也像
殘垣斷壁。失去了這片屋頂的遮掩,
星光也隨之泯滅。
陳光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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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有
陰影的黑暗,徐緩的
豐滿。月亮着急地
竭盡力氣,想把她的橋
架設到陰影之上。
(是銀的嗎?這些懸橋,
一旦離開港口,
豪邁,昂揚,橫越白日,
就會這樣感到。)
現在,光芒已經撕裂
濃重的陰影。倏忽之間
整個景色顯得那麽
開闊而沉寂,清清晰晰。
濕潤的筆觸抹上表面,
移動着,那麽輕捷,
那麽光彩,那麽簡潔,
使浮塑綻出花卉。
景色已經舒展,它的
一片平白,不再是
維持甜蜜分量的
黑夜的簡單花果。
成熟的夜,全部
重壓在雪夜之上。
什麽濃稠的汁液
給予我溫熱的手?
它的豐沛衝破了
精確的牢獄,熾烈的
漿汁遍布星星點點的
籽核,嚮外流溢。
我的紅唇吮吸着它,
我的牙齒深入心髓。
我的嘴巴完全被愛
被眼前的火所充滿。
我的身體沉醉於光
沉醉於夜,於光亮,
伸展開四肢,要踩星星,
顫慄着正在踏上天庭。
夜在我身上。我就是夜。
我的眼睛在燃燒。
微微地,我的舌尖上産生了
增長着的黎明的滋味。
王央樂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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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
住嘴,住嘴。我既不是海,也不是天空
更不是你生存的世界。
我是熱,無名的熱,在冷漠的岩石上
在被人壓出印跡的沙子上前進
當你們理解的時候,會猜想到,這
並不是鐵。
我是地下的太陽,力圖衝破土地
像一隻孤獨的手去開啓牢籠
得意地呼嘯着,把鳥兒驚跑。
我是緊握着的拳頭,威脅着天空,
也是山巒的夢、無人搬動的滄海,
但一夜之間,卻像輕盈的海水溜得
無影無蹤。
我有魚群的光澤,在水上佯作理想的魚網。
我是一面鏡子,月亮顫抖地自顧倩影,
我是一種眼睛的光芒
當夜晚與雲朵像手那樣閉合,我便自熄。
那麽,讓我去吧,去理解鐵即是生命的保證,
鐵即是光彩,這光彩來自本身
它不去依賴柔軟的地質,死命地開掘。
讓我也舉起鐵鎬,劈開岩石
劈開它那尚未受過水的洗禮的臉龐。
這裏,在岸邊藍色如此深沉宛如黑色,
當閃電、喪服或者鏡子降臨,
讓我去抹掉鋼上的光澤,
憤怒,愛情或者死亡,將深入這塊礦石
這張嘴和牙齒將崩裂失去月色。
讓我,是的,讓我去挖掘,不停地挖掘,
一直挖到溫暖的巢穴或柔軟的羽毛,
一直挖到鳥群安睡的那塊甜美、肉般的地方。
這裏也有白日的愛情,盡避在外面纔有太陽的普照。
(陳光孚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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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的廣場上
陽光之下,置身於人群之中,
是那麽美好、和諧、信賴、朝氣而且深沉,
被人們裹進隊伍裏,受大傢鼓舞,
隨人潮歡樂前進。
獨自留在岸邊,
不是上策,太孤苦零丁,
像堰堤或軟體動物以石灰去模仿岩石。
還是純潔與寧靜地投進
沸騰的幸福裏吧,去沉浸、沉浸。
他像居住在高樓裏, 卻忘掉自己居住何層,
我望着他踏梯而下
勇敢地投入人群,淹沒其中。
人群在移動,可那顆受傷的心仍清晰可認。
在那裏,誰還把這些區分?衹是充滿着
希望、堅定、赤誠、坦率和信心,
他仍是那麽默然、溫順。
廣場多麽寬闊,帶有萬物的氣息,
這氣息迎着旭日東升,裹着強風。
這風兒的手掠過我們的頭頂,
它撫摸着人們的前額,鼓舞着他們。
人群在蠕動,盤繞收縮,
緊密地,像是一個人,不能肯定它是堅強或懦弱,
但它是存在的,可以感知,覆蓋大地。
其中,人們可以看到自己、點燃自己和認識自己。
灼熱的午時,你卻獨自躲在閣樓裏,
以好奇的目光,嘴角挂着疑問,
顧影自憐,尋找自己的倩影。
不必在鏡裏尋找自己,
過去不堪回首。
從閣樓裏走下來吧,到人群中去覓尋。
那裏會有一切,你也溶合其中。
去吧,把自己去赤裸裸地熔煉,去重新認識自己。
像初學遊泳那樣恐懼和猶豫,
但又滿懷希望地走近水邊,
先伸出一個腳踢踢泡沫
會覺得水在上升,勇氣也在上升,
最後纔會下定决心。
可是,現在水還不及腰部,信心還未堅定。
把雙臂張開吧,
去撲進水中,
顯示堅強和勇敢
嚮前遊去,掀起浪花,伴着歡樂和信心。
潛在水裏,讓心兒與浪花一起跳動,
邊遊,邊唱,倍覺自己年輕。
是呵,把赤着的雙腳,
插進沸騰的生活,伸進這片廣場。
邁進召喚着你的激流。
這顆受了損傷的小小的心兒,
它搏動的節奏
希冀趕上人群那顆跳動一致的巨心!
--選自《毀滅或愛情》(1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