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柳永在诗海的作品!!! |
柳永對北宋詞的發展有重要的貢獻與影響。第一,他製作了大量的慢詞長調,使詞從小令為主過渡到慢詞占優勢地位,從而為詞容納更多的內容提供了相應的表現方式。第二,他發展了詞的表現手法,善於鋪敘,善於運用白描,寫景抒情密切結合,語言通俗易懂,音律和諧優美。柳永詞對秦關等人都有影響,對後來的說唱文學和戲麯作傢在麯辭創作上也有影響。柳詞在宋元時期流傳最廣,相傳當時“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有詞集《樂章集》
[北宋中期的詞]
與前述幾位詞人相比,柳永的情況有明顯的不同。柳永字耆卿,原名三變,崇安
(今屬福建)人,生卒年不詳,大約與晏殊、張先同時,主要生活在真宗、仁宗時代。
早年屢試不第,晚年纔中進士,當過睦州掾、定海曉峰場????官及屯田員外郎等小官。有
《樂章集》。
關於柳永有幾個故事。他很早就以寫“淫冶謳歌之麯”即世俗喜愛的風流麯調聞名,
曾寫過一首《鶴衝天》,末句是“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據說當他考進士時,
“留意儒雅”的宋仁宗特予黜退,說:“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弄得他很久沒有
中進士(吳曾《能改齋漫錄》),幹脆號稱“奉旨填詞柳三變”,專寫歌辭去了。又傳
說柳永曾拜訪晏殊,晏殊問他:“賢俊作麯子麽?”他回答:“衹如相公亦作麯子。”
晏殊認為他有意譏諷,便反譏道:“殊雖作麯子,不曾道:‘緑綫慵拈伴伊坐。’”
(張舜民《畫墁錄》)柳永常與歌兒舞女交往,為他們寫作歌辭,相傳他死在僧捨,是
一群歌妓集資葬了他的屍骨(楊湜《古今詞話》)。這些故事是否可靠很難說,但他屢
試不第,輾轉下僚,因而對市民生活有相當的瞭解,與歌妓交往時有較為真摯的感情和
同情心,而且對此不像上層文人那樣假作正經,卻都是事實。正因如此,他纔專意作詞,
在詞的體製、內容、風格諸方面均有所突破,而受到社會各階層的廣泛歡迎,以致“凡
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避暑錄話》)。
柳永詞在體製方面有二項彼此相關的突破,一是采用了許多新麯調,二是寫作了許
多長調詞。北宋中葉歌麯繁榮,音樂的變化很大,新聲流行,在柳永的詞中就提到這種
情況,如《木蘭花》“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豔伏”,《木蘭花慢》“風暖繁弦
脆管,萬傢競奏新聲”。而當代的文人詞,多沿用晚唐五代以來的舊調,與民間音樂的
關係較疏遠。柳永則不同,他既精通音樂,又與民間藝人關係密切,據《避暑錄話》載,
當時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柳永的《玉蝴蝶》詞中也提及歌妓嚮他索詞
的情形:“珊瑚筵上,親持犀管,旋疊香箋,要索新詞,殢人含笑立尊前。”因此,他
的創作與社會中流行的音樂關係緊密,在其現存詞作中共有一百三十個詞調,除《清平
樂》、《西江月》等十餘調外,大多數是采用新流行的麯調。其中有些還是他自己創製
的,如《秋蕊香引》。這些新調中有些本身是長調,有些則是據原有令詞加以延伸而形
成的慢詞,如《木蘭花慢》、《定風波慢》、《浪淘沙慢》等。慢詞比原來的小令要長
很多,有的甚至疊數也增加了。如《浪淘沙》原為二十八或五十四字,而《浪淘沙慢》
則多達一百三十六字。這樣,柳永就打破了長期以來文人詞以傳統的小令為主的習慣,
不但豐富了詞的麯調,而且擴大了單首詞的容量,使之更富於變化,也更適合當時人的
審美愛好。
在內容方面,柳永也有所開拓。他的一部分作品雖是沿襲傳統題材,如寫男女戀情,
或是寫歌兒舞女情態的,卻頗有新鮮氣息,像《甘草子》以“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
言語”,寫出少女懷念情人時的寂寞與無聊,《定風波》以“針綫閑拈伴伊坐,和我,
免使年少,光陰虛過”,寫出少婦對平凡而和滿的家庭生活的眷戀,詞中的女性口吻表
達的情感坦率真摯,與上層文士詞作的含蓄委婉不太一樣。有一些詞通過描述歌妓舞女
的生活,真切地寫出她們心靈深處的痛楚,如《迷仙引》:
纔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閑,酬一笑,便
千金慵覷。常衹恐,容易蕣華偷換,光陰虛度。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裏丹霄,
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那些歌妓舞女渴望擺脫強顔賣笑的生涯,獲得有尊嚴的常人的生活,這種心願在詞
中如此真實地呈現出來,在當時確是難能可貴的。其他詞篇,如《禦街行》寫一位歌妓
在歡宴之餘卻“和衣擁被不成眠,一枕萬回千轉”,《集賢賓》代她們發出“和鳴偕老,
免教斂翠啼紅”的呼聲,都是懷着同情和平等的態度,為這些受凌辱的女子鳴不平。
這種思想感情顯然來自城市平民的意識。柳永仕途蹉跎,在當時日益繁華的大都市
中與歌妓樂工廝混,這種境遇衝淡了他身上的士大夫氣息,而較多地接受了城市平民的
影響。雖說柳永詞中有時也流露出市民階層的庸俗氣息,但這種市民意識總的來說是對
封建士大夫意識的一種衝擊。後來不少人批評他的詞“格調卑下”,其實很大程度上是
封建士大夫意識的流露。
這種市民意識的影響,還使柳永寫出多篇描繪都市繁榮華麗景象的詞作,這一題材
是前人從未觸及的。士大夫詩詞中出現最多的是山野鄉村、溪澗林泉。這既是他們在都
市的仕宦生活的一種補償,更是他們所着意強調的高雅曠逸的人生情趣的寄托,所以自
然山水幾乎成了士大夫文學的傳統標志。而柳永則對都市生活表現出興奮與迷戀,他寫
成都的有《一寸金》,寫汴京的有《破陣樂》、《透碧宵》、《傾杯樂》,寫蘇州的有
《木蘭花慢》、《瑞鷓鴣》等等。這些詞無不贊美繁華,渲染歡鬧,期慕風流,乃至誇
耀奢侈的消費,這與士大夫在享受城市生活的同時總不忘標榜淡泊清高、點明自己的社
會身份與責任的意識顯然大相徑庭。這一類作品中,以寫杭州城市景象和西湖風光的
《望海潮》最為著名: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傢。雲樹
繞堤沙,怒濤捲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值得註意的是,在這類與傳統士大夫文學標準相去甚遠的詞作中,潛藏了一種富有
生命力的人生意識和審美情趣。
柳永詞中也有不少感慨人生失意、抒寫羈旅行役之思的作品,往往在山村水驛、川
林溪石、夕陽風雨的描繪中寄托自己凄涼心境,如著名的《八聲甘州》、《雨霖鈴》等。
這一類詞作與傳統的士大夫文學比較接近,所以嚮來最受人稱道。
不過,柳永在這些詞中所表述的情緒很復雜,既有對功名利祿的蔑視,透出一種傲
岸與狂放,有時卻又不甘寂寞,顯出鬱鬱不得志的痛苦,也有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總
之,這類詞常給人以沉重的苦悶感。
在藝術技巧方面,柳永詞最重要的貢獻是成熟地運用了長調詞適於鋪敘、層次豐富、
變化多端的特點,為後人在詞中融抒情、敘事、說理、寫景於一體,容納更復雜的內涵,
開拓了新路。前錄《望海潮》可為一例,《八聲甘州》、《雨霖鈴》更具有代表性。
一首如下: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
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藹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
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
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上闕一層寫秋景,一層寫送別,一層寫別後之景;下闕一層寫秋日離別的傷感,一
層寫想象中酒醉醒來時的凄涼景色,再一層收回,嘆息從此天各一方、孤單寂寞。或寫
景、或敘事、或抒情,麯折回環、重重疊疊地渲染氣氛,纏綿悱惻地表現了離愁別緒。
另外,柳永詞的語言也有特色。他一方面善於化用以前詩歌中的語匯和意象,如
《八聲甘州》中“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出於南朝謝朓詩,《滿朝歡》中“人面桃花,
未知何處,但掩朱扉悄悄”,出於唐代崔護詩,以此增添與原詩內涵相關的聯想,並達
到雅化的效果,但通常不因此而顯得深澀;另一方面,他也善於運用口語俚句,如《晝
夜樂》“早知恁地難拼,悔不當初留住”,《憶帝京》“萬種思量,多方開解,衹恁寂
寞厭厭地,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等等,雖有時失於粗糙,但也使詞更自然流暢。
總的說來,柳永詞的語言不以典麗為長,大都寫得比較直率明白,很少掩飾假藉之處,
與其他詞人不一樣。
北宋中期文人寫詞的情況很普遍。除了以上介紹的詞人和後面將在專章中介紹的蘇
軾外,像范仲淹、王安石雖作品較少,不是重要的詞傢,卻各有一些優秀的詞作。範仲
淹的《漁傢傲》作於他鎮守延州與西夏對抗時,意境闊大,情調悲涼,堪稱豪放詞的先
聲;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在對六朝舊事的詠嘆中寄托了對現實政治的憂患,
文筆清麗而勁健,藴意深沉,兩者都是傳誦的名篇。限於篇幅,不一一抄錄。
(中國文學史,章培恆 駱玉明,youth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