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 德施 | ||||||||
網筆號: | 昭明太子 | ||||||||
籍貫: | 南蘭陵 | ||||||||
閱讀蕭統在诗海的作品!!! |
著名的佛教大乘經典《金剛經》,其中「三十二分則」的編輯,即是昭明太子所作。原本長篇連貫的經文,經過他整理成為容易傳誦理解的三十二個分則,各段並補充濃縮精要的副標題。
蕭統少時即有才氣,且深通禮儀,性情純孝仁厚。他十六歲時,母親病重,他就從東宮搬到永福省他 母親的住處,朝夕侍疾,衣木解帶。母親去世後,他悲切欲絶,飲食俱廢。他父親幾次下旨勸逼,纔勉強進食,但仍衹肯吃水果、肉食。他本來身材健壯,等守喪出 服後已變得羸瘦不堪,官民們看了,無不感動落淚。蕭統極富於同情心。他12歲時,去觀看審判犯人,他仔細研究案捲之後,說:“這人的過情有可原,我來判决 可以嗎?”刑官答應了,於是他就作了從輕的判决。事後,刑官嚮梁武帝蕭衍匯報了情況,蕭衍聽了連連點頭微笑,對兒子的寬厚表示嘉許。以至於以後大臣們想從 寬處理某人時就故意拉上蕭統,讓他來判决。梁普通年間,由於戰爭爆發,京城糧價大漲。蕭統就命令東宮的人員減衣縮食,每逢雨雪天寒,就派人把省下來的衣食 拿去救濟難民。他在主管軍服事務時,每年都要多做三千件衣服,鼕天分發給貧民。正因為蕭統太子具有這些高尚的品質,纔贏得了當世和後世人普遍愛戴和尊敬。
蕭統酷愛讀書,記憶力極強。他的東宮裏藏書近三萬卷、“名纔並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 也。”他讀書時,“數行並下,過目皆憶”。因而他雖年齡不大,卻博覽群書,學貫古今。他更喜歡“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所以他身邊團结了一大批有學識 的知識分子,經常在一起“恆自討論‘墳’、‘籍’,或與學士商榷古今。”學習之餘,他就從事文章著述。他治學嚴謹刻苦,無論鼕夏,筆耕不掇。
蕭統有很高的文學才華和鑒賞能力,他的著作有《文集》20捲,典誥類的《正序》10捲,五言詩 《英華集》20捲,編選歷代詩文而成的總集《文選》30捲。可惜這位英華絶代的太子,在公元531年3月遊園時,乘船去采摘芙蓉花,不幸掉入湖中,摔傷了 胯骨,又耽誤了治療,病情惡化而死去,終年31歲。他死後的謚號為“昭明”,故此世人稱之為昭明太子,他所編選的“文選”就稱做《昭明文選》。
蕭統從小就非常聰明,酷愛看書。據說他5歲就讀遍儒傢的經典,對於書上的文字,可以數行同時時過目,然後,還能把書上的內容給你說得一清二楚。蕭統後來信奉佛學,寫得一手好文章。
蕭統不但自己好生了得,還結交了不少和他一樣聰慧、有才華、有見識、博覽群書的知識分子。他又 把自己的太子宮搞成一個龐大的藏書殿,收集了本朝以前三萬多捲書籍。這樣,圍繞太子蕭統,形成了一個“名纔並集”的文學中心。一大批“才學之士”出入於太 子東宮,漫遊在書海之中,他們談論古典作品,探討古今書籍,在這樣一個良好的研究文章著述的環境中,在朋們達到一致共識的基礎上,面對古代典籍繁多、後人 難以盡讀的問題,蕭統有條件編纂了《文選》。
《文選》共30捲,分38類,700餘篇詩文作品,是一部起自周代、迄於梁朝的文學總集。因為是世稱“昭明太子”的蕭統所編選,所以後人又把《文選》叫做《昭明文選》。
《文選》究竟選些什麽,不選什麽,蕭統是動了一番腦筋的。這時的蕭統已經初步註意到文學作品與其他類型著作的區別,因而也可以說,《文選》是現存最早的詩文選集。
首先,宣傳道德的聖賢經書不選;以思辨為核心的諸子哲學著作不選;對於以紀事為主的史書,則衹略選其中頗有文學辭藻和風采的論贊部分,其餘有關史事因果的描述,都不選人。
蕭統認為文章應該“麗而不浮,典而不野”。其所選的作品,都應是“事出於沉思,義歸乎翰藻”,也就是經過作者的深思熟慮而又文辭華美的作品,才能夠被輯入《文選》。可見蕭統在文學上即註重內容,又要求形式,是文質並重的。
由於《文選》註意文采,所以,不少優秀詩文都因為《文選》的生命力而得以流傳、保存到了今天, 所以說,《文選》是研究梁以前文學的重要參考資料。較有見地的是,對於當時盛行內容空虛的華文豔詩,《文選》卻一概不選。當然,有些好的詩文,由於缺乏 《文選》所強調的駢倔、華藻而未能被收進《文選》,這是當時文壇的風氣乃至《文選》風格所决定的,使不少後來的學人感到點點遺憾。
《文選》一問世,便受到普遍的歡迎。隨着人們閱讀《文選》的需求,後來有不少學者為它作註。唐 朝顯慶年間,李善搜集了很多資料,把《文選》分為60捲進行了註釋,為後人提供了較有價值的研習餘地。自李善註本産生後,《文選》得到廣泛的流傳。唐朝開 元年間,又有呂延濟、劉良、張銑、呂嚮、李周翰五人合註《文選》,稱“五臣註”。不過它衹着重解釋字句,與李善註有所不同。 《昭明文選》對後代文學的影響很大。唐以後文人往往把它當作學習文學的首選教材。唐代著名詩人杜甫就曾要求兒子“熟讀文選理”。宋代陸遊也提出民間有“ 《文選》爛,秀纔半”的諺語,就是說熟讀《文選》,也就差不多是半個秀纔了。後人受《文選》的啓發,出現了不少較好的文學選本。
姚思廉-->梁書-->列傳第二 《昭明太子 哀太子 愍懷太子》之昭明太子篇
昭明太子統,字德施,高祖長子也。母曰丁貴嬪。初,高祖未有男,義師起,太子以齊中興元年九月 生於襄陽。高祖既受禪,有司奏立儲副,高祖以天下始定,百度多闕,未之許也。群臣固請,天監元年十一月,立為皇太子。時太子年幼,依舊居於內,拜東宮官屬 文武,皆入直永福省。
太子生而聰睿,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悉能諷誦。五年五月庚戌,始出居東 宮。太子性仁孝,自出宮,恆思戀不樂。高祖知之,每五日一朝,多便留永福省,或五日三日乃還宮。八年九月,於壽安殿講《孝經》,盡通大義。講畢,親臨釋奠 於國學。十四年正月朔旦,高祖臨軒,冠太子於太極殿。舊製,太子著遠遊冠,金蟬翠緌纓;至是,詔加金博山。
太子美姿貌,善舉止。讀書數行並下,過目皆憶。每遊宴祖道,賦詩至十數韻。或命作劇韻賦之,皆 屬思便成,無所點易。高祖大弘佛教,親自講說;太子亦崇信三寶,遍覽衆經。乃於宮內別立慧義殿,專為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談論不絶。太子自立三諦、法身 義,並有新意。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於慧義殿,鹹以為至德所感焉。
三年十一月,始興王憺薨。舊事,以東宮禮絶傍親,書翰並依常儀。太子意以為疑,命僕射劉孝綽議 其事。孝綽議曰:“案張鏡撰《東宮儀記》,稱‘三朝發哀者,逾月不舉樂;鼓吹寢奏,服限亦然’。尋傍絶之義,義在去服,服雖可奪,情豈無悲?鐃歌輟奏,良 亦為此。既有悲情,宜稱兼慕,卒哭之後,依常舉樂,稱悲竟,此理例相符。謂猶應稱兼慕,至卒哭。”僕射徐勉、左率周捨、傢令陸襄並同孝綽議。太子令曰:“ 張鏡《儀記》雲‘依《士禮》,終服月稱慕悼’。又云‘凡三朝發哀者,逾月不舉樂’。劉僕射議,雲‘傍絶之義,義在去服,服雖可奪,情豈無悲,卒哭之後,依 常舉樂,稱悲竟,此理例相符’。尋情悲之說,非止卒哭之後,緣情為論,此自難一也。用張鏡之舉樂,棄張鏡之稱悲,一鏡之言,取捨有異,此自難二也。陸傢令 止雲‘多歷年所’,恐非事證;雖復纍稔所用,意常未安。近亦常經以此問外,由來立意,謂猶應有慕悼之言。張豈不知舉樂為大,稱悲事小;所以用小而忽大,良 亦有以。至如元正六佾,事為國章;雖情或未安,而禮不可廢。鐃吹軍樂,比之亦然。書疏方之,事則成小,差可緣心。聲樂自外,書疏自內,樂自他,書自己。劉 僕射之議,即情未安。可令諸賢更共詳衷。”司農卿明山賓、步兵校尉朱異議,稱“慕悼之解,宜終服月”。於是令付典書遵用,以為永準。
七年十一月,貴嬪有疾,太子還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解帶。及薨,步從喪還宮,至殯,水漿不入 口,每哭輒慟絶。高祖遣中書捨人顧協宣旨曰:“毀不滅性,聖人之製。《禮》,不勝喪比於不孝。有我在,那得自毀如此!可即強進飲食。”太子奉敕,乃進數 合。自是至葬,日進麥粥一升。高祖又敕曰:“聞汝所進過少,轉就羸瘵。我比更無餘病,正為汝如此,胸中亦圮塞成疾。故應強加饘粥,不使我恆爾懸心。”雖屢 奉敕勸逼,日止一溢,不嘗菜果之味。體素壯,腰帶十圍,至是減削過半。每入朝,士庶見者莫不下泣。
太子自加元服,高祖便使省萬機,內外百司,奏事者填塞於前。太子明於庶事,纖毫必曉,每所奏有謬誤及巧妄,皆即就辯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嘗彈糾一人。平斷法獄,多所全宥,天下皆稱仁。
性寬和容衆,喜慍不形於色。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恆自討論篇籍,或與學士商榷古今;閑則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為常。於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纔並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
性愛山水,於玄圃穿築,更立亭館,與朝士名素者遊其中。嘗泛舟後池,番禺侯軌盛稱“此中宜奏女樂。”太子不答,詠左思《招隱詩》曰:“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侯慚而止。出宮二十餘年,不畜聲樂。少時,敕賜太樂女妓一部,略非所好。
普通中,大軍北討,京師𠔌貴,太子因命菲衣減膳,改常饌為小食。每霖雨積雪,遣腹心左右,周行閭巷,視貧睏傢,有流離道路,密加振賜。又出主衣綿帛,多作襦袴,鼕月以施貧凍。若死亡無可以斂者,為備棺槥。每聞遠近百姓賦役勤苦,輒斂容色。常以戶口未實,重於勞擾。
吳興郡屢以水災失收,有上言當漕大瀆以瀉浙江。中大通二年春,詔遣前交州刺史王弁假節,發吳 郡、吳興、義興三郡民丁就役。太子上疏曰:“伏聞當發王弁等上東三郡民丁,開漕溝渠,導泄震澤,使吳興一境,無復水災,誠矜恤之至仁,經略之遠旨。暫勞永 逸,必獲後利。未萌難睹,竊有愚懷。所聞吳興纍年失收,民頗流移。吳郡十城,亦不全熟。唯義興去秋有稔,復非常役之民。即日東境𠔌稼猶貴,劫盜屢起,在所 有司,不皆聞奏。今徵戍未歸,強丁疏少,此雖小舉,竊恐難合,吏一呼門,動為民蠹。又出丁之處,遠近不一,比得齊集,已妨蠶農。去年稱為豊歲,公私未能足 食;如復今茲失業,慮恐為弊更深。且草竊多伺候民間虛實,若善人從役,則抄盜彌增,吳興未受其益,內地已罹其弊。不審可得權停此功,待優實以不?聖心垂矜 黎庶,神量久已有在。臣意見庸淺,不識事宜,苟有愚心,願得上啓。”高祖優詔以喻焉。
太子孝謹天至,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門開。東宮雖燕居內殿,一坐一起,恆嚮西南面臺。宿被召當入,危坐達旦。
三年三月,寢疾。恐貽高祖憂,敕參問,輒自力手書啓。及稍篤,左右欲啓聞,猶不許,曰“雲何令至尊知我如此惡”,因便嗚咽。四月乙巳薨,時年三十一。高祖幸東宮,臨哭盡哀。詔斂以袞冕。謚曰昭明。五月庚寅,葬安寧陵。詔司徒左長史王筠為哀册文曰:
蜃輅俄軒,竜驂跼步;羽翿前驅,雲旂北禦。皇帝哀繼明之寢耀,痛嗣德之殂芳;禦武帳而凄慟,臨甲觀而增傷。式稽令典,載揚鴻烈;詔撰德於旌旒,永傳徽於舞綴。其辭曰:
式載明兩,實惟少陽;既稱上嗣,且曰元良。儀天比峻,儷景騰光;奏祀延福,守器傳芳。睿哲膺期,旦暮斯在;外弘莊肅,內含和愷。識洞機深,量苞瀛海;立德不器,至功弗宰。寬綽居心,溫恭成性,循時孝友,率由嚴敬。鹹有種德,惠和齊聖;三善遞宣,萬國同慶。
軒緯掩精,陰犧弛極;纏哀在疚,殷憂銜恤。孺泣無時,蔬饘不溢;禫遵逾月,哀號未畢。實惟監撫,亦嗣郊禋;問安肅肅,視膳恂恂。金華玉璪,玄駟班輪;隆傢幹國,主祭安民。光奉成務,萬機是理;矜慎庶獄,勤恤關市。誠存隱惻,容無慍喜;殷勤博施,綢繆恩紀。
爰初敬業,離經斷句;奠爵崇師,卑躬待傅。寧資導習,匪勞審諭;博約是司,時敏斯務。辨究空 微,思探幾賾;馳神圖緯,研精爻畫。瀋吟典禮,優遊方册;饜飫膏腴,含咀餚核。括囊流略,包舉藝文;遍該緗素,殫極丘墳。績帙充積,儒墨區分;瞻河闡訓, 望魯揚芬。吟詠性靈,豈惟薄伎;屬詞婉約,緣情綺靡。字無點竄,筆不停紙;壯思泉流,清章雲委。
總覽時纔,網羅英茂;學窮優洽,辭歸繁富。或擅談叢,或稱文囿;四友推德,七子慚秀。望苑招賢,華池愛客;托乘同舟,連輿接席。攡文扌炎藻,飛紵泛幹;恩隆置醴,賞逾賜璧。徽風遐被,盛業日新;仁器非重,德輶易遵。澤流兆庶,福降百神;四方慕義,天下歸仁。
雲物告徵,祲沴褰象;星霾恆耀,山頽朽壤。靈儀上賓,德音長往;具僚無廕,諮承安仰。嗚呼哀哉!
皇情悼愍,切心纏痛;胤嗣長號,跗萼增慟。慕結親遊,悲動氓衆;憂若殄邦,懼同折棟。嗚呼哀哉!
首夏司開,麥秋紀節;容衛徒警,菁華委絶。書幌空張,談筵罷設;虛饋飠蒙饛,孤燈翳翳。嗚呼哀哉!
簡辰請日,筮合龜貞。幽埏夙啓,玄宮獻成。武校齊列,文物增明。昔遊漳滏,賓從無聲;今歸郊郭,徒禦相驚。嗚呼哀哉!
背絳闕以遠徂,轥青門而徐轉;指馳道而詎前,望國都而不踐。陵修阪之威夷,溯平原之悠緬;驥蹀足以酸嘶,輓凄鏘而流泫。嗚呼哀哉!
混哀音於簫籟,變愁容於天日;雖夏木之森陰,返寒林之蕭瑟。既將反而復疑,如有求而遂失;謂天地其無心,遽永潛於容質。嗚呼哀哉!
即玄宮之冥漠,安神寢之清颭;傳聲華於懋典,觀德業於徽謚。懸忠貞於日月,播鴻名於天地;惟小臣之紀言,實含毫而無愧。嗚呼哀哉!
太子仁德素著,及薨,朝野惋愕。京師男女,奔走宮門,號泣滿路。四方氓庶,及疆徼之民,聞喪皆慟哭。所著文集二十捲;又撰古今典誥文言,為《正序》十捲;五言詩之善者,為《文章英華》二十捲;《文選》三十捲。
下面是關於蕭統的傳說:
那棵樹應該是在無錫顧山。我卻一直以為在嘉興西塘。像張愛玲對英格蘭和法蘭西顛倒了印象一樣,對昭明太子蕭統手植的紅豆樹所在的位置,我一直無法糾正自己錯誤的認識。就像一千四百多年前蕭郎和慧娘的一見鐘情,明知是錯了,也衹有一路錯下去。
應該是杏花煙雨的江南,春草漫過河堤的時節發生的愛情。原諒我們說相遇,今人或古人,所有的纏綿悱惻都願和煙雨、江南沾染絲絲縷縷的聯繫。
真的是大俗,可是仔細思量着,卻又大雅。當中自有一番剛硬的道理在,不盡是文人騷客,癡男怨女的婉轉凄涼。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是說水的因時因勢而起,無為而為。水是至柔至剛之物,來去自如,滋養萬物,亦同佛傢說“緣起緣滅”,總不強求萬物羈留,動則氤氳有緻風生雲起,靜則堅毅如山石。至於人和人之間的情緣來去,用什麽形容也不如水貼切。
人一旦愛了,一顆心就能百轉千回,像江南水鄉的小河道,彎彎麯麯間衍出無數纏綿來;一旦不愛了,亦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决裂和洶涌。
現在,我們回到他們相遇的時刻,去見證那場煙花的綻放。那一天,他許是膩了宮娥翠袖,膩了絲竹 箜篌,膩了伏案編書。他出遊,信馬由繮,到郊外尋花問柳。那可是真的尋花問柳,他是一等一的才子,從小天資聰敏,過目不忘,來顧山隱居是為了編集《昭明文 選》,不似乾隆下江南的附庸風雅。
走到一條清溪邊,他覺得口渴起來,正好迎風送來茶香,擡頭看見前面一座小小的茶坊,他便信步走了進去。那當垆賣茶的女子聞聲轉過身來。但見她雲鬢烏黑,生得面若桃花,穿着布衣也難掩風流,他心裏一喜。那茶,未曾喝到嘴邊,卻已先浸得人眼明心亮。
她捧了一盞茶過來,淺笑盈盈。這一笑,似已耗盡一生等待。她與他正像白娘子與許仙西湖初遇,相逢卻似曾相識,未曾相識已相思。
他們這場相遇叫我想起了一段絶美的臺詞,那段話是這樣說——
野花迎風飄擺,好像是在傾訴衷腸;緑草凄凄抖動,如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緑的柳枝輕拂悠悠碧水……看這一江春水,看這清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都沒有絲毫改變,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別離的妻子是否依舊紅顔?
對面來的是誰傢女子,生得滿面春光,美麗非凡!
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麽樣的錯誤?
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道路直通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畜生濺起我滿身泥點,怎麽反倒怪罪是我的錯誤?
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烏發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衹是漆黑一片;你明豔的面頰讓我胯下的這頭畜生傾倒,竟忘記了他的主人是多麽威嚴。
春花軟柳,佳人如玉,我想,昭明的心旌搖曳也應該和劇中人一樣。
此後,他便天天來,有時也着宮使接了她,去他的讀書臺上。他已經遣散了身邊的宮娥,她就成了燈 下伴讀添香的紅袖,在他疲纍時奉上香茶一盞,那是虎跑泉的水沏出的清冽情意。有時,她也會啓丹唇為他彈唱解乏,吳儂軟語,一麯歌畢,他不禁嘆道:“有此清 歌做伴,何必絲竹污耳呢?”又一笑,“有慧如相伴,何用姬妾成群?”
她明白他是藉機嚮自己表明心跡。她笑笑,帶着低低地哀傷:“蕭郎……你是太子,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蕭統也笑了。他仿佛永遠考慮不到這點,體察不到她的憂傷一般,撫着她的眉說:“我是太子,慧如,我是太子,你要信我。”
她點頭,眼中凝聚着難以化解的憂傷。不是她不相信他,衹是身份地位太過懸殊,宗教禮法的桎梏,由不得她去妄自天真。
待到《文選》編頂殺青,他終於要回京去。臨別馬上,他仍是豪情不減,手指遠方道:“慧如,來日我要鳳笙竜管,紫蓋香車迎你回京。”
她站在馬下凄凄地望嚮他,無語凝噎。半晌纔輕輕地取出一物放在蕭統掌心,道:“昔有婦人滴淚成血,化做相思豆,今以一雙紅豆付君,若君早歸,妾當免於此厄,不然,日後……望你見豆如見人吧。”
他就此別去,歸來杳杳無期。果不出慧娘所料,世事絶沒有他想的那樣簡單,他要娶她,遭緻的何止一方責難?他是太子也一樣,他大,大過平民百姓,大不過禮法森嚴如天。
“宮門一如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懷着寒微無路扣金門的凄傷,慧娘相思成疾,當他再來時,已是紅顔零落青草稀了。
蕭統並無哀哭嚎叫,衹親手栽下兩顆紅豆,黯然回京。回京後一病不起,數月之後,薨逝。
這應該是傳說,可是哀豔嫵媚之處不下於任何正史書紀的貞男烈女,而且精誠所至,天地精氣亦有感知,蕭統手植的兩株紅豆樹,數百年後倏然合抱,樹幹並為一體,上枝仍分為二。
唐人王維從江陰過,見此樹心有所感,作著名的《紅豆》詩,流傳天下——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我已無從揣測王維所謂相思,是相愛之思,還是故國故園之思。還有,這首詩是王維寫給誰的。不過無從揣測也表示可以有無限揣測,如果一定有這個人,我希望是那個曾經在他生命裏出現的唐朝公主。很多年後他對她說,當時我不得不走,因為再差一步,我就要陷入愛情。
衹差一步,是相思,而不是相愛,感情如塵埃,就是這樣的細緻入微。
他是聰明且珍重的,自知愛不起她,一個心裏衹有薛紹的公主。也許看到紅豆,他想起昭明太子和慧娘,亦想起自己和太平公主,都是心有遺憾的感情。
《紅樓夢》裏寶玉的紅豆麯唱得好:“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那時節已是清朝。看吶,王維的詩就這樣傳下來,致使後人以紅豆寄相思,竟成了約定俗成的風習。好的詩就有這樣感人的效力和功用。
不過世人對好的東西亦苛刻。流傳愈廣,就代表接觸的人越多,愈要能有所延深和拓展。應該是“要一奉十”,經得起揣摩摔打。不止是文學名著,連情詩也要有這個氣度雅量。
“安史之亂”中,著名樂師李龜年在長沙唱王維紅豆詩,已遙遙有思念故國之意,戰亂流離讓人們少了雋永纏綿,多了深重的現實哀思。杜甫作“紅豆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亦有此意。中唐以後,“紅豆”兩字的涵義由單純地指代愛情,漸漸延伸為故國故園之思。
到了明末清初,滿人入關,漢人為民族氣節所激引,這樣的意象更為清晰。明遺民詩中不僅“紅豆” 從象徵男女相思引申到故國之思,連“南國”、“碧梧”、“相思”等語匯亦轉而象徵與滿清對立的南明政權。如明末錢謙益藉註杜詩《江南逢李龜年》寄托南望永 歷之情,並以“一別正思紅豆子,雙棲終嚮碧梧枝”隱喻對柳如是的別後思念,那一縷隱微幽麯的故國之思也是昭然若見的。
從昭明太子到王維,從錢謙益到曹雪芹,從曹雪芹到如今。紅豆樹,紅豆詩,紅豆詞,紅豆麯,紅豆歌……從無斷竭。
我們,生生世世說相思,猶未厭倦滿足。是貪戀也好啊。因着人世無常,衆生有情,我尚未為你紅豆熬成纏綿的傷口,美景良辰未賞透,怎麽能就此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