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王覺溟在历史大观的作品!!! 閱讀王覺溟在小说之家的作品!!! |
王覺溟具有獨特的歷史視角和敘事策略。他糅合多種文學元素書寫歷史,卻聲明他拒絶虛構;他恪守史實,卻否認存在着一個絶對客觀的歷史真實;他采用日常性和平民化的視角,思考的卻是古代中國政治架構中固有的問題和缺陷;他着眼於歷史變局中的那些血腥故事,卻嚮往一種“悲憫”的歷史觀。他說:“我發現,歷史其實就是人性在各種不同境遇中的掙紮和演出。”
為此,我稱他為顛覆傳統敘事的歷史寫作者。
歷史是人性的掙紮和演出
記者:成君憶為你的新作《喋血的權杖》作序,裏面有一句話說:“我很驚訝於他的寫作風格,居然可以把歷史寫得像散文一樣優美而富有哲理,像小說一樣麯折而感動人心。”我讀完後也有類似的感觸。我想知道,你是有意識采用這種寫法的嗎?
王覺溟:是的。我一直認為歷史與文學的分離是一種錯誤。司馬遷的《史記》之所以被譽為“史傢之絶唱,無韻之離騷”,正是得益於史實與文學性的完美結合。兩千年來,無論是在史學領域還是在文學領域,《史記》都是最具有典範意義的文本。遺憾的是,這樣一種典範性逐漸被後人所遺忘。時至今日,歷史似乎成了枯燥乏味的代名詞。事實上,在我整個閱讀生涯的早期,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時候,歷史在我眼中也是面目可憎、令人望而卻步的。
記者:那是什麽原因讓你走進了歷史?
王覺溟:因為黃仁宇。大概在九十年代中期的時候,我讀到了《萬歷十五年》。我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震驚——歷史居然這麽好看,而且居然可以這麽寫!
記者:當下的歷史寫作者,似乎都繞不開黃仁宇。
王覺溟:他是一塊界碑。他的文本對後來的歷史寫作者有一種啓蒙的意義。起碼對我來講是這樣。當我獲得一種新的眼光後,歷史在我眼中不再是生産力和生産關係,不再是地名和年號,不再是農民起義和階級鬥爭,不再是道德標簽和政治臉譜,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和你我一樣有着喜怒哀樂的人。我發現,歷史其實就是人性在各種不同境遇中的掙紮和演出。
我的文本是與古人對話的結果
記者:采用文學手法會不會傷害到歷史的真實?我發現成君憶在序言中也表達了相同的疑慮。
王覺溟:對此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不會。因為我絶不虛構。無論是時間、地點、人物、對話,還是事件和情節,我都嚴格地遵循史實。我衹不過是采用了多種文學體裁的表現元素,然後“情境化”地再現歷史而已。我的敘事始終面對的是固有的歷史文本,而不是任想象力毫無節制地馳騁。但有一點不可否認,我的寫作也是個人閱讀體驗的一種表達和還原。它不可避免地帶有我個人的價值立場、思想觀點、感情色彩和審美趣味。然而這也正是我寫作本書的意義所在。倘若讀者僅僅是要獲取歷史知識,那他大可以直接去閱讀歷史原典,或者去看白話本。英國歷史學家卡爾說,歷史是現在與過去之間永無止境的問答交談。我認為我的文本正是與古人對話的結果。
記者:可是,你如何把握個人創作與歷史真實之間的界限?
王覺溟:我的標準其實也是中國史學一直以來的一個傳統,那就是“文惟恐其不出於己,史惟恐其不出於人”。也就是說,在敘事策略、語言風格、所采用的視角、所傳達的理念上,我肯定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去把握的,可一旦涉及史實,那就要對史籍進行細緻嚴謹的爬梳考辨,不敢說字字有來歷,但絶大部分應該是經得起檢驗的。
換句話說,倘若“文不出於己”,那就變成了白話翻譯;倘若“史不出於人”,那就變成了戲說歷史,這都不符合我的本意。
絶對的歷史真實在“炮彈坑”
記者:關於“歷史真實”的話題,我想再“糾纏”一下,我覺得這可能也是很多讀者的共同問題。我記得西方一個歷史學家說過這麽一段話:“正因為歷史上的事物是從前的,是不可輓回、不可改變、不可重複的,所以它的客觀真實性是有保證的:它不會因任何意圖而改變”。你如何看待這段話?也就是說,你是否認為存在着一個絶對客觀的歷史真實?
王覺溟:不。不存在這麽一個絶對客觀的歷史真實。因為歷史從來不可能是關於過去一切事物的一幅全息影像,而衹能是人們對過去的事情進行選擇和記錄的結果。打個比方,給你今天一天之內全世界出版的報紙,讓你寫出單獨這一天的歷史,你會怎麽做?你當然不可能把所有的事實全部裝進去。所以,你衹能選擇。你衹能有意識地突出一小部分事實,然後無奈地放棄絶大多數事實。所以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纔會說:“在某種意義上,歷史事實是人為的——它是人們從原始材料中選擇出來的結果。即使是一塊磚頭,也是人們從這個世界的泥土中選擇出來的東西。”
更何況,歷史是代代傳承的,很多歷史的記錄者和編纂者,都不在他們所記錄和編纂的那些歷史事實的現場。即便是在現場,不同的人觀察出來的事實也是不盡相同的。對此,法國歷史學家布洛赫曾經講過他自己的一個親身經歷。二戰時期,法國淪陷,布洛赫參加了地下抵抗組織。有一次夜行軍時,從隊伍的前方傳下來一句話:“註意!嚮左有炮彈坑!”這句話傳到最後一個士兵那裏,變成了“註意!嚮左!”結果那個人就掉進了彈坑。可見所謂的“現場”多麽地靠不住,也可見信息在時空中的傳遞,往往會發生多麽令人意想不到的扭麯和變化。
所以,那些固執地相信存在着絶對客觀的歷史真實的人,其實都無一例外地掉進了“炮彈坑”,衹不過他們不自知罷了。在我看來,無論我們出於怎樣美好的願望,我們所能追求的,也衹是一種“相對”的歷史真實。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記者:你在《喋血的權杖》後記裏面說:“本書是一部權力的歷史,是一部權力在非常狀態下更迭交替的歷史。”為什麽選擇了這麽一個題材?
王覺溟:我前面說過,我眼中的歷史就是人性的演出。而中國歷史上置身於權力巔峰的那些人,無論是皇帝,還是宗室、大臣、宦官、外戚,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圍繞着最高權杖進行你死我亡的較量。所以,當每一度重大的政變爆發時,便是人性的假面與真相同時出場的時候,也是人性的隱密和皺褶徹底打開的時候,更是人的力量、膽識、權謀、智略、欲望、夢想、愛與恨、快意與悲情全都聯袂站在聚光燈下的時候……我在《後記》裏面也說過,用當下的目光和語詞,靜靜地考量並呈現它們,會是饒有興味的一件事。
記者:你認為除了表現手法之外,你的歷史寫作與傳統最大的區別是什麽?你希望傳達給讀者什麽?
王覺溟:視角。我采用的是一種日常性和平民化的視角,對筆下的人物寄予一種同情的理解。我盡量把自己置身於他(她)們的境遇中,與他們展開對話,同時進行思考和言說。對於古人,我無意於對他們進行過多的論斷和評價,而是傾嚮於體驗和感受他們的內心世界。成君憶先生在序言裏引用了張愛玲的一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我希望自己能夠走嚮這種“悲憫”的歷史觀。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另外,除了聚焦權力旋渦中的人性,讓讀者更多地理解古人之外,我希望讀者能透過這些歷史人物的命運,看出中國兩千年的政治架構、或者說權力的遊戲規則中固有的那些問題和缺陷——為什麽中國歷史不斷地改朝換代,可那些血腥而殘忍的故事永遠在周而復始的上演?為什麽那麽多不同時代的形形色色的人,一旦介入權力中樞,發生在他(她)們身上的悲劇便如出一轍?為什麽人們始終在關註權力,卻從不關註權力誕生的規則?
我希望與讀者一起,通過這樣的審視,喚醒一些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