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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父记(4)
朱大可 Zhu Dake
汉女眼里泪光一闪,用手轻触了我的脸和脖子。接受这种怜悯的温情使我疼痛。她是我抓住尘世的最后一条线索。我轻轻推开她,像推开过去的岁月。她带着我的全部钱款怅然离去。
现在剩下的唯一有意义的是汉女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则消息:某个自称壤父的人即将抵达。这个事件抵消了我失去汉女后的难以隐忍的伤感。壤父,那个人类游戏的快乐的发明者,正是尧时代的伟人,他从所有的角度看都比我和许由重要。他的游戏为隐者提供了一种象征性的存在模式,他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为农耕时代最著名的箴言。
我骑着骨瘦如柴的青牛,去迎接这个伟大的隐者,内心充满了真正的敬意。我拍着牛背放歌而去,看见许由和一个皓首老者在草地上游戏。老者端坐于地,闭阖双目,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仿佛已经入定。许由手里拿着一端削尖的木块,向九只竖起的木柱掷去。我下了牛背,企图加入这个古老的游戏。我向许由询问它的规则。许由尚未作答,老者突然睁开双目,喝道:咄,什么规则?无规即规,规即无规,问它作甚!
我用手里的壤木向他击去,正中他的前额。他并不生气,淡淡地说,你打中我了。我说,什么打中不打中?中即不中,不中即中,烦恼作甚!
老者哈哈大笑,起身作揖,说我从乡间来,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没有什么礼物,唯这壤木之戏,可传授你等。木块削尖,就是一种利器:本意为打击飞禽走兽,就成了一门厉害的武功;我以木柱代替活物,就救了一族畜生的性命;木块互击,就度成宇宙的大音。那个可怜的跛子夔拜我为先生,学了一点点粗浅的乐理,居然当上尧的乐官。再见,我的孩子们,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将来也不打算知道。我住在树林的那一边。不要来找我,不要跟我说话,也不要记住我的名和貌。这样做等于谋杀。
事后我同许由仔细讨论壤父的教导的每一个细节。隐逸,就是从一切方面与人世隐离,保持独在的状态。许由争辩说这毫无意义。隐逸是一种抗议,隐逸否定了我们的日常世界。隐逸的行动应当包含反叛和革命的动机。他把手中的壤木凶狠地投向木柱,后者纷然颓倾。我为此毛骨悚然,对我的朋友有了新的发现。他把草庐结在宾馆背面的用意,正是指望得到眺望和关怀。我为他的阴险而难过。但我知道一切劝告都已无济于事。
我每日骑着青牛到谷底的草地,练习壤木的技艺。我和许由彼此沉默。有时候,目光对视一下就急速错开,把眼神里的厌倦更深地藏匿起来,像藏匿一件凶器。
我们可能都在期待什么。我说不清楚。追踪者正风闻而来。妻子的电报和研究所头儿的最后通牒。曾经见过一个女人,传言是许由的女儿。去见了之后,又说不是。
许由的女儿只有三岁。
下过一场雨,秋意正在变得浓烈,树叶的颜色转成黄色与红色。我打算多寻些葛的块茎和枝条:用葛根充饥,用葛皮的纤维纺织成斗篷。黄昏时分,我手牵青牛满载而归。我信步穿越桕树林,看见壤父抱着一具无名动物的尸体放声恸哭,唱出悲伤的调子。我心里有一种不祥之感。
我在住处卸下了那些粗大、漫长和坚强的葛条。牛大汗淋漓,吐出浑浊的肺气。我引它去溪边饮水,一个用斗笠遮住脸庞的衣麻者与我擦肩而过。牛向旁边蓦地跃起,四肢战栗,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我周身震动,回头一看,那人已经远遁。只有一股残剩的王者之气,在山林的小径上逐渐消逝。
我在谷底的溪边遇到了许由,他用双手掬水,轮流洗濯着两边的耳朵。这一情景使我无比激动,意识到某个历史性时刻的降临。我竭力用平淡的语调向他询问所发生的事件。许由怒容满面地控诉说,有个自称尧的人翻山越岭而来,要把玉玺、宫室、妃后、军队、警察和菖草一起出让给他,条件是允许尧在他的茅舍里度过残生。现在他必须把那些污浊的言语从耳朵里彻底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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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花城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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