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朱大可精華作品集:記憶的紅皮書   》 罕達奇跡書(3)      朱大可 Zhu Dake

  老王轉過臉去,看見走廊盡頭露出一個男孩的醜陋臉龐。他忽然口唇發幹,感到渾身緊張。他們遙遠地對視着,目光裏充滿了仇恨與敵意。飛嘴手插在褲袋裏,慢吞吞走過來,在離他五尺遠的地方站住,裝得漫不經心地問,你來啦?
  老王陰沉着臉點點頭,指着離他最近的那間囚室,就這兒吧。飛嘴咽了唾沫不自然地笑笑說,好吧,隨你便。他們就進了囚室,從裏面把門掩上,然後,各自背靠一堵帶有黑色血痕的墻壁,很戒備地互相打量,好像在掂估對方是否身匿兇器,而後,各自從兜裏掏出兩粒骰子。再看飛嘴的,竟是一對用白玉琢成的寶貝。老王怔了一回,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問,用誰的?
  飛嘴很自負地說你看着辦吧。老王說本要不願占你的便宜,也不能讓你占了便宜。來錘子剪刀吧,二决兩勝。飛嘴遲疑了一下,說好。老王喊一、二、三,兩人就同時出手。一看,老王是巴掌,飛嘴是拳頭,布裏錘子,老王便贏了第一個回合。接着老王又出掌,飛嘴又出拳頭,但見勢不妙,中途從拳裏戳出二指,做成剪刀模樣。老王狠瞪了飛嘴一眼,沒吱聲。飛嘴狡黠地笑笑,說現在一比一。他又喊一、二、三,兩人第三次出手,這回飛嘴是錘子,老王卻是剪刀。飛嘴就露着嘴上的破綻笑道,你輸了。老王哼了一聲,怏怏地收起自己的物事。
  飛嘴取了玉骰放在嘴上,吹了幾口大氣,往水泥上猝然一擲,湊出一個九點。老王哂笑着抓過來,隨手一摔,五點加六點,竟是十一。老王就拍手大樂起來,你這笨蛋,連自傢的物事都看管不住!行了,現在要由我來挑選决鬥的方式,你聽好了,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那時咱們就上絞刑室待着,一直待到明兒早上,誰中途逃掉,誰就是他娘的孬種!飛嘴很深地嘆口氣,躲一邊撒尿去了。
  我們得在這兒等着,老王說。從前,囚犯都在這種屋子裏等很長的時間,沒準要等上一輩子。後來終於來了人,說你可以去了,他就很高興地跟着走,唱他喜愛的麯兒,這樣一直走到那裏。所有的人都竪着耳朵,聽見關門的聲音,大傢就很難受,打個呵欠說我們還得等下去,這真倒楣!
  越過高高的柵窗,老王把那幢灰色的兩層洋樓指給飛嘴看。它就在野草地的東面盡頭,孤零零地立着,像一幢精巧的度假別墅。說不上名兒的藤蔓植物攀援着墻面,使它看上去很幽深。衹有窗戶露出來,玻璃擦得很亮,反射着夕陽的光輝。
  飛嘴打了一個寒噤,從凳子上躍下,使勁揉着眼睛。那玻璃窗刺痛我了,他嘟囔道。老王並不理會他。他抓住柵欄,出神地望着小樓以及樓後山崗上的大片墳地。噢,這就是罕達的靈魂、罕達之中的罕達!他心裏叫道。祖父並未告訴他這點,但他很早就明白了一切。這是祖父最後的秘密,他從來不許我進去。現在我終於要進去了,我就要知道那裏面的故事了。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其實老王並不瞭解,為什麽打賭能夠解除祖父的禁製。他僅僅這些希望着,而這就夠了。這遙遠的窗戶後面,也就是在玻璃的光芒深處,他覺察出有一張停滯不動的臉,模糊得難以辨認。老王勝利地笑起來:他看見了他的“人”,或者,用祖父的話說,他的“靈魂”。它已經在那裏了。一切都安排就緒。待會兒他衹需溜進去就成了。你看見了嗎?你來看呀!老王熱烈地叫道,你看,它已經進去了,它在裏面瞧着我!
  飛嘴坐在水泥地上,沮喪地玩着骰子,把它們從一隻手拋到另一隻手。就這麽來回拋着。好像沒有聽見,臉卻變得很白。過了很久,小聲說,我肚皮餓了。
  老王下地來說,你小子想開溜吧?
  飛嘴辯解道,哪能呢。咱們回傢吃了夜飯再來嘛。我給你帶這麽這麽大的一隻烤紅薯。老王輕衊地撇撇嘴:這算什麽。咱們傢從不吃那玩意兒。咱們總是在晚上烤螞蚱,就像串糖葫蘆,把大螞蚱的肚皮串在鐵絲兒上,一烤就吱吱冒油,十裏地外你能聞到它的香氣。可我從不吃它的肚皮。那都是我媽吃的。我衹吃它們的翅兒,脆生生的,嚼在嘴裏,嘁裏咔嚓直響,像老鼠啃樓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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