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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朱大可精華作品集:記憶的紅皮書 》
罕達奇跡書(1)
朱大可 Zhu Dake
老王為自己不能有條毫無破綻的褲子而氣惱,因為它在他上學時令其睏窘。在罕達,所有的女孩兒都嗤嗤地笑,狡黠的眼睛在上面溜來溜去。男孩兒則鬼頭鬼腦地拍拍他的臀部,很會意地離去。衹有坐在課椅上時老王纔心情好轉。有一次老王拍拍屁股對他爸大老王說,你看怎麽辦?他爸眉頭一皺說,小兔嵬子,滾一邊去。老王這纔大聲啜泣起來。坐在骯髒的板屋後思念他的母親。那是一個模糊的女人,長着巨大的乳房,整個夏天搖搖晃晃,裏面盛滿了不可思議的汁水。
在去罕達的路上,老王走了很久。他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少年,每天要去罕達上學,從七歲走到十四歲,八年裏沒有令人鼓舞的長進。這自然不是指他的褲子,而是指他的學問。他戴着揀來的工作帽,把鼻涕仔細地擦在袖子朝後的那個部位,心裏充滿了對罕達的仇恨。
太陽照在瀝青公路上,空氣明亮的睜不開眼睛。他擡起永遠洗不幹淨的臉龐,去看一個隆隆作響的物事。大型旅遊車從身邊駛過,他怔了一會兒,仿佛那車開得極慢。一片塵土揚過之後,纔漸漸看見有座帶鐵絲網的紅磚圍墻。青草在快頽的墻頂上囂張地生長,一個男人衝着墻撒尿,然後周身大抖起來,好像毛鴨傲然地抖着水珠。
老王陰鬱的心情開始有所好轉。他穿越公路,順墻根的陰影走,仿佛走在一條狹細的甬道上,這樣走了下去,一直偏離了公路。墻在這裏頽壞得愈加嚴重。有些幹枯的青苔貼着,像半脫落的痂皮,老王用手指摳下好大一塊,仔細瞧了一回,對這類低等生物的屍體沒有什麽特別的見解,就棄在地上。又拔了一些野草,放在鼻上嗅,也不見那細小的花有什麽香氣。這樣一直走下去,就看見那株半朽的榆樹,樹皮剝落,衹露出慘白的內膽。老王站下,拍拍樹幹,嘴裏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兒,如同祖父生前所作的那樣,然後就上了樹,越過一條橫杈,跌跌撞撞地掉進墻的裏邊。
祖父,就是被衆人叫做老老王的那個傢夥,現在住在老王不能去的地點,多年來杳無音訊。村上有人見過他的幽靈在夜晚隨風疾走,臉上血流如註,像受過無數苦痛。而他生前卻過得極其快活。埋死屍時唱着豪邁的歌,力氣大得驚人,可以用單臂抓住一個絞死者的脖子,平平舉起,像抓一隻碩大無朋的閹雞,隨後仰天大笑,豪氣直衝雲霄。在迷宮樣的麯折土墻的後面,村裏的女人都給他睡過,非但沒有怨言,而且私下交流有關他的好處。有位本地的畫匠描下他的形貌,分給村民貼在大門上,說是極能避邪。衹有老王說不像不像。
這是祖父的領地。鬼魂大量出沒,多得難以計數,擁有各種尋常的姓氏。它們在月光下散步,頭髮飄逸,面容安詳如嬰。村民習以為常,時而邀到傢中說說閑話。一次老王摔在鬼巒上,不省人事。祖父去公路攔車未遂,一怒之下,將孫子背回傢裏,反復叫喊幾個姓氏,鬼魂就在夜裏現身了。他蘇醒的時候,看見一個窈窕女子正動身離去。第三天他就下地撒尿,痊愈如初。
老王在圍墻裏走動,有如一條被露水打濕的小狗,用五官嗅聽一切事物。齊腰高的香蒿用粗大的莖稈纏他,緑色的螞蚱停棲於草葉,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他逮了幾衹,又聽任他們狼狽逃竄。他的註意力衹是在那些本地最偉岸的建築物上:廢棄的監獄、高達四層以上的灰色樓房、被幾何美學所支撐的囚窗的矩陣。它們是沉悶而威嚴的,多麽威嚴,放射着算術和語文的光輝!麻雀飛來飛去,在這群紀念物的頂檐築巢,沉思它們的意義。老王朝鳥巢扔了一塊石子,可它在飛行了一半後就無力地落在污水坑裏,水花四濺,鳥紋絲不動。
“罕達,罕達,罕達——”老王在野草地上打滾,朝這些偉大的樓房喊叫,直至喉嚨疼痛。樓房緘默不語。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大聲咳嗽,想起祖父第一次帶他來此的情景。祖父說這地方纔是真正的罕達。他刻滿皺紋的臉上露出輕衊的笑容:奶奶的,我騙了他們,那些日本崽子。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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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花城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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