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美学,在这个意义上就是囚室的美学,它要我们学会用宁静的眼光去打量置身其中的上层建筑及其意识形态,并发现那些结构所具有的令人赞叹的崇高性。崇高,就这个词的本意而言,它指的不是人的高度,而是墙的高度。优美,则是对墙的曲折的一种指认,它是比崇高性更重要的概念。墙的高度可以被云梯所克服,但它的曲折度却是无限的。周人对这一美学定律的了解,达到我们难以企及的深度:他们用弯曲折叠的墙修建了“功德林”监狱,没有一个囚徒能够战胜墙的优美性而获得解放。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逃遁之后,他们又返回到了最初出发的那间囚室。
在崇高与优美两个指数上都达到空前高度的是北京故宫。对此我丝毫不感到奇怪。无限弯曲的赭色高墙、墙与墙之间的冗长甬道、重檐叠盖的阔大殿宇、厚重的宫门和傲慢的门槛,这些在尺寸上被急剧放大了的乡村地主宅院的要素,构成了囚禁皇帝和他的家族的最森严的格局。
在过去的典册里,曾经有人透露出有关皇帝的梦魇。他梦见了墙的坍倒。圆梦者声称它是一个凶兆,预示着国家基业的危机。但最后的结果恰好相反:宫墙固若金汤,而皇帝却在墙后崩驾。
这就是建筑美学的真正意义。美学向建筑师提供关押人的技术要点。它只要说出这个就够了。此外,美学只能就这种拘禁本身做出适度的解答。美学家说,建筑,无论它是物质的还是灵魂的,都毫无例外地构成了对人的空间刑役。这其实就是剥夺一个自由空间的广度,把它肢解成一堆堆互相分隔的碎片。囚徒,是碎片上的居民,他要在这里面创造生存的奇迹。
我想我已经说出现代微雕技术繁荣的原因。在建筑美学的顶端,微雕大师使“咫尺山水”的园艺学说达到极至。他们要让已经逼仄到微观程度的空间,诞生出大数量的物品:思想、字词、人的容貌(肖像)和住宅。微雕大师用他们的操作重新阐释了空间,或者说,阐释了大空间与小空间、真空间与伪空间、开放空间与闭抑空间的一致性:如果人能够在“米空间”或“发空间”上安身立命,那么人就能够把日常囚室当作无限浩大的宇宙。缩微技术就是这样取消人与囚墙的紧张性的。
可以肯定,在上述情形中,真正被缩微的不是空间,而是寄存在空间里的囚者。囚墙及其美学塑造着卑微的人,要求他们放弃一切空间征服和反叛的愿望,并且与墙达成永久的和解。甚至,在与墙垣的美学对话中产生某种崇高的敬意。空间刑役,尽管以土地、家园、故乡、祖国和各种意识形态学说为它的墙垣,但它最终只能归结为对人的存在广度的一种严厉扼杀。
时间的囚室
时间刑役不是这样。
由于人从未与时间之神达成任何和解,他只能指望获得一个短暂的时段来安置自己的存在,并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做出必要的反响。一条这样的仅属于个人的时间甬道被命名为“寿”,他在这个法则的限度内爬行。这就是时间刑役,它为我们打开了另一类囚室,也即把生命投入一个叫做“倏忽”的刑具,逼迫他在它的尽头就义。而正是在速朽者倒下的地点,时间之墙高竖起来,分离着人与他的未来。
遭受时间囚室的禁闭,意味着人将永恒滞留于黑夜之中,被来自未来的明亮光线所抛弃。因此,一切坟墓都是阴冷的。水晶棺能够改变这一令人痛裂的状态吗?越过晶莹的玻璃,死者的容貌栩栩如生。人工的光线无望地照耀他的皮肤。时间在王的皮肤上停顿,仿佛屈从于一个“万岁”的呼喊,而在皮肤的下面,灵魂暗无天日。
人被告知说,只要保持存在的伟大荣耀,就能被未来的光辉照亮,藉此跃向永恒。时间就是这样出现的,它在生命囚室的绝望的墙垣上成为逼真的布景。其中有一道通向未来的假门,上面悬挂着这样的箴言:
留下你的身体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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