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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朱大可精华作品集:记忆的红皮书 》
雷雨前书(2)
朱大可 Zhu Dake
北方干燥的季风在村庄上空呼号,寡妇雨和年轻士兵雷相好的消息在又苦又香的麦地里传递。一个暗恋着雨的农夫怒不可遏地操起斧子说:我做了他,那个杂种!他身旁的那个拣麦穗的女人格格一笑,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说:你还是先把我做了吧。农夫的手垂了下来,女人的身体像蛇一样缠上了他。他们在麦地里打滚,黝黑的皮肤灼热而又明亮。在那个大饥荒的年代,许多人抱着布满裂纹和补钉的大碗死去,许多人一如既往地相爱,麦子在他们的身下成片地死去。
但雨和雷并不知道发生在他们附近的那些细小的故事。雨只知道雷所告诉她的一切。雷说,他一生有过三个女人。第一是他的母亲,他的身影像秋千一样在雷的记忆里晃动。她是个瘦弱的女人,干瘪下垂的乳房已吸不出任何奶汁。雷狗似地叼着奶头,并且在一无所获以后哭成一个泪人。母亲说,儿啊,你来的不是地方!你敲错了门,走错了道,吃错了奶子撒错了尿!母亲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歌唱般哭着。她解下裤带悬在梁上,刚站了上去,又怕出丑,就下来找了根草绳把裤子系结实了,这才一蹬腿,把自己弄成了一具尸体。雷回忆那个悲恸的场景时带着一种刻意的仇恨。雨后来知道雷当时才两岁,他所叙述的故事一半来自乡邻,另一半来自他自己的想象。
雷的第二个女人是他在钢铁厂的同事,梳着长长的辫子,身子结实得像只可爱的小猪,眼睛里永远含着似怨似爱的烟雾。她每天都给雷写信,称他为“我的亲哥”,却不允许他碰她。一次雷用手碰了她的胸脯,她当即给了雷一记耳光,又躲到墙角呜呜咽咽地哭了很久。雷对雨分辩说,其实我没碰她,我只想从她衣服上拿下一根头发。雨听了之后就笑起来,轻拍着他的脸说:那天夜里你也想在我这里找几根头发吗?雷露出梦幻般的神情说:是的,我要从你那里找到一切。
雨就这样成了雷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几十年后,她的头发白如皓雪,但她记住了雷对她说过的话,她曾经是雷的一切,而雷也是她的一切。雷的死带走了他的生命,她的乳房日益枯萎,像一对老得已经露出蜂窝组织的丝瓜。她双眼失明,老织机也已经朽坏。雷刚死的时候,许多人来探望她,告诉她关于雷的英雄故事和发生在他身上的思想奇迹,雨听罢只是淡淡一笑,把那个真正的雷珍藏在言语不能到达的地方。后来她就渐渐地遭到了遗忘。当族人走过尘土飞扬的村庄时,他们还能看到一个盲目的老妇坐在池塘边哭泣。她说,眼泪干的时候,我就要走了。
这是真的。当那日子来到的时刻,雨端坐在池塘边的木凳上静悄悄地死去,阳光照亮了她干枯凋零的脸庞。空气中,有一种宁馨而寂寞的气息在浮动。人们把她埋在一株杨树下,使她能够守望那个正在迅速朽坏的家园。入殓的时候,有人拿开她的手掌,取出一张揉烂发黄的字纸,并且读到以下质朴的诗句——唱支山歌给你听,我把你来比母亲,母亲只生我的身,你的爱情暖我心。
那人摇着头笑了笑,手一松,纸就随风飘起来,在土墙上和树梢间翻了个身,消失在永久缄默的麦地里。
1994年9月于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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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花城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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