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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嚮權威發難、顛覆文學——十作傢批判(一) 》
自傷其類的比喻
朱大可 Zhu Dake
錢鐘書先生的學問可謂是無與倫比,滿腹古今中外的生僻典籍,當然不能別材非學,而學問之大以致於在寫小說時自覺不自覺地"嘭嘭"往下掉書袋,倒真是應了那句說"天生麗質難自棄"來。 然而,再美也需要人賞識,更何況是面對註重感官感受的大衆--寫小說畢竟是走通俗路綫。為了讓大傢能夠把那些博大學問和高深主題咽幾分下去,錢先生可謂是下足了功夫,做足了戲。把一支筆耍得神出鬼沒,驚纔絶豔。嘻笑怒駡兼之插科打諢,拋將出一長串兒一長串兒讓人笑得透不過氣也讀得透不過氣的比喻,星星點點,密密麻麻。就比喻的密度而言,恐怕沒有第二本書能與之相比。全書九章共用了七百多條比喻,簡直是步步為營。這大量比喻素來被認為是字字珠璣的絶妙好辭。《圍城》中妙喻好喻的確俯拾皆是,但也並非十全十美。比喻的過多過密有時反成羈絆,影響了敘事的順暢。而有些比喻更是不必要的羅嗦,有過火強笑之感。 錢鐘書重用比喻,好用比喻,他在《談〈拉奧孔〉》中說過這樣一句話:"比喻包含相反相成的兩個因素:所比的事物有相同處,否則彼此無法合攏;又有不同之處,否則彼此無法分辨。兩者不合,不能相比;兩者不分,無須相比。不同處愈多愈大,則相同處愈有烘托:分得愈開,則合得愈出意外,比喻就愈新奇,效果愈高。"他的比喻也極力追求這種特殊的藝術效果。 而他對比喻效果的過份追求以致使這些比喻自傷其類。如舒建華在《論錢鐘書的創作》中分析的那樣,在"類意識"的不斷刺激,纔使博學的錢鐘書在創作中形成追求罕譬而喻的心理定勢,這樣,博學纔嚮博喻轉化。同時,既然有此定勢,他的小說敘事就不斷需要解譬。他描寫方鴻漸初見到曹元朗時就是個例子:"鴻漸嚇了一跳,想去年同船回國那位孫太太的孩子長這麽大了,險些叫他'孫世兄'。"孫傢小兒與曹詩人風馬牛不及,當曹元朗出場時,錢鐘書一定要找一個妙喻來調侃曹詩人一番,可一時找不到滿意的喻象,如選用下文緊接着出現的"圓臉肥身"的寒瘦詩人賈島說"曹元朗像……賈島",不免有些突兀,肯定會弄巧成拙;同時小說敘事,也會因為沒有一回解賞的妙譬而停滯過久,這時錢鐘書心急之餘,由曹元朗想到蘇文紈,再由蘇文紈聯想到那位在甲板上的惹她不快的孫傢的小兒,這樣纔出現他把孫乳臭未幹的小兒放大成曹元朗,說他們相像。錢鐘書如此煞費苦心地暗示讀者去解賞前面那次妙譬,然而讀者哪有閑情理會作者這等麯折心思,錢鐘書這麽做衹是徒增他的心理負擔而已。這種情形在《圍城》創作中是經常出現的,這麽絲絲入扣的麯折心思不斷積纍就成為一種沉重的理智感讓人不堪負荷。我們知道比喻是一種前邏輯思維,但前邏輯並不等於沒有邏輯,邏輯還是存在的,衹是被間離而已。錢鐘書自己就說過比喻是一個"割截的類比推理",而錢鐘書刻意求妙喻本身的心理負擔與比喻自身的邏輯性絞合在一起就組成這種沉重的理智感,造成在錢鐘在神思飄逸的自由背後的邏輯滯重。這種心理張力使錢鐘書小說敘事顯得沾滯,他的小說敘事結構的鬆散不是說明他的敘事意識流暢,而正是相反,鬆散實質是心理沾滯的一種表現。錢鐘書在捕捉喻象的時候不免被"獵物"反咬一口,從而造成理智有增而情感反而有損的局面。 此外,《圍城》中還存在不少過火或失當的比喻,例如: 方鴻漸……沒進門就聽見公寓裏好幾傢正開無綫電,播送風行一時的《春之戀歌》,空氣給那位萬衆傾倒的國傢女明星的尖聲撕割得七零八落-- 春天,春天怎麽還不來? 我心裏的花兒早已開! 唉!!!我的愛-- 邏輯的推論當然是:夏天沒到,她身體裏就結果子了。 這裏,作傢將歌詞中"心花開放"的比喻坐實理解,進而推出"夏天沒到,她身體裏就結果子了"的滑稽結論。其戲嘲之法如柏格森所言:"當一種表達方式原係用之轉義,而我們硬把它當作本義來理解時,就得到了滑稽。也可以這樣說,一旦我們的註意力集中到某一暗喻的具體方面,它所表達的思想就滑稽了。" 而這種滑稽是否必要?作者通過對人物話語中的某些詞語進行麯解,轉換語義來表達對陳述對象的嘲笑,擡手便是一刀,即使是與主題並不相關,於背景也無太大說明的人或事,但凡作者看到的,必不順眼,必定要狠狠嘲弄一番,纔善罷幹休,再如描寫曹元朗時,"曹元朗忙回傢做了一首情詩送來,一以志喜,二以補過。這詩大意,頗有破除財産私有的理想,說他身心一切都與蘇小姐共有。他情感熱烈,在初夏的驕陽下又多跑了幾次,頭上正生着兩個小癤,臉上起了一層紅疙瘩,這些當然也跟蘇小姐共有的。"過火得有令人嘔心之感。 又如在寫方鴻漸一行人去三閣大學的路上時,在所謂的"歐亞大旅社"吃飯時,"掌櫃寫帳的桌子邊坐個胖女人,坦白地攤開白而不坦的胸膛,喂孩子吃奶;奶是孩子吃的飯,所以也該在飯堂裏吃,證明這旅館是科學管理的。她滿腔都是肥膩膩的營養,小孩子吸的想是加糖的溶化豬油。那女人不但外表肥,並且看來腦滿腸肥,徹底是肉,沒有靈魂--假如她有靈魂,也衹那麽一點點,剛夠保持她的肉體不致於腐爛,仿佛肉上撒了些????,同為沒有靈性,肉體就死了。"作者把人寫得極為癡愚醜陋,卻又要繞着彎子,用些很明顯的隱喻來渲染,其刻意的幽默,來顯示幾分紳士的儒雅。類似這種過火的比喻書中並不少見,這種比喻就像上帝在戲謔人類時,手裏緊緊握着的一個特大的擴音器,裏面"磁磁"響些噪音。 另外,由於作者自己的廣博學識,使他的比喻往往采用中西僻籍中的罕譬,如果沒有一定的文化素養,讀者是很難理解其中含義的。作者在費勁地搞了半天笑,而讀者還是一副茫然無知,無動無衷的表情,這不免會使人很有些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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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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