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紅樓心解   》 大觀園地點問題      俞平伯 Yu Pingba

红楼心解 大观园地点问题
红楼心解 大观园地点问题
  本書所說賈傢的地點約在北京城西北部分。第四十三回,寶玉騎馬出北門,茗煙卻說,出了北門的大道,冷清清沒有可頑的,這很像德勝門。第五十七回邢岫煙說的“恆舒典”,在鼓樓西大街,亦近德勝門。地址都相符,大概沒有什麽問題,不過曹傢在這地段是否有過住宅,那就很難說了。
  
  說到大觀園,似乎賈宅的地點已經確定,大觀園所在的問題也隨着解决了。可惜並不這樣的簡單。這裏有三種的因素:(一)回憶,(二)理想,(三)現實。以回憶而論,可在北京,亦可能在南京。曹罷官以後儘管住在北京,但作者憶想他傢的盛時,在金陵曾有一個大大的花園,這可能性依然很大的,亦即所謂“秦淮殘夢憶繁華”。袁子纔所謂“大觀園即餘之隨園也”,究竟是否謊話,亦不易確說。
  
  以理想而論,空中樓閣,亦即無所謂南北,當然不完全是空的,我不過說包含相當的理想成分罷了,如十八回賈元春詩云,“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顯明表出想象的境界;否則園子縱好,何能備天上人間的諸景呢,而且京中的巨室豪門,附帶的園林每每不大,事實上亦很明白的。
  
  以現實而論,曹傢回京後,還過了一段相當繁榮的時期,則他們住宅有小小的庭園自屬可能。這就是真的大觀園,再說明白些,即大觀園的模型。地點隨着住宅當然在北京西城,何況,寶釵詩“芳園築嚮帝城西”,為最明確的內證。
  
  這三種成分哪一種占優勢呢?自然很難說。以我看來。現實的成分固然有,回憶想象的卻亦不少。如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顯然出於虛擬、回憶或者想象。像近人周汝昌君所說,我覺得不很對。他說“亦並未言定非盆中所植”(《紅樓夢新證》五○六頁),櫳翠庵的紅梅,寶玉隔墻看見,决非盆景;且在五十回中說,折枝有二尺來高,橫枝有五六尺長,如何會是盆栽。像這樣拉扯,沒有什麽意義。不管成林也罷、成片也罷,十數株的紅梅映雪而開,久住北京的恐誰都沒有見過這樣境界,也等於說北京事實上不曾有過。至於偶然有一兩棵梅花短期間在地面上活了,這些珍奇之例,顯與本書敘述無關。若青苔翠竹,景物固似江南,但北京亦或有之,不足深論。
  
  更有人以為大觀園名為大觀,其實並不太大,書中雲雲乃形容之詞。這果然也有些道理。不過假定它不大或很小,事實上也有睏難,讓我且用粘滯的看法來看。據本書第十六回:
  
  從東邊一帶,接着東府裏花園起至西北,丈量了一共三裏半。
  
  故老相傳,京師各城門間的距離為三裏,我卻沒量過。書上卻說,大觀園從東到西有三裏半。南北不知道,未必是見方三裏半罷。就是這樣也很可以。假如偏西北角,該從西直門直抵德勝門;假如正北,又該從德勝門直抵安定門。這在北京城裏是個奇跡,仿佛把故宮給搬了個傢。而且更有一點古怪的,十二釵朝夕步行往來其間,豈不都要纍壞了麽?所以《紅樓夢》有些話真是所謂“荒唐言”,不讓我們穿鑿地來考證它。而且還有一說,寧府的花園在第十六回上曾再三地說並入大觀園了,如雲:
  
  先令匠役拆寧府會芳園的墻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
  
  這例最明白。可是在第七十五回上又跑出一個會芳園來了!
  
  賈珍……備了一桌菜蔬果品在會芳園叢緑堂中……賞月。
  
  您想,這如何能夠考證?又前回說天香樓在寧府花園中,建造大觀園時想必亦已拆改歸併了,但七十五回又說,“天香樓射鵠子”,則此樓還在,亦很奇怪。
  
  反正大觀園在當時事實上確有過一個影兒,我們可以這樣說。作者把這一點點的影蹤,擴大了多少倍,用筆墨渲染,幻出一個天上人間的蜃樓樂園來。這是文學上可有應有的手腕。它卻不曾預備後人來做考證的呵。
  
  作者明說荒唐言,我們未免太認真了。假如在北京城的某街某巷能夠找出大觀園的遺址來,在我個人自感很大的興味,但恐怕事實上不許我們有這樣樂觀的想法,所以我最近的意見還跟《紅樓夢研究》裏所說差不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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