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朱大可精華作品集:記憶的紅皮書   》 舞蹈的盲腸      朱大可 Zhu Dake

  ——唐人街的文學風景綫
  盲腸,或者其更準確的說法是闌尾,一種人類器官中唯一無用的片斷,正在被用來描述澳大利亞“華文作傢”的當下現狀。這個詞語最初出現在悉尼的某些私下聚會的場合,被人們用來戲謔、玩耍、取笑和自嘲,而後就成了一個具有魔法的咒語。人們突然發現,很久a來,“華文作傢”始終被這個咒語限定有一種極無用的狀態裏(儘管這個咒語是事後追加的):用漢語(即一種奇怪的少數民族語言)寫作,在一些商業性華文報刊上發佈,作為某種可笑的文化修飾,而後就受到整個華人社區的遺忘。他們在還沒有走出唐人街的圍城之前就已經退化成了真正的盲腸,而西方世界的墻垣不過是一個遙遠的風景。
  關於唐人街上的作傢,我們曾經耳聞過一些聽起來仿佛很激動人心的消息,例如某些人的“作品”被不幸翻譯成英語出版,某些人在澳洲作傢的作品朗誦會上又一次高聲誦讀了他們的漢語傑作,而某些人用英語寫下的作品遭到了發表,等等 。這些消息經過華文傳媒的習慣性渲染之後,頓時變得煞有介事起來,仿佛早有一些傑出的中文作傢和傑出的漢語作品存在於此,他們(它們)衹是不幸遇到了語言的死敵,而現在終於脫穎而出,贏得了整個英語世界的驚羨和喧嘩。但衹要稍加瀏覽就會發現,其中大部分衹是一些唐人街的文學愛好者的業餘習作而已。一個澳洲的英語作傢在《澳大利亞人報》上發表評論稱:“中國作傢的作品表明,他們還需要大量學習寫作的有關技巧,否則,他們將無法與西方作傢進行對話。”這一批評以委婉的方式表達了對“華文作傢”,尤其是唐人街作傢的失望。
  但是,在組織協會、吸納會員和從事有關榮譽的戰爭方面,澳大利亞的唐人街作傢卻表現出了空前的激情,他們是一群行為主義者,輕衊寫作而註重榮譽,淡漠作品而傾心於運動,規避文學而企求權力,而這正能獲得真正的喜悅和榮耀。這些人通常在其移居澳洲以前就已經是職業作傢,他們企圖在國外繼續保持這種生活方式,並與那些業餘的唐人街寫手或活動傢保持着審慎的距離。這種非唐人街作傢構成了澳洲“華文作傢”的中一片孤寂的風景。
  非唐人街作傢具有寫下風格成熟的作品的能力,他們沉浸在話語自由的空前快樂之中(這種快樂是從前在亞洲話語集權國傢所從未經驗過的),卻完全喪失了遭到有效傾聽的機遇。對於英語讀者,這些作品是一堆根本無法讀解的符號,而對於具有強烈金錢欲的唐人街居民來說,它們衹是一些多餘、可笑、毫無實用經濟價值的廢物。那麽,無論從哪個角度,他們都成了無人傾聽和自言自語的人。這一悲劇性格局把澳洲漢語文學推入了盲腸話語的命運。
  盲腸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詞語,它顯示了海外中國作傢有漢語寫作方面的高度的無用性,這種無用性像毒藥一樣腐蝕着文學的靈魂。為了改變它的盲腸命運,作傢必須盡其可能地降低文學的品質,以迎合海外漢語群衆的趣味,這導致了唐人街語體的涌現。它的特徵就是極度的媚俗、無聊、空虛和無休止的絮叨,時而呈現出小男人的市民式粗鄙、時而又呈現出小女人的扭捏作態的優雅,然後以小品、散文以及各種隨筆的方式發佈在唐人街的漢語報刊上,成為華人社區閱讀文化的一個劣質的花邊。而從事這種寫作的人士最終都毫無例外地匯入了“海外華文作傢”的龐大行列。
  然而,任何稍有常識的人都會意識到,唐人街語體並不能改變漢語文學在澳洲的盲腸命運,恰恰相反,它衹能在惡性循環中被進一步推嚮低劣化與衰退的結局:這種文學當其與外界交流時註定要遭到輕視和置棄;而由於澳大利亞主流讀者的缺失,漢語文學便註定要更加內縮和自閉,並最終成為文化硬繭中的一隻毫無生氣的蛹子。這不是在作預言,而是在陳述一個令人發笑的事實。
  1997年5月寫於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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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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