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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 》 南史 》
捲六十三列傳第五十三
李延壽 Li Yanshou
李大師 Li Dashi
王神念(子僧辯)羊侃(子球鵾)羊鴉仁
王神念,太原祁人也。少好儒術,尤明內典。仕魏位潁川太守,與子僧辯據郡歸梁,封南城縣侯。歷安成、武陽、宣城內史,皆著政績。後為青、冀二州刺史。神念性剛正,所更州郡,必禁止淫祠,時青州東北有石鹿山臨海,先有神廟祆巫,欺惑百姓,遠近祈禱,糜費極多,。及神念至,便令毀撤,風俗遂改。後徵為右衛將軍,卒於官,謚曰壯。及元帝初,追贈侍中、中書令,改謚忠公。神念少善騎射,及老不衰。嘗於武帝前手執二刀楯,左右交度,馭馬往來,冠絶群伍。
時復有楊華者,能作驚軍騎,亦一時妙捷,帝深賞之。華本名白花,武都仇池人。父大眼,為魏名將。華少有勇力,容貌瑰偉,魏鬍太後逼幸之。華懼禍,及大眼死,擁部麯,載父屍,改名華,來降。鬍太後追思不已,為作《楊白花歌辭》,使宮人晝夜連臂蹋蹄歌之,聲甚凄斷。華後位太子左衛率,卒於侯景軍中。
神念長子遵業,位太僕卿。次子僧辯。
僧辯,字君纔,學涉該博,尤明《左氏春秋》。言辭辯捷,器宇肅然,雖射不穿札,而有陵雲之氣。元帝為江州刺史,僧辯隨府為中兵參軍。時有安成望族劉敬躬者,田間得白蛆化為金龜,將銷之,龜生光照室,敬躬以為神而禱之。所請多驗,無賴者多依之。平生有德有怨者必報,遂謀作亂,遠近響應。元帝命中直兵參軍曹子郢討之,使僧辯襲安成。子郢既破其軍,敬躬走安成,僧辯禽之,又討平安州反蠻,由是以勇略稱。元帝除荊州,僧辯為貞毅府諮議參軍,代柳仲禮為竟陵太守。及侯景反,元帝命僧辯總督舟師一萬赴援。及至,臺城陷沒,侯景悉收其軍實而厚加綏撫,遣歸竟陵。於是倍道兼行,西就元帝。元帝承製,以為領軍將軍。及荊、湘疑貳,元帝令僧辯及鮑泉討之。時僧辯以竟陵間部下皆勁勇,猶未盡來,意欲待集然後上頓。與泉俱入,使泉先言之,泉入不敢言。元帝問僧辯,僧辯以情對。元帝性忌,以為遷延不去,大怒厲聲曰:"卿憚行拒命,欲同賊邪?今唯死耳。"僧辯對曰:"今日就戮甘心,但恨不見老母。"帝自斫之,中其髀,流血至地,悶絶,久之方蘇。即送廷尉,並收其子侄,並係之。其母脫簪珥待罪,帝意解,賜以良藥,故不死。會嶽陽軍襲江陵,人情搔擾。元帝遣就獄出僧辯,以為城內都督。俄而嶽陽奔退,而鮑泉力不能剋長沙,帝命僧辯代之。僧辯仍部分將帥,並力攻圍,遂平湘土。還,復領軍將軍。
侯景浮江西寇,軍次夏首。僧辯為大都督,軍次巴陵。景既陷郢城,將進寇荊州,於是緣江屯戍望風請服。僧辯並沉公私船於水,分命衆軍乘城固守,偃旗臥鼓,安若無人。翌日,賊衆濟江,輕騎至城下,謂城中曰:"語王領軍,何不早降?"僧辯使答曰:"大軍但嚮荊州,此城自當非礙。僧辯百口在人掌握,豈得便降?"景軍肉薄苦攻,城內同時鼓噪,矢石雨下,賊乃引退。元帝又命平北將軍鬍僧祐率兵援僧辯。是日,賊復攻城不剋,又為火艦燒柵,風不便,自焚而退。有流星墮其營中,賊徒大駭,相顧失色。賊帥任約又為陸法和所禽,景乃燒營夜遁,旋軍夏首。元帝以僧辯為徵東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長寧縣公,命即率巴陵諸軍沿流討景。攻拔魯山,仍攻郢,即入羅城。又有大星如車輪墜賊營,去地十丈變成火,一時碎散。有竜自城出,五色光曜,入城前鸚鵡洲水中。景聞之,倍道歸建鄴。賊帥宋子仙等睏蹙,求輸郢城,身還就景。僧辯偽許之。子仙謂為信然,浮舟將發,僧辯命杜龕鼓噪掩至,大破之,禽子仙、丁和等送江陵。元帝命生釘和舌,臠殺之。郢州既平,僧辯進師尋陽。軍人多夢周、何二廟神雲:"吾已助天子討賊。"自稱徵討大將軍,並乘朱航。俄而反曰:"已殺景。"同夢者數十百焉。
元帝加僧辯侍中、尚書令、徵東大將軍。僧辯頻表勸進,並蒙優答。於是發江州直指建鄴,乃先命南兗州刺史侯瑱襲南陵、鵲頭等戍,並剋之。先是,陳武帝率衆五萬出自南江,前軍五千行至盆口。陳武名蓋僧辯,僧辯憚之。既至盆口,與僧辯會於白茅洲為盟。於是升壇歃血,共讀盟文,辭氣慷慨,皆淚下沾衿。及發鵲頭,中江而風浪,師人鹹懼。僧辯再拜告天曰:"僧辯忠臣,奉辭伐罪,社稷中興,當使風息;若鼎命中淪,請從此逝。"方訖風止,自此遂泛安流。有群魚躍水飛空引導,賊望官軍上有五色雲,雙竜挾艦,行甚迅疾。景自出戰於石頭城北,僧辯等大破之。廬暉略聞景戰敗,以石頭城降。僧辯引軍入據之。景走朱方,僧辯命衆將入據臺城。其夜軍人失火,燒太極殿及東西堂。僧辯雖有滅賊之功,而馭下無法,軍人鹵掠,驅逼居人。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自石頭至於東城,被執縛者,男女裸露,衵衣不免。緣淮號叫,翻思景焉。僧辯命侯瑱、裴之橫東追景,偽行臺趙伯超自吳鬆江降侯瑱,瑱送至僧辯,僧辯謂曰:"卿荷國重恩,遂復同逆,今日之事,將欲如何?"因命送江陵。伯超既出,僧辯顧坐客曰:"朝廷昔唯知有趙伯超,豈識王僧辯乎?社稷既傾,為我所復,人之興廢,亦復何常。"賓客皆前稱嘆功德,僧辯戄然,乃謬答曰:"此乃聖上威擂,群帥用命,老夫雖濫居戎首,何力之有焉?"於是逆寇悉平。
元帝即位,授鎮衛將軍、司徒,加班劍二十人,改封永寧郡公,侍中、尚書令如故。先是,天監中沙門釋寶志為讖雲:"太歲竜,將無理。蕭經霜,草應死。餘人散,十八子。"時言蕭氏當滅,李氏代興。及湘州賊陸納等攻破衡州刺史丁道貴,而李洪雅又自零陵稱助討納。既而朝廷未達其心,詔徵僧辯就宜豐侯循南徵,為都督東上諸軍事。以陳武帝為都督西下諸軍事。先是,陳武讓都督於僧辯,僧辯不受,故元帝分為東西都督而俱南討焉。尋而洪雅降納,納以為應符,於是共議拜洪雅為大將軍,尊事為主。洪雅乘平肩大輿,繖蓋、鼓吹,羽儀悉備,翼從入長沙城。時納等據車輪,夾岸為城,士卒皆百戰之餘,器甲精嚴,徒黨勇銳,蒙衝鬥艦,亙水陵山。時天日清明,初無雲霧,軍發之際,忽然風雨,時人謂為泣軍,百姓竊言知其敗也。三月庚寅,有兩竜自城西江中騰躍升天,五色分明,遙映江水。百姓鹹仰面目之,父老或聚而悲,竊相謂曰:"地竜已去,國其亡乎?"初,納造大艦,一名曰三王艦者,邵陵王、河東王、桂陽嗣王三人,並為元帝所害,故立其像於艦,祭以太牢,加其節蓋羽儀鼓吹,每戰輒祭之以求福。又造二艦,一曰青竜艦,一曰白虎艦,皆衣以牛皮,並高十五丈,選其中尤勇健者乘之。僧辯憚之,稍作連城以逼焉。賊不敢交鋒,並懷懈擔僧辯因其無備,親執旗鼓以誡進止,群賊大敗,歸保長沙。僧辯乃命築壘圍之,而自出臨視。賊知不設備,其黨吳藏、李賢明等蒙楯直進,僧辯尚據鬍床下為之動,指麾勇敢,遂斬賢明,賊乃退歸。初,陸納作逆,以王琳為辭,"若放琳則自服"。時衆軍未之許,而武陵王紀擁衆上流,內外駭懼。元帝乃遣琳和解之,湘州乃平。因被詔會衆軍西討。尋而武陵敗績。
是時,齊遣郭元建謀襲建鄴,又遣其大將東方老等繼之。陳武帝聞之,馳報江陵。元帝即詔僧辯急下赴援。僧辯次姑孰,即留鎮焉。先命豫州刺史侯瑱築壘於東關以拒北軍,徵吳郡太守張彪、吳興太守裴之橫會瑱而大敗之。僧辯振旅歸建鄴。
承聖三年二月,詔以僧辯為太尉、車騎大將軍。頃之丁母憂。母姓魏氏,性甚安和,善於綏接,傢門內外莫不懷之。初,僧辯下獄,母流淚徒行,將入謝罪,元帝不與相見。時貞惠世子有寵,母詣閣自陳無訓,涕泗嗚咽,衆並矜之。及僧辯罪免,母深相責厲,辭色俱嚴。雖剋復舊都,功蓋宇宙,母恆自謙損,不以富貴驕物,朝野稱之,謂為明哲婦人。及亡,甚見愍悼,且以僧辯勳重,故喪禮加焉。命侍中、謁者監護喪事,謚曰貞敬太夫人。靈柩將歸建康,又遣謁者至舟渚吊祭。其年十月,魏遣兵及梁王察合衆將襲江陵,元帝徵僧辯於建鄴,為大都督、荊州刺史。未至,而荊州已滅。
及敬帝初即梁王位,僧辯預援立功,承製進驃騎大將軍、中書監、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與陳武帝參謀討伐。時齊文宣又納貞陽侯明以為梁嗣,與僧辯書,並貞陽亦頻與僧辯書,論還國繼統之事。僧辯不納。及貞陽與齊上黨王高渙至東關,散騎常侍裴之橫軍敗,僧辯遂謀納貞陽,仍書定君臣之禮。因遣第七子顯、顯所生劉並弟子珍往充質,遣左戶尚書周弘正至歷陽迎明。又遣吏部尚書王通送啓,因求以敬帝為皇太子。明報書許之。僧辯遣使送質於鄴,貞陽求度衛士三千。僧辯慮其為變,止受散卒千人而已,並遣竜舟法駕往迎。貞陽濟江之日,僧辯擁楫中流,不敢就岸,末乃同會於江寧浦。明踐位,授僧辯大司馬,領太子太傅、揚州牧,餘如故。
陳武帝時為司空、南徐州刺史,因自京口舉兵襲之。僧辯常處石頭城,是日視事,軍人已逾城北而入,南門又白有兵來。僧辯與子頠遽走出閣,計無所出,乃據南門樓拜請求哀。陳武縱火焚之,方共頠下就執。陳武謂曰:"我有何辜,公欲與齊師賜討?"又曰:"何意全無防備?"僧辯曰:"委公北門,何謂無備?"是夜,及子頠俱被絞殺。初,僧辯平建鄴,遣陳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結廉、藺之分。且為第三子頠許娶陳武章後所生女,未昏而僧辯母亡,雖然,情好甚密,其長子顗屢諫不聽。至是,會江淮人報雲"齊兵大舉至壽春",僧辯謂齊軍必出江表,因遣記室參軍江旴以事報陳武,仍使整舟艦器械。陳武宿有圖僧辯志,及聞命,留旴城中,銜枚而進。知謀者唯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謂江旴徵兵扞北。安都舟艦將趣石頭,陳武控馬未進。安都大懼,乃追陳武駡曰:"今日作賊,事勢已成,生死須决,在後欲何所望?若敗俱死,後期得免斫頭邪?"陳武曰:"安都嗔我。"乃敢進,遂剋之。時壽春竟無齊軍,又非陳武之譎,殆天授也。
顗,承聖初位侍中,魏剋江陵,隨王琳入齊,為竟陵郡守。齊遣王琳鎮壽春,將圖江左。及陳平淮南殺琳,顗聞之,乃出郡城南登高塚上,號哭一慟而絶。
顗弟頒,少有志節,恆隨梁元帝。及荊州覆滅,入於魏。僧辯既亡,弟僧智,得就任約。約敗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害。
僧智弟僧愔,位譙州刺史,徵蕭勃,及聞兄死,引軍還。時吳州刺史羊亮隸在僧愔下,與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見禽。僧愔以名義責瑱,瑱乃委罪於將羊鯤斬之。僧愔復得奔齊,與徐嗣徽等挾齊軍攻陳。軍敗,竄逸荒野,莫知所之,仰天嘆曰:"仇恥不雪,未欲身膏野草,若精誠有感,當得道路,誓不受辱人手。"拔刀將自刎,聞空中催令急去,僧愔異之,勉力馳進,行一裏許,顧嚮處已有陳人。逾越江山,僅得歸齊。
徐嗣徽,高平人。父雲伯,自青部南歸,位終新蔡太守。侯景之亂,嗣徽歸荊州,元帝以為羅州刺史,及弟嗣宗並有武用。嗣徽從徵巴丘,以功為太子右衛率、監南荊州。徐州之亡,任秦州刺史。嗣産先在建鄴,嗣宗自荊州滅亡中逃得至都。從弟嗣先,即僧辯之甥,復為比丘慧暹藏,得脫俱還。及僧辯見害,兄弟抽刀裂眥,志在立功,俱逃就兄嗣徽,密結南豫州刺史任約與僧辯故舊,圖陳武帝。帝遣江旰說之,嗣徽執旰送鄴乞師焉。齊文宣帝授為儀同,命將應赴。及石頭敗退,復請兵於齊,與任約、王曄、席臯同心度江。及戰敗,嗣徽墮馬,嗣宗援兄見害。嗣産為陳武軍所禽,辭色不撓而死。任約、王曄得北歸。
羊侃,字祖忻,泰山梁父人也。父祉,《北史》有傳。侃少而瑰偉,身長七尺八寸,雅愛文史。弱冠隨父在梁州立功,初為尚書郎,以力聞。魏帝常謂曰:"郎官謂卿為虎,豈羊質虎皮乎?試作虎狀。"侃因伏,以手抉殿沒指。魏帝壯之,賜以珠劍。正光中,秦州羌莫折念生據州反,仍遣其弟天生攻陷岐州,寇雍州。侃為偏將,隸蕭寶寅往討之,射殺天生,其衆即潰。以功為徵東大將軍、東道行臺,領泰山太守,進爵鉅平侯。
初,其父祉恆使侃南歸,侃至是將舉濟河以成先志。其從兄兗州刺史敦密知之,據州拒侃,侃乃率精兵三萬襲之,不剋,仍築十餘城以守之。梁朝賞授,一與元法僧同。魏帝聞之,使授侃驃騎大將軍、司徒、泰山郡公,長為兗州刺史。侃斬其使。魏人大駭,令僕射於暉率衆十萬及高歡、爾朱陽都等相繼而至。柵中矢盡,南軍不進,乃夜潰圍而出。一日一夜,乃出魏境。至渣口,衆尚萬餘人,馬二千匹。將入南,士卒竟夜悲歌,侃乃謝曰:"卿等懷土,幸適去留。"各拜辭而去。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鄴,授徐州刺史,並其兄默及三弟忱、給、元皆拜刺史。侃封高昌縣侯。纍遷太子左衛率,侍中。車駕幸樂遊苑,侃預宴。時少府奏新造兩刃槊成,長二丈四尺,圍一尺三寸。帝因賜侃河南國紫騮令試之。侃執槊上馬,左右擊刺,特盡其妙。觀者登樹。帝曰:"此樹必為侍中折矣。"俄而果折,因號此槊為折樹槊。北人降者,唯侃是衣冠餘緒,帝寵之逾於他者,謂曰:"朕少時捉槊,形勢似卿,今失其舊體,殊覺不奇。"上又製《武宴詩》三十韻示侃,侃即席上應詔。帝覽曰:"吾聞仁者有勇,今見勇者有仁,可謂鄒、魯遺風,英賢不絶。"是日詔入直殿省,啓尚方仗不堪用。上大怒,坐者非一。及侯景作逆,果弊於仗粗。
後遷都官尚書,尚書令何敬容用事,與之並省,未嘗遊造。左衛蘭欽同侍宮宴,詞色少交,侃於坐折之曰:"小子!汝以銅鼓買朱異作父,韋粲作兄,何敢無宜適?"朱時在席。後華林法會,欽拜謝於省中。王銓謂欽曰:"卿能屈膝廉公,彌見盡美;然羊公意猶未釋,容能更置一拜?"欽從之。宦者張僧胤嘗候侃,侃曰:"我床非閹人所坐。"竟不前之。時論美其貞正。
太清元年,為侍中,會大舉北侵,以侃為冠軍將軍,監作寒山堰事。堰立,侃勸元帥貞陽侯明乘水攻彭城,不見納。既而魏援大至,侃頻言乘其遠來可擊,旦日又勸出戰,並不從。侃乃率所領頓堰上。及衆軍敗,侃結陣徐還。
二年,復為都官尚書。侯景反,攻陷歷陽,帝問侃討景之策。侃求以二千人急據采石,令邵陵王襲取壽春,使景進不得前,退失巢窟,烏合之衆,自然瓦解。議者謂景未敢便逼都,遂寢其策。令王質往。侃曰:"今茲敗矣。"乃令侃率千餘騎頓望國門。景至新林,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內諸軍事。時景既卒至,百姓競入,公私混亂,無復次序。侃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軍人爭入武庫,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斬數人方得止。是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公卿在位,及閭裏士大夫莫見兵甲。賊至卒迫,公私駭震。時宿將已盡,後進少年並出在外,城中唯有侃及柳津、韋黯。津年老且疾,黯懦而無謀,軍旅指捴,一决於侃,膽力俱壯,簡文深仗之。及賊逼城,衆皆兇懼,侃偽稱得外射書,"邵陵、西昌侯已至近路",衆乃少安。賊攻東掖門,縱火甚盛。侃以水沃滅火,射殺數人,賊乃退。加侍中、軍師將軍。有詔送金五千兩、銀萬兩、絹萬匹賜戰士。侃辭不受,部麯千餘人並私加賞賚。賊為尖項木驢攻城,矢石所不能製。侃作雉尾炬,施鐵鏃,以油灌之,擲驢上焚之俄荊賊又東西起二土山以臨城,城中震駭。侃命為地道,潛引其土山不能立。賊又作登城樓,高十餘丈,欲臨射城中。侃曰:"車高塹虛,彼來必倒,可臥而觀之。及車動果倒,衆皆服焉。賊既頻攻不捷,乃築長圍。朱異、張綰議出擊之。帝以問侃,侃曰:"不可,賊多日攻城,既不能下,故立長圍,欲引城中降者耳。今擊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賊;若多,則一旦失利,門隘橋小,必大致挫衄。"不從,遂使千餘人出戰。未及交鋒,望風退走,果以爭橋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長子鷟,為景所獲,執來城下示侃。侃謂曰:"我傾宗報主,猶恨不足,豈復計此一子,幸早殺之。"數日復持來,侃謂鷟曰:"久以汝為死,猶在邪?吾以身許國,誓死行陣,終不以爾而生進退。"因引弓射之。賊以其忠義,亦弗之害。景遣儀同傅士哲呼侃與語,曰:"侯王遠來問訊天子,何為閉拒,不時進納?尚書國傢大臣,宜啓朝廷。"侃曰:"侯將軍奔亡之後,歸命國傢,重鎮方城,懸相任寄,何所患苦,忽緻稱兵,豈有人臣而至於此?吾不能妄受浮說,開門揖盜。"士哲曰:"在北之日,久挹風猷,願去戎服,得一相見。"侃為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為北人所欽慕如此。後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入,苦戰不能禁。侃乃令多擲火,為火城以斷其路,徐於城內築城,賊不能進。尋以疾卒於城內,贈侍中、護軍將軍。子球嗣。
侃少雄勇,膂力絶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馬上用六石弓。嘗於兗州堯廟,蹋壁直上至五尋,橫行得七跡。泗橋有數石人,長八尺,大十圍。侃執以相擊,悉皆破碎。性豪侈,善音律,自造《採蓮》、《棹歌》兩麯,甚有新緻。姬妾列侍,窮極奢靡。有彈箏人陸大喜,著鹿角,爪長七寸。儛人張淨琬,腰圍一尺六寸,時人鹹推能掌上儛。又有孫荊玉能反腰帖地,銜得席上玉簪。敕賚歌人王娥兒,東宮亦賚歌者屈偶之,並妙盡奇麯,一時無對。初赴衡州,於兩艖起三間通梁水齋,飾以珠玉,加之錦繢,盛設帷屏,列女樂。乘潮解纜,臨波置酒,緣塘傍水,觀者填咽。大同中,魏使陽斐與侃在北嘗同學,有詔命侃延斐同宴。賓客三百餘人,食器皆金玉雜寶,奏三部女樂。至夕,侍婢百餘人俱執金花燭。侃不飲酒而好賓遊,終日獻酬,同其醉醒。性寬厚,有器局。嘗南還至漣口置酒,有客張孺纔者醉,於船中失火,延燒七十餘艘,所燔金帛不可勝數。侃聞聊不挂意,命酒不輳孺纔慚懼自逃,侃慰喻使還,待之如舊。
第三子鵾,字子鵬,隨侃臺內,城陷,竄於陽平。侯景以其妹為小妻,呼還待之甚厚,以為庫真都督。及景敗,鵾密圖之,乃隨其東走,景於鬆江戰敗,惟餘三舸,下海欲嚮蒙山。會景晝寢,鵾語海師:"此中何處有蒙山,汝但聽我處分。"遂直嚮京口,至鬍豆洲,景覺,大驚。問岸上,"郭元建猶在廣陵。"景大喜,將依之。鵾拔刀叱海師使嚮京口。鵾與王元禮、謝答仁弟葳蕤,並景之昵也,三人謂景曰:"我等為王百戰百勝,自謂無敵,卒至於此,豈非天乎?今就王乞頭以取富貴。"景欲透水,鵾抽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鵾以槊入刺殺之。景僕射索超世在別船,葳蕤以景命召之,斬於京口。元帝以鵾為青州刺史,封昌國縣侯,又領東陽太守。徵陸納,加散騎常侍,除西晉州刺史。破郭元建於東關,遷東晉州刺史。承聖三年,西魏圍江陵,鵾赴援不及。從王僧愔徵蕭勃於嶺表,聞僧辯敗,乃還,為侯瑱所破,遇害,年二十八。
羊鴉仁,字孝穆,泰山鉅平人也。少驍勇,仕郡為主簿。普通中,率兄弟自魏歸梁,封廣晉侯。徵伐青、齊間,纍有功績,位至都督、北司州刺史。及侯景降,詔鴉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仁州刺史湛海珍等趣縣瓠應接。景至,仍為都督、司、豫二州刺史,鎮縣瓠。會侯景敗於渦陽,魏軍漸逼,鴉仁恐糧運不繼,遂還北司,上表陳謝。帝大怒鴉仁,鴉仁懼,頓軍於淮上。及侯景反,鴉仁率所部入援。
太清二年,景既背盟。鴉仁乃與趙伯超及南康王會理,共攻賊於東府城,反為賊敗。臺城陷,景以為五兵尚書。鴉仁常思奮發,謂所親曰:"吾以凡流,受寵朝廷,竟無報效,以答重恩。今若以此終,沒有餘責。"因泣下,見者傷焉。三年,出奔江西,將赴江陵,至東莞,為故北徐州刺史荀伯道子晷所害。臨死以報效不終,因而泣下。後鴉仁兄子海珍知之,掘晷父伯並祖及所生母合五喪,各分其半骨,共棺焚之,半骨雜他骨,作五袋盛之,銘袋上曰:"荀晷祖父母某之骨。"
鴉仁子亮,侯景亂後,移至吳州刺史,隨王琳,以名將子見禮甚攏為人多酒無賴,酒醉,為閹竪所殺。
論曰:王神念、羊侃、羊鴉仁等,自北徂南,鹹受寵任。既而侃及鴉仁晚遇屯剝。侃則臨危不撓,鴉仁則守義以殞。古人所謂"心同鐵石",此之謂乎?僧辯風格秀舉,有文武奇才,而逢茲酷濫,幾緻隕覆。幸全首領,卒樹奇功,事人之道,於斯為得。及時鐘交喪,地居元宰,內有奧主而外求君,遂使尊卑易位,親疏貿序,既同兒戲,且類弈棋。延敵開釁,實基於此;喪國傾宗,為天下笑。豈天將啓陳,何斯人而斯謬也?哀哉!
《南史》唐·李延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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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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