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朱大可精華作品集:記憶的紅皮書   》 市政廳:風快速掠過手指      朱大可 Zhu Dake

  悉尼的午夜,也是南半球最寒冷的時刻,那個中國人在市政廳旁的花崗石廣場遊蕩,橙黃的路燈照亮了他孤獨而迷惘的表情。四周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教堂、尖銳和圓渾的浮雕立面、無花果紋樣的燈柱、匯集在燈下的灰色群鴿、冰涼似水的長凳、倒臥在一大疊悉尼晨鋒報下的流浪漢以及遠處大街上喧囂的車輛與行人。
  中國人坐在長凳上,越過幾行黑色的標題,他註視着流浪漢一動不動的軀體。一個倒空的酒瓶橫陳在他的腹旁。有衹雛鴿從它的群體裏飛來,落在幾尺外一座抽象青銅雕塑的底座上,中國人甚至可以清晰地辨別出它眸子裏的三種變幻的色彩。由於文明光綫穿透了黑夜,鳥修改了時刻表。它們習慣於在晚上飛翔與降落,以眺望這座西方都市半明半昧的夜景。
  有許多東西從這裏沉沒,滲入永久無語的寒武紀花崗石地面。灰鴿和新西蘭紅嘴鷗的爪痕與屎糊、塔斯瑪尼亞苦啤酒的液滴、被南太平洋季風吹來的雨水、凋零的藍花楹樹葉、流浪漢骯髒的手跡,還有這黑夜散布出的寧馨而恬淡的氣息。它們聚集在石頭背後,並且正成為歷史的一個無法讀取的片斷。中國人依然在獨坐,整個靈魂都融解於這含淚的緘默之中。他能夠感覺到某種秘密的消息正在從這景象中涌現,但它們是難以言喻的,像風快速掠過手指。中國人的憂傷,同南方大陸的憂傷發生了輕輕的觸碰。
  在三年以後的今天,中國人還能透徹地回想起那些初到澳洲時的生活場景。它們像一些細小的珠子,散落在憂思的書頁裏。有很長一個時期,他時常獨自面對着窗外土生的桃金娘和黃桉樹,面對它們用花瓣與枝葉說出的絮語。一隻三聲杜鵑在遠處的叢林裏寂寞地啼叫,仿佛在不斷重複另一隻鳥的名字。一個東歐裔的園丁收拾着花園裏的草地,成簇的風信子蘭花在四周發出芬芳的氣息,而老邁的容貌和肢體完全溶入了這安謐的場景,猶如靈魂溶入正午時分的溫熱之中。
  到了星期天的早晨,鐘聲會緩慢地敲響,鴿群撲打着翅膀,從馬路對面的天主教堂背後升起。做禮拜的人群發出了歡喜的聲音。陽光帶着乾燥的芳香爬上我的書桌。中國人慵懶地打開了紙筆,試圖回到母語寫作的狀態,而手指卻如同所有的異鄉人那樣,輕得像一片失重的樹葉。
  中國人嚮鏡子裏打量,看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形,兩眼空蕩,在玻璃空間的深處昏昏欲睡。這是誰?你他媽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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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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