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陌上花開   》 第44節: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5)      安意如 An Yiru

  慕容衝兵臨城下的時候,符堅派人送了件錦袍給他,希望他能念及昔日床笫舊情。然而傲慢的帝王,身為玩弄者的他,又怎會瞭解玩物恥辱的心情。符堅天真以為雙方有愛,至少有恩,而慕容衝滿心衹有恨。他恨不得用血洗清恥辱,自己的,別人的。如果記憶可以隨意_Delete_,他一定把那三年徹底清空,一絲不剩。可惜不能!他已被符堅死死地釘在恥辱柱上。可憐他,連報復都不快樂。
  慕容傢族無論男女都姿容絶世,然而素來詭桀暴虐,又在萬人之上,好比天竜八部裏的阿修羅。城危糧盡,符堅被他曾經寵信過的慕容傢族傷透心,一怒下令將城內鮮卑人全部處死。鮮卑人發瘋般地圍攻長安,慕容衝更把復仇的怒火發泄到無辜民衆身上。他縱容手下燒殺劫掠,將村鎮夷為平地,搞得關中道路斷絶,荒無人煙。
  慕容衝在幾個兄長相繼死後,在阿房城繼位,做了西燕皇帝。此處長滿了梧桐,翠竹。傳說中的鳳凰看到梧桐,常落下來休憩,用竹食填肚子。而今緑影婆娑的阿房真的有鳳來儀。慕容衝心氣極高,自幼其父極寵之,呼之以鳳皇兒,而他也果然是衹鳳凰,歷經劫波之後浴火重生,衹可惜他怨毒太深不能涅槃,將終身消折在那恥辱裏。
  換作《天竜八部》裏的復闢狂人慕容博父子復國當了皇帝也許會興奮不已,覺得不負此生。但慕容衝不會開心。他復得了國,復不了他自己心意凋零。後來的他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從不披甲胄,身着素袍固然瀟灑,卻也讓千年之後的人窺見他內心復仇之火掩飾不住的渴死之意。
  那首昭示他一生命運的歌謠是這樣唱的:"鳳皇鳳皇止阿房,鳳皇鳳皇,何不高飛還故鄉?無故在此取滅亡?"似聽見慕容氏的在天之靈在天上悲歌呻吟:鳳皇兒,鳳皇兒,石見何纍纍,遠行不如歸啊!
  慕容衝這衹疲憊孤獨的鳳凰,他無意於帝位,亦無故鄉可還。我想,到最後連國仇也不是令他執著的原因,因為慕容氏太多人搶着復國。他衹是執著於曾經的傷害,决意洗刷畢生恥辱印記,站在符堅的面前,以一個男人的凌厲姿態面對他。他像餓極了的禿鷲盤踞在符堅的領空凄叫,宛如枉死城裏的怨鬼幽魂,冷眼看符堅倉皇出逃。
  他與那些徵戰天下的人不同,別人要贏得世界,而他衹要贏過符堅。也許他是有過野心的,但野心最終輸給了恥辱感。我非常能理解他後來的自暴自棄,在屬於他的瘋狂殺戮和報復結束之後,他心意空洞眼神蒼白如白晝。已不在乎滅亡,他所要做的,想做的已經結束。
  我是憎惡恨人的,恨人太纍。恨意灼熱傷人,且需要付出全身心去長久對待,之間又不是對等,如將自己放在火上炙烤,得到熱量再去燙傷別人,輸贏都是煎熬。當一個人對一個人的恨意大到完全淹沒自己時,未嘗不是悲哀。你已經失去了恨他的意義,恨的衹是當時的自己。所以有人說,如果報仇太麻煩的話那也就算了。誠是智者之言。
  所以在符堅死後,他也隨之灰飛煙滅。終其一生,他擺脫不了符堅,他永遠是符堅身下的影子。這個男人,終是悲情大於暴虐的。
  烽煙四起,一朝皇弟轉眼成了身世堪憐的孌童,十二年後又成血腥殺戮的鐵血皇帝。命運翻覆折轉,將他搓揉其中。他算不得良善之輩,可是為什麽?我心中對他憐惜難解。當狼煙散盡,水落石出之後,我看見,留在月光水影裏的,仍是那個柔美如月光,不諳世事的小王子。他的生命像水底石邊的青苔一樣柔軟青澀。其實男人也可以"紅顔薄命"。
  如果他是小王子,可以回到自己的故鄉,多好。
  參考書目、篇目:
  佚名《中國古代十大反間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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