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當時衹道是尋常   》 第43節:菩薩蠻      安意如 An Yiru

  菩薩蠻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夢好莫相催,由他好處行。
  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殘星旗】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氣象,這是不爭的事實。唐朝搞什麽都有一股生猛的勁頭。邊塞詩或寫景或摹情,或吟古或談今,開闔吞吐氣象極盛。唐以後就不行。一樣有戰爭,可是邊塞題材的詩詞就像得了軟骨病似得每況愈下。北宋初還有歐陽修,范仲淹等大傢寫寫邊塞題材的詞。“千障裏,長煙落日孤城閉”( 范仲淹《漁傢傲》)多少還承襲了前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餘韻,境界開闊。到了南宋,詞牌越來越多,格律規則越來越繁復,與之相應的是詞境一路往下走,越走越窄,越玩越死,很有“投身於大衆,自絶於人民”的愚昧悲壯。
  元明時,讀書人八股文章做得穩如泰山,人卻做地越發猥褻不堪,民間的文學倒在夾縫中如春草蓬勃。詞到清朝,一掃明末的柔蘼,名傢衆出,雖美言中興,實際上卻壽元將盡。詞清句麗如納蘭,是詞在清時的回光返照。難怪人常有末世之悲,生在一個文化氣象萎靡如殘星拂大旗的時代,實在是讓像容若這樣想學塞馬一聲嘶的文學青年打心眼裏感到失落的事情。王國維許他“北宋以來,唯一人矣。”我一直認為這不是什麽值得歡喜的話,對整個漢文化的衰微譴責猶深,雖然這可能並不是靜安先生的本意。
  我不也覺得飲水詞有評傢拔的那麽高,容若也衹是意境通於北宋而已。他的用典仍顯多,雖然不至於纍贅,但是頻頻化用前人句,能量上又達不到北宋諸傢用典的揮灑自如,讀久了會有逼仄的感覺。
  這闋邊塞詞寫得剛勁中仍露香豔之氣,這是容若的特質,也是他的弱項。說它剛勁是因為結句“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拓開情境,一掃前句的旖旎之風,不輸歷代名句;說它香豔是因為容若嚮來喜用“紅淚”“紅冰”等字眼,而在其他的男性詞人,如非詠嘆的必要,一般會選擇更慷慨潔淨的字眼。
  這闋《菩薩蠻》為人稱道的是“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一句。可見慷慨沉涼用得好始終比麯意委婉更讓人欣賞。過於繁復華麗的雕飾,對於意旨的表達會有害處。這首詞除了“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的亮點,還有一點妙處,就是它的詞旨有一點朦朧迷離的味道,可以解做閨中人懷徵人,而解做徵夫思傢人也可無不可。
  我是喜歡把上闋和下闋對應來解,上闋寫閨中人的甜夢,夢見自己嚮萬裏之外的地方行進,尋找着“他”的蹤跡。下片也寫夢,卻是寫徵夫在塞上被畫角驚醒,夢中因思念而落淚,醒來枕邊淚已如冰,聽見帳外塞馬長嘶,走出去,看見軍旗在夜風中獵獵,天空星光已廖,留在大旗上的衹有一點殘輝,展眼望去,塞上天地清空蒼茫。上下闋合着來看,如電影蒙太奇的手法。畫面被疊合起來,更能顯出徵人思婦一對有情人心有靈犀。被迫分別的傷感也被處理的更到位。
  詞意衹要準確到位,多解是無妨的,如人心能夠開拓舒展是上乘。好詞應該經得起剝皮拆骨的殘酷推敲和任人強加放置意念的蠻橫無禮,是為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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