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朱大可精华作品集:记忆的红皮书   》 大革命时代的邻人们(4)      朱大可 Zhu Dake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还是人们道听途说和添油加酱的结果。那扇被十字封条封住的房门,黄铜的圆形把手开始发出绿锈,深棕色的油漆也已经部分剥落,从门缝里吹出了一种淡淡的神秘气息,仿佛是陈旧地毯的霉味。我很想进去瞧瞧,但终究没敢撕掉那个盖着某某司令部图章的封条。到了“文革”后期,那楼住入了一个单身老太太,雇有一个保姆,深居简出,很少与外界接触,这就是后来在美国写成畅销书《生死在上海》的郑念。
  在郑念南面的一幢小楼里,住着满脸麻子的著名英国文学翻译家方平。他每天上下班都从我家门口走过,走路的姿势有些古怪。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希望换一个环境。我为此曾经去看过方平的房子,他夫妻俩也来看我家的房子。我和母亲都很喜欢他家后花园里的那片修剪整齐的草地,四周盛开着丁香和桃花。尽管最后没有达成换房的协议,但我却和方平从此有了短暂的接触。那时,我是个普通的技校学生。
  周恩来逝世后不久,方平从西方朋友手中得到了那幅法国记者所摄的著名的周恩来照片,如获至宝,与我一起研究它的构图和用光。周恩来病入膏肓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伟大而孤独的人性光辉。那只白玉色的茶杯放在他的手边,里面盛放着他最后的渴望。我和方平都被这满含眼泪的图景所深深地震撼。在1976年,周恩来仍然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最高偶像。他的病故以及稍后的毛泽东主席的谢世,终止了历时十年的意识形态革命。1977年,我家搬到了陕西南路绍兴路口的另一所住宅,与方平的交往猝然中断。那次搬家的另一更严重的后果是,我切断了与童年的联系。
  越过“文革”岁月的苦难和欢乐,我长成了一个神色忧郁的青年。
  2000年11月于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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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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