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嚮權威發難、顛覆文學——十作傢批判(一)   》 寬容背後的虛空(上)      朱大可 Zhu Dake

  看來,有必要就王蒙的世界觀中的“寬容和多元”問題進一步的分析。這不僅是因為王蒙的上述創作現象直接與此相關,而且還牽涉到90年代之後王蒙與他的批判者之間的較量,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寬容”與“拒絶寬容”引發的,更重要的則是因為:理清王蒙“寬容”的實質,有益於我們更深地把握當代所謂多元化社會中潛藏着的問題、從而也更深刻地把握我們自身(包括對王蒙的批判者)既渴望多元、又不滿意各種價值“等值”的兩難的狀況。  瞭解王蒙的“寬容觀”,可能首先必須把王蒙的《寬容與嫉惡如仇》(中華讀書報,1995年3月1日)與《想起了日丹諾夫》(讀書,1995年4月號)等文章聯繫起來讀,然後你才能瞭解王蒙為什麽支持王朔的“躲避崇高”,瞭解王蒙對人文精神討論為什麽持極大的保留態度的歷史性原因。你會知道,當王蒙講“寬容”的時候,他是在警惕日丹諾夫那樣的將崇高詞句挂在嘴上的左派領袖,對左琴科這樣的“揭露蘇聯人的愚蠢”、和阿赫瑪托娃這樣的描寫“渺小狹隘的個人生活”的作傢的肆意砍伐,這樣,所有能夠消解這種“偽崇高”的力量(包括王朔),都在王蒙的肯定之類,王蒙的“寬容”便主要是一種政治、政策性寬容——這種寬容包涵了對人的基本權力的捍衛(哪怕其中一些人品質並不高尚、甚至很渺小)。這從另一方面襯托出了王蒙的“不寬容”:對以“左”的面目出現的、以“崇高”詞句出現的攻擊、污衊、傷害他人的人,那是不能講“寬容”的,至少,那是不能以“寬容”為由而容納之的。  然而,由於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對信念的依托是與對強權的依托一體化的,對文的依托也是與對人的依托一體化的,特別是,當王朔這樣的英雄在消解“偽價值”時連“價值”本身也消解時(即將洗澡水與嬰兒一同潑掉),當王朔即便沒有這樣明顯的意圖但確實又産生了這樣的效果時,王蒙的“寬容”自然就被移位,在人“需要不需要崇高之追求”“需要不需要價值之追求”的層面上引起了爭論,乃至遭到為“崇高失落”“人文精神失落”的人士的抨擊。在我看來,由於爭論雙方均忽略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對崇高本身的辨析和崇高在中國文化中的顯現形態的研究),這就使爭論雙方不僅在思維方式上存在同樣的弊端,而且在中國現代文明價值重建的方位上,也存在着同樣的偏差。  對王蒙的批判者(以年青人居多)而言,他們可以指責王蒙出於對“左”的恐懼心理而在維持最低限度的價值水準(見《內心恐懼:王蒙思維的特徵》,中華讀書報,1995年5月10日,也可以指責王蒙將“政治寬容與文化批判”的並行不悖性混淆了(《寬容與批判》同上,更可以指責在中國現階段提倡“寬容”,客觀上起到藏污納垢的消極作用,從而遠離實際意義上的“寬容”(《被塗改了的寬容》,中華讀書報,1995年3月29日),但我想說的是:這種指責存在着以西方文化為參照的弊端(這也是20世紀新文化運動的弊端),從而簡單化地處理了中國知識分子的軟弱和平庸的問題。這是因為,在中國文化狀況下,詳和、安定、柔弱是水乳交融在一起的,我們可以指責這種生存狀況的平庸性,但其“超越性”,卻不可以剋服這種生存狀況為前提。  這樣,出於對“左”的恐懼的心理就是正常的(尤其是中國的政治改革還處在過程之中),而對這種心理的超越衹是“不滿足”這種心理的同義語——在批判鬍風的大會上,呂熒是在“不滿意”沒人說真話的前提下站出來說話的,但假如站出來說話就會殺頭,呂熒是否還能成為呂熒,就可能是一個疑問(西方的伽利略同樣經受不住這樣的考驗)。這樣,即便殺頭也要站出來說真話的普遍性要求,便成為一種烏托邦式的審美理想,並藴含着對人的求生存欲望的冷酷和粗暴。其次,由於中國的政治改革還處於未完成狀態,或者即便完成了,也不可能是西方意義上的政治和文化分傢,這就使得文化批判在中國,不可能不考慮其政治性的效應,在現階段,也不得不考慮被各種政治性的力量所利用。這就使得與政治無關的所謂純潔的文化批判,顯得十分天真。這種天真,是簡單地依附西方理論(如貝爾的經濟、政治、文化三分天下)。其結果,市場經濟本來必然伴隨着世俗化,而對世俗化的文化性批判,就會成為反感市場經濟的社會政治力量的藉口,或阻礙改革的保守性文化力量的憑藉。  再說,“寬容”不是縱容,“寬容”不是無原則性和魚竜混雜,確實是“寬容”應該具有的題中之意,但這對具有近代人文主義傳統和多元而不混亂的西方比較合適,但對傳統價值已經分崩離析、新的中國當代性價值一直沒有建立、因而我們現在並沒有值得憑藉的“真理”的中國,似乎並不貼切。比如,“利己”和“損人利己”在傳統價值體係中是攪和在一起而被貶斥的,當“義”是“輕利”之意時,“見利思義”在客觀上就起到抑製人的利己欲望之衝動的效用,從而失去對當代人從欲望世界中走出來的引導用。這樣,如果我們以這種價值體係為原則,在剋服“魚”的同時,也便會將受“寬容”保護的“竜”也剋服掉。  因此,“寬容”是對人的利己欲望本身的寬容(哪怕是一個人衹追求利益的滿足),而製約“損人”行為,一方面取决於法律的健全,另一方面則取决於建立新的價值觀念來引導,而不是通過一個“拒絶寬容”來消除。  自然,這並不將王蒙本身的問題遮蔽了。比較起來,對極左政治損害人的基本生存權利的“崇高”之恐懼,導致對不同於生存現實的價值追求的淡漠,進而使王的“寬容觀”不註重對除“違法亂紀”以外的各種價值選擇的甄別——尤其不註重對生存快樂價值和心靈依托價值的不同性進行甄別,最終導致王蒙的藝術世界既善解人意又支離破碎,導致王蒙的“寬容世界”的深處存在着極大的“空虛感”,進而影響王蒙作品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思想力度,可能是王蒙在寬容問題上的最大之癥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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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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