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 陳丹青最鐘愛作品:紐約瑣記   》 第23節:美術館(1)      陳丹青 Chen Danqing

第23节:美术馆(1)
  美術館
  美術館應該算是領會形式、評判形式的最後場所嗎?
  ——杜尚
  孩子喜歡打量穿製服的人。我也喜歡。在這兒,警察的黑製服和一身披挂當然最醒目:帽徽、肩章、警銜、槍、子彈帶、手銬、警棍、步話機,外加一本記事皮夾。有一回我在地鐵站點煙,纔吸半口,兩位警察笑嘻嘻走攏來,老朋友似的打過招呼,接着飛快填妥罰款單,撕下來,遞給我。
  紐約大都會美術館到處都是警衛,一色青灰製服,但行頭簡單,衹是徒手,每座小館至少派定一位。當你拐進暗幽幽的中世紀告解室、古印度廟廊偏房或埃及經捲館,正好沒有觀衆時,必定先瞧見一位警衛呆在那裏。文藝復興館、印象派館,設在頂層的蘇州亭院,男女警衛可就多了,聊天,使眼色,來回閑步。在千萬件珍藏瑰寶中,他們是僅有的活人,會打哈欠,衹因身穿製服,相貌不易辨識。人總有片刻的同情心吧(也許是好奇心),當我瞥見哪位百無聊賴的警衛仰面端詳名畫,就會閃過一念:三百六十五天,您還沒看夠麽?
  警衛長不穿製服,西裝筆挺,巡逡各館,手裏永遠提着步話機——閉館了。忽然,青灰色的警衛們不知何時已在各館出口排列成陣,緩緩移動,就像街戰時警民對峙那樣,將觀衆一步步逼出展廳。這時,將要下班的警衛個個容光煥發。
  大門口還有一道警衛綫。當我在館內臨畫完畢,手提摹本通過時,警衛必須仔細查證內框邊緣和畫布反面事先加蓋的館方專章(但從不瞧一眼我的畫藝),確認無詐,這纔拍拍我的肩背,放我出館,就像小說《復活》中聶赫留朵夫探完監,擠過門口時被獄卒在背上拍那麽一記。
  衹有那位肥胖的老警衛每次都留住我,偏頭審視摹本:“哈!艾爾?格列柯,不可思議。你保管發財——等一等,這絶對就是那張原作,你可騙不了我!”
  老頭子名叫喬萬尼,意大利移民。如果不當值,這位來自文藝復興國的老警衛可以教我全本歐洲美術史呢。
  1982年元月,我踏雪造訪大都會美術館,平生第一次在看也看不過來的原作之間夢遊似的亂走,直走得腰腿滯重、口幹舌燥。我哪裏曉得逛美術館這等辛苦,又不肯停下歇息。眼睛衹是睜着,也不知看在眼裏沒有。腦子呢,似乎全是想法,其實一片空白。
  撐到閉館出門,在一處可以坐下的地方坐下,我立即睡着,還清清楚楚地做夢。
  但隨即醒來。餓醒的。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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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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