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朱大可精華作品集:記憶的紅皮書   》 瘟疫、肺癆、薩斯:疾病美學三部麯(1)      朱大可 Zhu Dake

  疾病是整個世界的象徵和重大隱喻。薩斯的涌現把人們招回到了對疾病的形而上的沉思之中。從瘟疫(梅毒)、肺癆到薩斯,美學走過了一個漫長而驚心動魄的程序。在薩斯風潮面前,我們感到了敘事的緊張和話語的短缺……
  瘟疫時代的藍黑色醜學
  瘟疫是人類最慘痛的上半身記憶。瘟疫(即“鼠疫”或“黑死病”)的希臘文原義是“全民皆染之病”,這個命名不僅顯示了無可戰勝的傳染性,也顯示其獨一無二的死亡率:感染者多則四五天少則數小時便告死亡,幾乎沒有人能夠躲避它的血腥追殺。鼠疫桿菌以嚙齒類動物及其鼠蚤為寄主,經過血液而廣泛傳播,病者從咳嗽開始,發燒、腹瀉、咳血、昏迷、幻覺、皮下出血並有大面積藍黑色斑,“黑死病”的名聲由此而來。這一命名同時敘寫了死亡的令人驚駭的醜惡圖像。死神在人類的皮膚上題寫了最可怖的“藍黑色醜學”。
  歷史上著名的三次全球性鼠疫,纍计有1.4億人死於非命。死神像洪水一樣席捲了大地,令成片的村莊和城鎮化為墳地。瘟疫還在歐洲引發了三大文化恐怖運動:鞭刑者運動、反猶運動和滅巫運動。“黑死病”令歐洲人堅信,《舊約》中所預言的末日審判即將到來,贖罪情結推動了鞭刑運動,上百萬歐洲人捲入自我鞭撻和自我戕害的浩大行列。與此同時,反猶主義也如火如荼地涌現了。拉丁人和日爾曼人都認為,正是猶太人的骯髒生活導致了天譴,教會和世俗政權於是開始了大規模的滅猶運動,經過百年清剿,歐洲猶太人幾乎被屠殺殆盡。人們同時還認為,女巫們勾結魔鬼對牲畜施法是瘟疫産生的原因,這種謠言引發了漫長的虐殺“女巫”運動,大批“問題女人”在經歷酷刑之後被燒死,她們的哀號和眼淚點燃了十字架上的火焰。這種自虐和他虐、被殺和他殺的集體歇斯底裏,就是歐洲中世紀的黑暗本質。
  文藝復興的真正語義是雙重的,它不僅要復興希臘文明,而且指望歐洲爬出黑死病的廢墟。在薄伽丘的小說《十日談》和佛羅倫薩的壁畫中,在所有藝術、庭院生活和偉大著述的華麗飾面下,永久徘徊着黑死病的龐大陰影。1304年建造的科隆大教堂裏,十字架上的基督用痛苦扭麯的表情,喊出對瘟疫的極度驚駭。500年之後,卡繆的小說《鼠疫》再度打開了對瘟疫之痛的記憶。它要藉此構築一個疾病、死亡、非人性世界、機械文明和腐朽的官僚體係的總體性寓言。卡謬的立場無疑代表了人類的基本看法:瘟疫是所有人間醜惡勢力的第一象徵。
  梅毒是瘟疫最親密的兄弟。它沒有瘟疫的猙獰容貌,卻增加了淫蕩和卑賤的語義,成為 “下半身”的代言人,正好與“上半身”的瘟疫彼此契合。波德萊爾在長詩《惡之花》中陰鬱地題寫了這種疾病:煉獄式的場景、死神的面容,在淫蕩中逐漸耗弱的人類,……所有這些話語碎片都旨在揭發梅毒作為原罪的醜惡本性。
  基於瘟疫和梅毒的醜陋性,人們曾熱衷於把它們作為標簽貼到所蔑視的國傢身上。歐洲人堅稱瘟疫來自中國,而法國佬則叫梅毒為“意大利病”,意大利佬則反唇相譏,稱之為“法國病”或“西班牙病”,德國佬稱其為“波蘭病”,而中國佬則稱梅毒為“廣瘡”,意指它是廣東佬的特産,正如“香港腳”(腳氣)曾誣被指為香港佬的特産一樣。在晚清,由於英國東印度公司嚮中國兩廣地區大量販入鴉片,這種毒品便跟梅毒一起,成為印烙在廣東人身上的雙重標簽。這是疾病醜學的一個範例,昭示了梅毒作為醜學標簽的文化敘寫功能。
  肺癆時代的紅暈美學
  結核病來自貧睏的底層,是社會營養不良的標記,但它卻顯示出精神高貴的氣質,並藉此對抗着來自鼠疫的“藍黑色醜學”。肺癆(肺結核)史就是一部名流雲集的歷史。杜甫身染肺癆而痛苦地流浪在自己的祖國;肖邦因患肺癆,成了當地居民討厭和懼怕的人物;英國大詩人濟慈和雪萊皆患肺癆,契訶夫20多歲便染上了肺癆,44歲時終於不治身亡。神色陰鬱的卡夫卡死於肺癆,他的反生命意象成為二十世紀人類命運的標簽;甚至政治名宿毛澤東和鬍志明本人、周恩來的母親、希特勒的前妻都曾經患過肺癆,而他們與肺結核的親昵關係,令這種疾病閃爍出畸形而詭異的美學光澤。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資料來源】花城出版社
洗腳之歌(1)洗腳之歌(2)洗腳之歌(3)洗腳之歌(4)
隱士的遊戲面具(1)隱士的遊戲面具(2)墻的精神分析(1)墻的精神分析(2)
墻的精神分析(3)迷津與綫索(1)迷津與綫索(2)迷津與綫索(3)
迷津與綫索(4)約伯之痛:我們無盡的哀歌(1)約伯之痛:我們無盡的哀歌(2)靈玉的精神分析(1)
靈玉的精神分析(2)靈玉的精神分析(3)靈玉的精神分析(4)靈玉的精神分析(5)
瘟疫、肺癆、薩斯:疾病美學三部麯(1)瘟疫、肺癆、薩斯:疾病美學三部麯(2)薩斯時代的口罩美學緬懷浪漫主義(1)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