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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向权威发难、颠覆文学——十作家批判(一) 》
与国家的和解--一个王朝的背影
朱大可 Zhu Dake
作为《山居笔记》中的话语核心,《一个王朝的背影》被投放在全书之首。这是作者在有意暗示它的引领作用。这篇"散文"试图向读者表达这样一种看法,即尽管满族的康熙皇帝曾经以大兴"文字狱"而"臭名昭著",但他"竟然比明代历朝皇帝更热爱和精通汉族文化"。由于这个缘故,作者惊喜地发现,就连中国当时"最有抵触的汉族知识份子也开始与康熙和解了"。这一戏剧性的"和解",以与清廷"不共戴天"的李和黄宗羲的"软化"作为历史标记。曾以武装抗清闻名的黄氏,居然因康熙的"礼仪有加"而改派儿子助皇帝修撰《明史》。 耐人寻味的不是黄宗羲的这种立场的转换,而是作者在陈述了这个故事之后的的评判。作者写道:"这不是变节,也不是妥协,而是一种文化生态意义上的开始认同。"作者反诘道:"既然康熙对汉文化认同得那么诚恳,汉族文人为什么就完全不能与他认同呢。" 必须注意这个从民族主义向国家主义的话语飞跃。在"文化"的互相"认同"之后,国家主义便径直取代了民族主义,成为全部言说的重心所在。不仅如此,这篇文章还要为传统知识份子与国家的历史性"和解"进行悉心辩护。在这种"和解"进程的反面,是王国维的"凄怨灵魂"。在清帝国绝灭之后,这个前清的文化义士在前皇室领地颐和园投水自尽,向旧帝国的家园作了最后的"回归"。晚清文人的问题在于:他一方面以自己的生命与满清国家作了"融合",一方面却与新的国家(中华民国)产生了极度的文化失调。这种失调是如此深刻,以致惟有以个体(而非国家)的自我湮灭予以解决。 王国维的"文化"毁灭,是个体文人与国家关系破裂的一个著名例证。在余文中,他的死亡就是警示,象征着旧文人与新兴国家的"对抗"和"疏离"所导致的悲剧性结局。王死时据说身无分文,他是靠着从同事处借来的五元购买了"门券",才得以走入自杀地点。 王国维的这一故事与诗人海子之死有某种相似之处:在海子于山海关卧轨自杀后,人们从他的胃袋里发现的只有两瓣腐烂的桔子。根据医学推断,他至少有两天以上颗米未进。而另一个相似之处是,这两个人都显示了与国家文化的严重失调。 但是,在海子与王国维之间仍然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就是王的皈依和海子的离弃:王的对于国家及其中间价值的破碎信念、以及海子对于终极价值的赴死追问。这是发生在不同层面上的精神事件。在死亡的现场,我们可以目击到王国维所选择的那个最后的家园:柔软温存的湖水。水体话语在这里再次现身,代表湮灭的国家母体,向绝望者作窒息性一抱。王在这个精心选择的地点实现了他的道德回归。他是旧体制的最后一个弃儿。 正如人们早已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余文埋怨了这个人的不识时务:未能及时同新国家及其文化建立新的"和解"。但在1927年,王没有任何理由向一个四分五裂、充满战乱的国家以及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文化屈服。它们完全不符合王的内在理想。王痛不欲生地看见了这绝望的景象。他只是要终止这一景象而已。在国家主义的话语范围内,王的抗议没有任何可质疑的地方。相反,如果王的选择有什么问题,那么它同时也是作者的问题。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国家只是个人生活的某个母题而非全部,文人也并非一定要生活在国家的怀抱里才能得到灵魂的慰藉,但传统文人与国家的双边关系,却是中国历史的一个永恒焦点。招安与反叛、皈依与逃亡、忠忱与背弃、和解与对抗、亲密与疏隔,所有这些对立的正题和反题汇聚成了所谓的"国家话语"的核心,显然,国家就是这话语的基本主语,而文人(文官)则是一个宾语,它们吁请着文人的热切关怀(陈述)。 我们可以看到,王国维的"反题"(他本人对"民国"的肉体性离弃)受到了余文的"正题"(清初文人与康熙的精神性和解)的反诘。这是国家话语内部的一次自相缠绕,或者说,是主语和宾语之间的一次奇怪的互噬。如果王和新的政治及文化体制重建了蜜月,那么是否意味着王的"进步"呢?答案完全相反。在1949年,如果王还活着,他必须再次作出类似的选择。而只要国家及其"文化"在不断更替,王的这种选择将永无尽头。同时,在国家话语的变迁进程中,王必须永不停息地"自我改造",其中任何一次失误,都将令其成为一个"被历史遗弃的罪人"。 这就是一个文人的孤寂"背影"所流露的全部悲剧性语义。令人惊讶的是,在探讨文人与国家的关系时,王国维不幸再次成为一个反面例子,被用以验证不能"顺应潮流"的悲情下场。国家话语的这种专断性,令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值得注意的是与王国维、梁启超和赵元任同为"清华四巨头"的陈寅恪的动向。作为受到新政府"倍加关照"的一代名士,他在政治革命的洪流中选择了"顺应"而不是自杀或逃亡,但他为王所写的墓志铭却暴露了内在的心迹:"先生(指王国维)……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可以垂之久远,与天地而共存,与三光而永光。"在陈的其后生涯中,王就是陈的最高楷模。为了保持文人的气节(所谓"知识份子的独立人格"),陈竟以数十年时间和两百万字的篇幅,写作关于明末江淮名妓"柳如是"的传记,赞美一个忠于前朝(汉明王朝)及蔑视现政府(满清朝廷)的"依门小妇"。 陈晚年双眼失明。在肉体的无限黑暗之中,柳如是的幻象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他依靠口述完成了这"鸿篇巨制"。这是进行话语抗战的一个罕见个案。按照余文的逻辑,它就是"不合作"的另一个反面例证。显然,陈的所犯下的错误与王完全一致。他们间的唯一差别就是抵抗的不同级位:王选择了肉身而陈选择了话语。 让我们再次回到黄宗羲的个案上来。即使这个人实现了与清廷的有限和解,他仍然没有真正介入新的文化创造。他派遣儿子修撰明史,显然有更为深远的谋虑。对于黄来说,在历经了无数次的无效反抗之后,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缅怀故国的方式?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会发现,汉族文人参与编修明史,明为尊旨(合作),实为掌控历史话语(阐释)权,并利用这个时机让汉人王朝在历史文本中获得永生。另一方面,康熙提供的丰厚的国家资源(高额奉禄、研究经费和由皇室收藏或征集的大量图书资料,)也委实令一些穷困潦倒的文人砰然心动。 擅长权术的康熙显然懂得这点。他洞察了汉族文人的这种双重心理,以"情"与"利"两种手段引诱他们修史,利用这种"话语合作"来获得历史经验,并塑造一个宽容大度的明君形像,为满清王朝的未来社稷开辟道路。在这场演剧中,根本没有什么"诚恳"的"君民之爱"或"满汉友谊",有的只是掩饰种族仇恨的虚情假意。 康熙与汉族文人的互相利用,是中国历史上统治者与文人关系的一个范例,它表明了政治话语在其题写过程中所能达到的矫饰程度。而令人奇怪的是,自民国以来,许多学者都异口同声地颂扬这一由康熙皇帝精心策划的文化奇迹, 并且流露出重沐这一浩大皇恩的渴望。这构成了中国文人的一个极度脆弱的理想。无论怎样进行反思,文人似乎都难以摆脱国家话语的强大的支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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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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