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惜春紀   》 第100節:惜春記(100)      安意如 An Yiru

  "侯爺不行了。衹在這須臾之間。夫人快去見吧。"他冷硬地宣佈。剎時,陳夫人年老而慌亂的臉在他眼前曝露無疑,她六神無主,是這樣年老,慌亂。她的丈夫即將謝世,人之軀殼沉滅於無邊深海之中,與海水同腐爛,永不再復起。
  "雨蟬,我該怎麽辦?"她衹識哭,抓住雨蟬不放。世傢貴婦的軟弱卑微原形畢露。她賴以求生的拐杖一旦被抽除,像一個需要自己學習行步的小孩恐懼地哇哇大哭。
  "夫人,你要節哀。快去照應侯爺。"雨蟬陪着滴淚。一句話提醒了夫人,再也不衹是嚎哭,要哭也不要在這裏哭,雨蟬招手叫來下人,忙亂亂扶着夫人去了,誰也沒叫上惜春。惜春站在那裏步也不曾移,她知道夫人是不願她去湊這個臨終的熱鬧的,她是出傢人了,這場轟動哀事與她無關。
  她低着頭衹念往生的經文。馮紫英看着正在勸慰夫人忙成一團的雨蟬冷冷一笑,轉身對張友士吩咐:"你也跑一趟,看有什麽幫得上的,小心伺侯着。"
  張友士應聲跟去了。衆人都去後,馮紫英回過身來看廳堂裏的人。惜春依然站在那裏,石雕似地動也不動。雨蟬督促夫人走後,驟然後悔起來,上次寺廟一事後她和馮紫英之間已是冷若冰霜,沒有外人在,她實在不敢和他多說什麽,與她心,她又覺得是紫英愧對自己,一口氣嘔着,總也無話可說。
  "惜春。"他不管雨蟬在場,走過去徑自攏住惜春的肩,兩個字甫一出口,心頭積鬱的哀苦已潸潸而下。"你怎麽這樣苦?"他如泣血的獸,在血泊中掙紮着睜開眼,愴然道,"而我一次次見你被人推入苦難中都束手無策,我怎麽這樣無能!你沒有嫁給我,原來……原來也是好的。"
  惜春緘着雙目,嘴唇輕顫。"紫英……"她突然反手抱住他,聲嘶力竭地大哭。原諒。最後一次這樣放縱吧!絶望的情緒早已盤根錯節,占據了她的心身,多少次,曾以為行將崩潰的時刻,她表現地無比從容冷靜。狀若無事,此際她得以看清楚,原來那種不痛,不是已經消失,而是如蚌一樣,緊緊夾緊心裏的創口,用血肉模糊的痛苦換取它成為外人所看見的淡白光澤物,所謂冷靜。不過是終有一天能夠平靜審視自己的傷口。但她從未得到解脫,像少年時被至親的人驟然扼住喉嚨,呼吸不得。多年,多年,心裏的陰影一直未消散過。她將它們摺叠起,小心收藏。不教人看見,而心中恐懼和憤怒深深徘徊。全無出路,無從傾泄!
  曾以為有緣成為他的妻。不管這幸福虛幻或長久總是可以嘗試去相信的事,我們有時會遇上很多值得的人,而有時候衹有一個這樣的人。失去他的那時起,她知道自己無所謂幸福,或者不幸福,像失去咀嚼功能的狼,看見獵物滿山跑也已經失去嘗試的興趣。
  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雨蟬先是被驚到,看着他們相擁而哭。然後,她漸漸心裏的感覺變得復雜,像光陰一樣班駁。她的丈夫當着她的面抱住別的女人,而那女人也緊緊抱住他,她是難過且羞辱的,可她竟然找不到一點純粹的恨意,無法剛猛無忌地去恨他們兩個,無法把他們當作姦夫淫婦那樣去恨。一點快感也沒有,她明白自己纔是那個局外人。
  亦沒有辦法截然就離開。她心中對他有太深的愛意,愛意牽絆住她的離意。馮紫英,從十三歲皇傢的一次圍獵中見過他跨馬揚弓,萬人當中獨占螯頭,從皇帝手中接過玉如意,回頭對自己輕輕一笑起,她對他的愛戀就種下,像樹的年輪一樣年年擴大增加。
  她是納蘭傢的女兒,多少人翹首以待。曾經慶幸於自己躲過入宮待選,不必如傢中女長輩一樣成為皇帝嬪妃,如果一旦入了宮,對他的感情就要全部放下了,她不願意,要豁出命去博一博,苦心讓自己得了傷寒,纏綿病榻差點死去。
  燭影搖紅,她想着他不能來看她,那麽入夢也好。無法將自己的心思告訴任何人,母親怪她不愛惜自己,父親怪她錯過入宮的機會,他已經打點的差不多,衹要她入宮,立刻就是由嬪做起。她默默承擔住這一切的指責,衹因他留在她心中的甜蜜可以抵過這一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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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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