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捡拾琐碎生活片断:我的先生王蒙   》 看法不二      方蕤 Fang Rui

  一次国外的文学评奖,我暗自排了一下名,竟然和国外评委会的意见完全一致。但最终王蒙的评选意见还是被采用了。  家里定的刊物各式各样,有时我会比王蒙看得还多。从中发现一篇有意思的小说,就会向王蒙推荐。而我们的看法往往很一致。  前几年,青年作家余华写的《十八岁我要远行》,就是我先发现的。王蒙看后认为很有新意,高兴地为这篇小说写了评论。  1978年,通过《从森林里来的孩子》这篇小说,我们发现了张洁独特的文学才华,王蒙高度赞扬这篇新作。说她的体验和语言非常巧妙。王蒙还特别向我推荐张抗抗的散文《牡丹的拒绝》,说写的真绝,题目尤其好。  我们都很喜欢读铁凝的作品,对她早期的《哦,香雪!》,王蒙有过很高的评价,后来拍成电影,我们还特意去看。王蒙说,包括他自己,已经写不出这样美好而纯真的小说了。我们感觉老了。从铁凝身上,我们看到了一去不复返的往日时光。  王蒙最欣赏的,是铁凝两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短篇,都写善良人、善良心,但铁凝写得那么真,那么朴实,那么亲切,那么可爱。一个故事的概要大致是这样:主人公出席好友的婚礼,好友在忙乱中,只顾了招待大人物,没给她这个介绍人喜糖。在回来的路上,她自己买了一包糖,分给大家,说这是她的好友给大家带来的。另一个故事是:一个农村姑娘在县城照了一张相,结果照相馆把照片寄错了。这位姑娘就把这张寄错的照片镶在镜框内。街坊四邻、小姑、大姨来她家做客时,看到照片,都问,这是谁呀?她说,这是俺姐。  我们对文学作品的看法也时常有分歧。比如《废都》,我就直言“不好”;王蒙却不是全盘否定,说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贾平凹是有自己考虑的,不能简单地把它当作淫秽书籍来读。  有一件事,至今想起来很有趣。一次外国评奖活动,王蒙担任评委主任,评委会把经过筛选的20篇作品拿给王蒙,由王蒙圈定前三名。我呢,看后悄悄在心里选出前三名,事前并没和王蒙交流看法。王蒙的评审意见是,他的第二名是我认为的第一名。另外两篇作品一致。结果拿到国外的评委会上,海外华人评委的意见与我的完全一致。听说这个情况后,我很得意。但最终的评选结果,仍是王蒙选出的顺序。我还是觉得有点儿遗憾。  一直以来,我们经常相互交流一些小说的素材,一篇小说的构思。也有我生活中的一点触发。王蒙就会鼓励说,这就是一个短篇小说的题材嘛!  王蒙的作品出来后,常常会有人对号入座。我也曾多次被别人说成王蒙小说中的某某人物,而常常是这个人物我恰恰不喜欢。于是我和王蒙会有一场舌战。这时他会着急生气,你不懂吗?这是小说,是创作,是艺术品。是虚虚实实,虚里有实,实里有虚。真真假假,真里有假,假里有真。永远不要把小说里的人物与实有的人划等号。于是我回答,是啊,我很懂小说,我很爱看小说,你很会写小说,所以你写得太像我了。  常有人问我,最喜欢王蒙的哪部作品?我喜欢《鹰谷》这个中篇小说。  《鹰谷》的神秘与气势,留给我一个很大的想像空间。  还有些篇目,对于我也有它的独特意义。  比如短篇《木箱深处的紫绸花服》。它像是一首多情的中年人跟你轻唱的哀歌;也像一首抒情的奏鸣曲;又像一篇失落的诗。  这个故事,还有点由来。1957年在我们的婚庆上,我的一位要好的同学送给我一块花色漂亮、质地很好的料子。我用它做了一件式样新颖、俏丽的紫绸花服。这件衣服还没怎么穿,我们的生活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再没机会穿这件讲究的衣服了。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年龄和身材体形的变化,这件衣服便永远与我无缘了。而这样一件无生命的衣衫,竟成为王蒙小说的引子。  《哦,穆罕默德·阿麦德》,是王蒙在上海开会期间写的一个短篇。他一边写,我一边看他的草稿。边看边流泪。  小说写的是一个维吾尔族的男主人公——穆罕默德·阿麦德,是一位多情、善良、可怜、可悲的人物。主人公的原型是我们的朋友肉孜·艾买提。  肉孜·艾买提,原是乌鲁木齐气象学校的学生,困难时期学校解散,他回乡务农,成了生产队里有点文化的一个青年农民。  1965年5月,王蒙到伊犁巴彦岱不久,一天正在地里劳动,一个维族青年走过来,主动用汉语与王蒙搭话。他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详细询问王蒙从哪来,做什么等。分手时他对王蒙说:“今后你在劳动中、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好了。”那以后,肉孜·艾买提见到王蒙,总是口口声声喊他“王蒙哥”,喊声中,满是善意与关爱。  当时,王蒙由于住处离得远,下地劳动时,经常带上包谷馕,在玉米地里吃午饭。肉孜·艾买提看到后,马上把王蒙拉到他家,请王蒙喝热气腾腾的奶茶。后来,王蒙便常常去肉孜·艾买提家里吃饭。肉孜·艾买提的住房很简陋,桌上却摆着不少书,这在当地农民中是罕见的,而且,肉孜·艾买提兴趣广泛,读书,跳舞唱歌,朗诵诗,样样都行。有一次,他忽然激动起来,大声朗读苏联乌兹别克斯坦诗人阿衣别克的《纳瓦依》中的两句诗:  烛光虽小,却照亮了一间屋子,  ——因为它正直;  闪电虽大,却不能留下什么,  ——因为它弯曲。  肉孜·艾买提朗诵时,半闭着眼,一副沉醉的样子,很感动人。  他还主动向王蒙推荐一批维文原版书,成了王蒙维文书籍的主要供应者。他还帮助王蒙解决文字上的疑难问题,和王蒙一起热烈讨论书中的内容。王蒙从他那里先后借阅过维文版的《在人间》、《暴风雨中诞生的》和吉尔吉斯作家原著《我们时代的人们》等。王蒙特别欣赏塔吉克作家艾尼写的《往事》,说书中对布哈拉经院的描写,漂亮极了。王蒙一直说,是肉孜·艾买提帮助他认识了维吾尔乃至整个中亚细亚突厥语系各民族语言、文化的瑰丽;也是肉孜·艾买提教会了他维吾尔语言中最美丽、最富有表现力和诗意的那些部分。王蒙由衷地说:“我将永远感激他。”  小说中的阿麦德,同肉孜·艾买提一样心地善良,但活得十分艰难。他热情好客,助人为乐;喜爱唱歌跳舞;喜欢看电影交女友;喜欢看抒情小说背诵诗篇;他活生生地被扭曲,表现出男不男女不女的个性,从而被一些人鄙视。他太厌倦他的生活了,以至于愚蠢地说:“我想当特务”,结果又因此招来批斗。  当他连最低水平的家庭都维持不下去时,他拿着都塔尔,两眼发出邪而热的光,嚷着去流浪:  我也要去啊,我也要去云游四方,  我要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  安拉会佑护我吗?能不能平安健康?  我愿能够归来,或许能回来,  回到这个生我长我的地方,回到我亲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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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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