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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契訶夫 Anton Chekhov 一
莫斯科一傢旅館“斯拉夫商場”的一名跑堂尼古拉·奇基利傑耶夫得病了。他的下肢麻木,行走睏難,結果有一天,他在過道裏絆了一下,連同托盤上的火腿燒豌豆一起摔倒了。他衹得辭去職務。他去求醫,花光了自己和妻子的積蓄,已經難以維持生計,再說沒有事做實在無聊,於是他拿定主意不如回到鄉下老傢去。在傢裏不衹養病方便些,生活費用也會省得多。難怪俗話說:“在傢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呢。
他們是在傍晚時分回到故鄉茹科沃村的。在他兒時的記憶中,自己的傢總是那麽明亮、舒適、方便,可是現在,當他跨進傢門,他簡直嚇了一跳:木屋裏又暗又擠又髒。跟他一道回來的妻子奧莉加和女兒薩莎望着爐子驚呆了:爐子大得幾乎占去半間屋,讓煤煙和蒼蠅弄得黑糊糊的。有多少蒼蠅啊!爐子歪了,四壁的原木傾斜了,看上去小木屋隨時都會塌下來。在前面墻角放聖像的地方,旁邊貼滿了瓶子上的商標和剪下來的報紙--這些權當畫片。窮啊,窮啊!大人都不在傢,都去收割莊稼了。爐臺上坐着一個六八歲的小姑娘,淡黃頭髮,沒有梳洗,表情冷淡。她甚至沒有瞧一眼進來的人。爐臺下一隻白貓在爐叉上蹭背。
“咪咪,咪咪”薩莎喚它,“咪咪!”
“我們傢的貓聽不見,”小姑娘說,“它聾了。”
“怎麽會呢?”
“就是聾了。挨打了。”
尼古拉和奧莉加看一眼就明白這裏的生活怎麽樣,但誰也沒有嚮對方說出來。他們默默地放下包裹,又默默地走到街上。他們的房子是村頭第三傢,看樣子是最窮睏、最破舊的了。第二傢也好不了多少,可是盡頭的一傢卻有鐵皮屋頂,窗子上挂着窗簾。這所孤零零的房子沒有圍墻,那是一傢小飯館。所有的農捨排成一行,整個小村安然寂靜,各傢院子裏的柳樹、接骨木和花椒樹都探出墻來,景緻煞是好看。
在農傢的宅旁地之後,一道陡峭的土坡通嚮河邊,坡上這兒那兒的粘土裏露出一塊塊大石頭。在這些石頭和陶工挖出的土坑之間,有一些彎彎麯麯的小道,成堆的陶器碎片,有褐色的,有紅色的,遺留在那裏。山坡下面是一片廣阔而平整的緑油油的草場。草場已經割過,此刻衹有農傢的牲畜在遊蕩。那條河離村有一俄裏遠,河水在緑樹成蔭的美麗的河岸間婉蜒而去。河那邊又是很大一片草場,草場上有牲畜,成排成排的白鵝。草場過去,跟河的這邊一樣,一道陡坡爬到山上。山頂上有個村子和一座五個圓頂的教堂,再遠一點是地主的莊園。
“你們這地方真好!”奧莉加說,對着教堂畫着十字,“多麽開闊啊,主啊!”
正在這時候,響起了教堂的鐘聲,召喚人們去做徹夜祈禱(這是禮拜天的前夜)。坡下的兩個小姑娘正擡着一桶水,她們回過頭去望着教堂,聽那鐘聲。
“這會兒‘斯拉夫商場’正好開飯……”尼古拉出神地說。
尼古拉和奧莉加坐在陡坡邊上,看着太陽怎樣落山,那金黃的、紫紅的晚霞怎樣映在河裏,映在教堂的窗子上,映在四野的空氣中。空氣柔和、寧靜、說不出的純淨,這在莫斯科是從來沒有的。太陽落山,一群群牛羊陣陣地、嘩嘩地叫着回村來,鵝群也從對岸飛過河來。隨後四下裏靜下來,柔和的亮光消失了,昏暗的暮色很快就降落下來。
這時候,尼古拉的父親和母親回傢來了,兩位老人身材一般高,同樣消瘦、駝背、掉了牙。兩個女人,兒媳婦瑪麗亞和菲奧剋拉,白天在對岸地主傢幫工,這時也回傢來了。瑪麗亞是哥哥基裏亞剋的妻子,有六個孩子。菲奧剋拉是弟弟傑尼斯的妻子,有兩個孩子,傑尼斯現在在外面當兵。尼古拉走進木房,看到一大傢子的人,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身子在高板床①上、在搖籃裏、在所有的屋角果蠕動,看到老人和女人們怎樣把黑面包泡在水裏,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這當兒他想到,他,一個有病的人,沒有錢,還拖着一傢人,回到老傢來是錯了,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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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鄉村木房中裝在爐子和側壁之間,有一人高,很寬。
“基裏亞剋哥哥在哪兒?”大傢打過招呼後他問道。
“他在一個商人傢裏當看守人,”父親回答,“守林子。他是個不錯的莊稼人,就是酒灌得大多。”
“不掙錢的人!”老太婆抱怨說,“我們傢的漢子都命苦,從不拿東西回傢,反倒從傢裏往外拿。基裏亞剋酗酒,老頭子呢,用不着隱瞞,也認得上小酒館的路。惹得聖母娘娘生氣啦。”
因為來了客人才燒起了茶炊。茶水裏有一股魚腥味。灰色的糖塊是咬過剩下的;面包上,碗碟上,有不少蟑螂爬來爬去。這種茶叫人喝不下去,談話也叫人不痛快--談來談去,不是窮就是病。可是大傢還沒喝完一杯茶,忽然從院子裏傳來響亮的、拖長的、醉醺醺的喊叫聲。
“瑪-瑪麗-亞!”
“好像基裏亞剋回來了,”老頭子說,“真是提到誰,誰就到。”
大傢不作聲了。不一會兒,喊聲又響起來,粗聲粗氣,拖得很長,像從地底下發出來的:
“瑪-瑪麗-亞!”
大兒媳瑪麗亞,臉色煞白,直往爐子邊靠。這個寬肩膀、壯實、難看的女人一臉驚嚇的神色,讓人看了有點奇怪。她的女兒,那個坐在爐臺上的小姑娘,一直表情冷淡,這時突然大聲哭起來。
“你哭什麽,討厭鬼?”菲奧剋拉喝斥她,她是個漂亮女人,身子也壯實,肩膀很寬,“別怕,他又不會把你打死!”
從老人口裏尼古拉得知,瑪麗亞害怕跟基裏亞剋一塊兒住在林子裏,因為每當他喝醉了酒,回來就找她鬧事,毫不留情地毒打她。
“瑪-瑪麗-亞!”喊聲到了房門口。
“看在基督份上,救救我,親人們,”瑪麗亞費力地說,她喘着粗氣,就像被人扔進冰水裏一樣,“救救我,親人們哪……”
屋裏所有的孩子都哭起來,薩莎望着他們也哭了。先是一聲醉醺醺的咳嗽,隨後一個身材高大的黑鬍子農民走進屋來。他戴一頂鼕天的帽子,所以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他的臉--可是樣子嚇人。他就是基裏亞剋。他走到妻子跟前,掄起胳膊,一拳頭打在她的臉上。她一聲沒出,被打昏過去,一下子癱在地上,鼻子裏立刻流出血來。
“真丟人,丟人,”老頭子嘟噥着爬到了爐臺上,“還當着客人的面!造孽呀!”
老太婆默默地坐着,弓腰駝背,在想心事。菲奧剋拉搖着搖籃……顯然基裏亞剋覺得自己能嚇住人,十分得意,便一把抓住瑪麗亞的手,把她拖到門口,為了顯得更兇,就像野獸一樣吼起來。可是這當兒忽然看到有客人在場,就停住了。
“啊,回來了……”他說着,放開了妻子,“親兄弟帶着傢眷……”
他對着聖像祈禱一陣,身子搖搖晃晃,使勁睜大那雙發紅的醉眼,接着說,
“親兄弟帶着傢眷回老傢了……這麽說,是從莫斯科來的。不用說,莫斯科是古時候定為國都的城市,是萬城之母……對不起……”
他在茶炊旁的長凳上坐下,喝起茶來。大傢默不作聲,衹有他就着小茶盅大聲地喝着。他一連喝了十杯,隨後倒在長凳上,立即打起呼嚕來。
大傢準備睡覺。尼古拉因為有病,跟父親一起躺在爐臺上。薩莎睡在地板上,奧莉加和兩個妯娌去板棚裏睡。
“唉,算了,親人兒,”她挨着瑪麗亞在幹草上躺下後說,“眼淚也除不了痛苦!忍一忍就算了。聖書上說:‘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①唉,算了,親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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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見《聖經·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三十八節。
後來她曼聲細語地講起莫斯科,講起自己的生活,講她怎樣在帶傢具的公寓裏當女僕。
“莫斯科的房子都很大,石砌的,”她說,“教堂很多很多,有四十個教區的教堂哩,親人兒。房子的主人都是老爺,又體面,又有禮貌。”
瑪麗亞說,她別說莫斯科,就連縣城也沒有去過。她不認字,不會禱告,連“我們在天上的父”也不知道。她和奧菲剋拉,她此刻坐在一旁聽着,兩人的智力都很低下,什麽也不懂。兩人都不喜歡自己的丈夫。瑪麗亞怕基裏亞剋,每當他留下來,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嚇得渾身發抖。衹要她一挨近他,他身上的那股濃重的酒氣和煙味總熏得她頭痛。菲奧剋拉呢,每當有人間她,丈夫不在是不是煩悶,她總是氣惱地回答:
“去他的!”
她們聊了一陣,後來就不出聲了……
天氣涼了。板棚附近有衹公雞扯着嗓門喔喔啼叫,吵得人沒法睡覺。當淡藍色的晨光穿過每一條板縫時,菲奧剋拉就悄悄地起身,走了出去,隨後可以聽到她的光腳板的吧嗒聲,她不知跑哪兒去了。
作者:契訶夫
二
奧莉加去教堂時,把瑪麗亞也帶去了。她們順着小路下坡,朝草場走去。兩個人都心情愉快。奧莉加喜歡遼闊的田園,瑪麗亞覺得這個妯娌和藹可親。太陽升起來了。一隻睡意未消的鷹在草場上低低地盤旋,河水暗淡無光,有些地方晨霧繚繞。河對岸的山上一條光帶延伸開去,照得教堂金光閃閃。在地主傢的花園裏,一群白嘴鴉呱呱地大聲喧鬧着。
“老爺子倒沒什麽,”瑪麗亞講起來,“老奶奶可厲害了,老跟人吵架。自傢種的糧食衹夠吃到謝肉節①,衹好在小鋪裏買面粉,所以她就發火,老說:你們吃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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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東正教節日,在大齋前一星期,俄舊歷二月下旬,帶有送鼕迎春的意思。
“唉,算了,親人兒,忍一忍就算了。聖書上寫着:‘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裏來。’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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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見《聖經·馬大福音》第十一章第二十八節。
奧莉加說話穩重,曼聲曼調,走起路來像朝聖女人那樣,又快又急。她每天必讀《福音書》,像教堂誦經士那樣大聲吟誦,儘管許多地方不懂,但神聖的語言總讓她感動得流下眼淚,每當她讀到“如果”和“直到”這類詞時,她的心髒似乎都要停止跳動了。她信仰上帝,信仰聖母,信仰所有侍奉上帝的人。她相信不能欺負人;普通人也罷,德國人也罷,茨岡人也罷,猶太人也罷,世上的任何人都欺負不得。她相信,凡是不憐恤動物的人遲早都要遭難。她相信這些都是在聖書裏寫着的。所以每當她讀《聖經》的時候,即使讀不懂,她的臉也總是流露出憐憫、感動和歡欣的表情。
“你是哪個地方的人呢?”瑪麗亞問道。
“我是弗拉基米爾人。衹是我很早就去了莫斯科,那年我纔八歲。”
她們來到河邊。河對岸有個女人站在水邊,正在脫衣服。
“那是我們傢的菲奧剋拉,”瑪麗亞認出人來,“她過河去地主的莊園。找那裏的男管傢。她盡胡闹,愛吵架--真不得了!”
黑眉毛的菲奧剋拉頭髮披散着,她還很年輕、健壯,像個姑娘傢。她從岸上跳進河裏,兩條腿使勁拍打,在她的四圍掀起了一片浪花。
“她盡胡闹--真不得了!”瑪麗亞又說一遍。
河上架着一道原木搭成的搖搖晃晃的橋。橋底下,在清澈透明的河水裏,成群的大頭圓鰭雅羅魚遊來遊去。緑色的樹叢倒映在水裏,樹葉上的露珠閃閃發亮。四下裏暖融融的,讓人滿心喜歡。多麽美麗的早晨啊!若是沒有貧窮,沒有可怕的、無盡頭的、哪兒也躲不掉的貧窮,大概這人世間的生活也像這早晨一樣美麗吧!可是衹消回頭看一眼村子,就會清晰地記起昨天發生的一切,於是由周圍的景色喚起的那份讓人陶醉的幸福感,立即便消失了。
她們來到教堂。瑪麗亞站在大門口,不敢再在前走。她又不敢坐下,儘管要到八點多鐘纔打鐘做彌撒。她就一直這樣站着。
念福音書的時候,人群忽然動起來,給地主一傢人讓路。進來了兩個穿白色連衣裙、戴寬邊帽的姑娘,身後跟着一個紅紅胖胖穿水手服的男孩。他們的到來使奧莉加大為感動,她一眼就看出,他們是上流社會有教養的、高貴的人。瑪麗亞卻皺起眉頭、沉着臉、沮喪地看着他們,仿佛進來的不是人,而是惡魔,她若不讓路,就要被他們踩死似的。
每當助祭的男低音宣讀經文的時候,瑪麗亞總好像聽到“瑪-瑪麗-亞”的喝斥聲,於是地不由得打起哆嗦來。
作者:契訶夫
三
村裏人聽說來了客人,做完彌撤,不少人來到他們傢。列昂內切夫傢的人,瑪特維伊切夫傢的人和伊利伊喬傢的人都來打聽他們在莫斯科當差的親戚的情況。茹科沃村裏的所有年輕人,衹要認得字,能讀會寫,都被送到莫斯科,而且衹送到飯館和旅店當學徒(正如河對岸的村子裏年輕人衹送到面包房當學徒一樣)。這種風氣由來已久,還在農奴製時代就這樣了。那時有個茹科沃的農民盧卡·伊凡內奇,如今他已是傳奇人物,在莫斯科的一個俱樂部裏當小賣部的店主,衹接受同村人來做事,這些同村人站穩了腳跟,又把自己的親戚叫來,安排他們在飯館和旅店當差。從那時起,四周圍的鄉民把茹科沃的村名都改了,管它叫“下人村”或者“奴才村”。尼古拉是十一歲那年被送到莫斯科的,由瑪特維伊切大傢的伊凡·瑪卡雷奇為他謀了一份差事。伊凡·瑪卡雷奇當時在“艾爾米塔日”花園的劇場裏當引座員。現在,尼古拉對着瑪特維伊切夫傢的人,說得頭頭是道:
“伊凡·瑪剋雷奇是我的恩人,我得日日夜夜祈求上帝保佑他,因為多虧了他,我纔成了體面人。”
“我的天哪,”一個高個子老太婆,伊凡·瑪卡雷奇的妹妹含着眼淚說,“他老人傢,我那親人,現在一點音信都沒有了。”
“去年鼕天他在奧蒙老爺傢當差,這個季節聽說他到城外的花園裏做事……他老啦!從前吧,往往一個夏季,每天都能帶回傢十來個盧布,可是現在到處都生意清淡,這下苦了他老人傢了。”
那些老太婆和女人看着他穿氈鞋的腳,看着他蒼白的臉,傷心地說:
“你不是掙錢人了,尼古拉·奧西佩奇,不是掙錢人了!哪兒行呢!”
大傢都喜歡薩莎。她已經滿十歲,可是長得很瘦小,看上去頂多衹有七歲。別的小姑娘一個個臉蛋曬得發黑,頭髮胡亂地剪短,穿着褪色的長衫。她呢,臉蛋白白的,眼睛又大又黑,頭髮上還係着紅絲帶,夾在她們中間顯得有點滑稽,好像這是一頭剛從野地裏捉回來的小獸。
“她會念書呢!”奧莉加溫柔地瞧着女兒,誇奬道。“你念一念,好孩子!”她說,從包裹裏拿出一本《福音書》,“你念一念,念給那些正教徒聽聽。”
《福音書》很舊,很重,羊皮封面,書邊已經摸髒了。書本有股那樣的氣味,就好像修士進屋來了。薩莎揚起眉毛,開始響亮地、像唱詩般念起來:
“‘有主的使者嚮約瑟夢中顯現,說,起來,帶着小孩子同他母親……’”
“帶着小孩子同他母親,”奧莉加重複道,她激動得滿臉通紅。
“‘逃往埃及,住在那裏,等我吩咐你……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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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見《聖經·馬大福音》第二章第十三節。
聽到“等”字,奧莉加再也忍不住,失聲哭起來。瑪麗亞望着她也嗚咽抽泣,隨後便是伊凡·瑪卡雷奇的妹妹跟着落淚。老頭子不住地咳嗽,翻來翻去想找件小禮物送給孫女,可是什麽也沒有找到,衹好揮揮手算了。經書念完之後,鄰居們四散回傢,一個個深受感動,對奧莉加和薩莎十分滿意。
因為這天是節日,全家人整天都待在傢裏。老太婆,不論丈夫、兒媳,還是孫子、孫女都管她叫老奶奶,樣樣事情都要親自動手,親自生爐子,親自燒茶炊,甚至在午間親自去擠牛奶,然後就不住地抱怨,說她幹得快纍死了。她老是擔心傢裏人吃多了,擔心老頭子和兒媳們閑着不幹活。她時不時聽到,小鋪老闆傢的一群鵝好像從後面鑽進她傢的菜園子,於是她操起一根長桿子,趕緊跑出屋來,守着跟她一樣幹瘦、發蔫的白菜,不歇氣地一連喊上半個鐘頭。有時她好像覺得烏鴉想來抓她的小雞,她就一邊駡,一邊朝烏鴉衝去。她從早到晚生氣,咦叨,動不動就提着嗓門叫駡,弄得街上的行人不由得停了下來。
她對她的老頭子很不和氣,不是叫他懶骨頭,就是叫他討厭鬼。他是個不大正經的、靠不住的莊稼人,若不是她經常催趕着他,恐怕他真的什麽活都不幹,成天坐在爐臺上說閑話了。他沒完沒了地對兒子講起他的好些仇人,抱怨他每天都受鄰居的欺負,聽他說話真是無聊。
“是啊,”他雙手叉腰,說起來,“是啊……在十字架節①後一個禮拜,我把幹草賣了,一擔三十戈比,我自願賣的……是啊……挺好……可是,有一天早晨,我把幹草推出去,我是自願賣的,也沒有招惹誰,可是運氣不好,我一看,村長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正巧打從酒館裏出來。‘你往哪兒送?沒出息的東西!’他說完還隨手給了我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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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東正教節日,在俄舊歷九月十四日。
基裏亞爾喝醉後頭痛欲裂,在弟弟面前他很不好意思。
“伏特加真害人。唉,我的天哪!”他嘟噥着,不住地搖晃痛脹的頭,“你們要看在基督份上,親兄弟和親弟妹,原諒我纔好,我自己也不快活呀。”
因為這天是節日,他們從酒館裏買了一條鯡魚,熬了一鍋魚頭湯。中午大傢先喝茶,喝了很長時間,直喝到頭上冒汗,看來茶水把肚子都撐大了。這之後纔開始喝魚湯,大傢就着一個瓦罐喝。至於魚身子,老奶奶卻藏起來了。
傍晚,有個陶工在坡上燒窯。坡下的草場上,姑娘們圍成圓圈唱歌跳舞。有人在拉手風琴。河對岸也有人在燒窯,也有姑娘們唱歌,遠處的歌聲悠揚動聽。酒館內外不少農民吵吵嚷嚷,他們醉醖釀地各唱各的調,破口大駡,讓奧莉加聽了直打哆哼,連呼:
“哎呀,天哪……”
她感到吃驚的是,那些駡人話可以連續不斷,而且駡得最兇、嗓門最大的倒是那些快要人士的老頭子。可是孩子們和姑娘傢聽了卻毫不理會,顯然他們在搖籃裏就聽慣了。
過了午夜,兩岸的窯火都已熄滅,可是下面草場上和酒館裏還有人在玩樂。老頭子和基裏亞剋都醉了。他們胳膊輓着胳膊,肩膀撞着肩膀,跌跌撞撞來到奧莉加和瑪麗亞睡覺的板棚前。
“算了吧,”老頭子勸他說,“算了吧……這婆娘挺老實……罪過呀……”
“瑪-瑪麗-亞!”基裏亞剋喊道。
“算了吧……罪過呀……這婆娘不錯的。”
兩人在板棚前站了一會兒,走開了。
“我-我愛-野花兒!”老頭子突然用刺耳的男高音唱起來,“我-我愛-到野地裏-摘花兒!”
隨後他啐了一口,駡了一句粗話,進屋去了。
四
老奶奶讓薩莎待在菜園裏,守着白菜,別讓鵝進來禍害。己是炎熱的八月天。酒館老闆傢的鵝經常從後面鑽進菜園,不過現在它們幹的是正經事:在酒館附近啄食燕麥,和睦地閑聊着,衹有一隻公鵝高高地昂起頭,似乎想觀察一下,老太婆是不是拿着桿子跑來了。別的鵝也可能從坡下上來,不過那群鵝此刻在河對岸覓食,在緑色的草場上拉出一道長長的白綫。薩莎站了一會兒,覺得挺沒意思,看看鵝也不來,就跑到陡坡的邊上去了。
她在那裏看到瑪麗亞的大女兒莫季卡正一動不動地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望着教堂。瑪麗亞生了十三胎,可是衹留下六個孩子,而且全是女兒,沒有男孩。大女兒纔八歲。莫季卡光着腳,穿一件長襯衫,站在太陽地裏,火辣辣的太陽烤着她的頭頂,但她毫不理會,仿佛成了化石。薩莎站到她身邊,望着教堂說:
“上帝就住在教堂裏。人到了晚上點燈,點蠟燭,上帝呢,點長明燈。長明燈有紅的,緑的,藍的,像小眼睛似的。到了夜裏上帝就在教堂裏走來走去,聖母娘娘和上帝的僕人尼古拉陪着他--咯,哆,哆……守夜人聽了嚇壞了,嚇壞了!唉,算了,親人兒,”她學着母親的話,說道,“到了世界未日那一天,所有的教堂都飛到天上去。”
“鐘-樓-也-飛?”莫季卡一字一頓地低聲問道。
“鐘樓也飛。到了世界未日那一天,好心的人都進天堂,兇惡的人呢,給扔進永遠不滅的火裏去燒,親人兒。上帝會對我媽媽和瑪麗亞說,你們沒有欺負人。所以往右邊走,去天堂吧。可是對基裏亞剋和老奶奶他就會說:你們往左邊走,到火裏去。誰在持齋日吃葷,他也要到火裏去。”
她仰望天空,睜大眼睛,又說:
“你望着天空,別眨眼睛,就能看到天使。”
莫季卡也仰望天空,在沉默中過了一分鐘。
“看見了嗎?”薩莎問道。
“看不見,”莫季卡低聲說。
“我可看見了。一群小天使在天上飛,扇着小翅膀--一閃一閃,像小蚊子似的。”
莫季卡想了一會兒,看着地面,問道:
“老奶奶也要遭火燒嗎?”
“會的,親人兒。”
從她們站着的大石頭一直到山腳下,是一道平整的緩坡,長滿了緑油油的嫩草,叫人見了真想伸出手去摸一摸,或者在上面躺一躺。薩莎躺下,翻身往下滾。莫季卡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喘着氣,也躺下,翻身往下滾,這麽一來,她的衫子就捲到肩膀上去了。
“多好玩呀!”薩莎快活地說。
她倆往上走,想再玩一次,可是這當兒傳來了熟悉的尖叫聲。哎呀,真可怕!老奶奶沒了牙,瘦骨伶仔,駝着背,短短的白發隨風飄起,拿着一根長桿子正把一群鵝趕出菜園子,一邊大聲叫駡着:
“所有的白菜都給搗碎了,這些該死的畜生,把你們統統宰了纔好,你們這些挨千刀的禍根子,怎麽不死喲!”
她看到兩個小姑娘,就扔下桿子,拾起一根枯樹枝,伸出幹瘦、粗硬、像彎鈎似的手指抓住薩莎的脖子,開始抽打她。薩莎又痛又嚇,立即大哭,這當兒那衹公鵝伸長脖子,一搖一擺地走到老太婆跟前,嘎嘎地吼了一陣,當它轉身歸隊時,所有的母鵝贊賞地歡迎它:嘎一嘎一嘎!隨後老奶奶揮着樹伎抽打莫季卡,這下莫季卡的衫子又給掀了起來。薩莎傷心透了,大哭着跑回屋裏,想訴說委屈。莫季卡跟在她後面,也放聲大哭,不過她的哭聲低沉,而且不擦眼淚,她的臉上淚水漣漣,就像她剛把臉泡進水裏似的。
“我的天哪!”奧莉加見她倆跑進屋來,驚呼道,“聖母娘娘啊!”
薩莎開始講起怎麽回事,這當兒老奶奶尖聲叫駡着也進了屋,菲奧剋拉也惱了,於是屋子裏鬧得亂成一團。
“不要緊,不要緊!”奧莉加臉色蒼白,心慌意亂,一邊撫摩着薩莎的頭,一邊安慰她,“她是你的奶奶,生奶奶的氣是罪過的。不要緊的,好孩子。”
尼古拉早已被這經常不斷的叫駡、饑餓、煤煙和臭氣弄得筋疲力盡,他已經痛恨、鄙視這種貧窮的生活,而且在妻子、女兒面前常常為自己的爹娘感到羞愧--這時候,他從爐臺上垂下腿來,用哭泣的聲音氣憤地對母親說:
“您不能打她!您根本沒有權利打她!”
“得了吧。你躺在爐臺上等死吧,你這個病鬼!”菲奧剋拉惡狠狠地衝着他大聲嚷嚷,“真見鬼,誰叫你們回來吃閑飯啦?”
薩莎、莫季卡和傢裏所有的小姑娘都爬到爐臺上,躲在尼古拉背後的角落裏,在那兒一聲不響地、戰戰兢兢地聽着這些話,似乎可以聽到她們那小小的心髒在怦怦地跳動。每當一個家庭裏有人久病不愈,絶了生還的希望,常常會出現極其沉重的時刻,這時他身邊的所有親人會膽怯地、暗暗地、在內心深處希望他死去。衹有孩子們害怕親人的死亡,一想到這個就會膽戰心驚。此刻,小姑娘們都屏住呼吸,臉上一副悲哀的表情,望着尼古拉,想到他很快就要死掉,她們不由得想哭,想對他說幾句親切的、可憐他的話。
尼古拉直往奧莉加這邊靠,仿佛在尋找她的保護,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地對她說:
“奧莉亞①,親愛的,我在這兒再也待不下去了。我筋疲力盡了。看在上帝份上,看在天主基督份上,你給你妹妹剋拉夫季婭·阿勃拉莫夫娜寫封信吧,讓她把她所有的東西都賣了,當了,讓她把錢寄來,我們好離開這裏。啊,上帝,”他苦惱地繼續道,“哪怕讓我再看一眼莫斯科也好啊!哪怕我能夢見莫斯科也好啊,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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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奧莉加的昵稱。
黃昏來臨,木屋裏越來越暗,大傢愁閥得說不出話來。愛生氣的老奶奶把黑麥面包的硬殼掰碎後泡在碗裏,再放進嘴裏慢慢地嚼着,吃了足足一個鐘頭。瑪麗亞擠完牛奶,提着牛奶桶進來,把它放在凳子上。老奶奶再把桶裏的牛奶倒進一隻衹瓦罐裏,不慌不忙地幹了很長時間。顯然她很滿意,因為眼下正是聖母升天節②齋戒期,誰也不興喝牛奶,這些牛奶就都留下了。她衹往一個小碟子裏倒了少許,留給菲奧剋拉的小娃娃喝。後來她和瑪麗亞把一隻衹瓦罐送到地窖去。莫季卡忽然跳起來,從爐臺上爬下來,走到凳子跟前,拿起碟子,往那衹泡着面包硬皮的木碗裏潑了一點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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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聖母升天節,在俄舊歷八月十五日,齋期半個月,持齋日不吃葷(肉食及牛奶)。
老奶奶回到屋裏,又端起自己的碗吃起來。薩莎和莫季卡坐在爐臺上望着老奶奶,心裏特別高興:這下她開葷了,往後衹能入地獄了。她們得到了安慰,就躺下睡覺。薩莎快要入睡,可還在想象着最後的審判:一隻像陶窯那樣的大爐子裏烈火熊熊,有個頭上長着牛那樣的犄角、渾身烏黑的魔鬼,拿着一根長桿子把老奶奶往火裏趕,就像她自己剛纔趕鵝一樣。
五
在聖母升天節晚上十點多鐘,在坡下草場上玩樂的姑娘們和小夥子們,忽然發出刺耳的驚叫,紛紛朝村子方向奔跑。那些坐在陡坡上邊的人一時間怎麽也弄不明白出了什麽事。
“着火啦!着火啦!”下面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喊聲,“村裏着火啦!”
坐在陡坡上邊的人回頭一看,在他們前面呈現出一幅可怕的、不同尋常的景象。村頭一座木房的幹草頂上,躥起一俄丈①的火柱,火舌翻滾,無數的火星撒嚮口面八方,像噴泉噴水似的。隨即整個屋頂燃起熊熊大火,可以聽到火燒時的僻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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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俄丈等於二·一二三米。
月色變暗淡了,整個村子已經籠罩在顫動的紅光中,黑影在地上移動,空氣中有一股熏糊味。從坡下跑上來的人,一個個氣喘籲籲,戰戰兢兢,說不出話來。他們互相推擠,跌跌撞撞,由於不習慣刺眼的火光,他們什麽也看不清楚,甚至彼此都認不出來了。真是可怕。特別可怕的是幾衹鴿子在火焰上空的濃煙裏飛來飛去,而在酒館裏,那些還不知道村裏起火的人還在唱歌,拉手風琴,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謝苗大叔傢起火啦!”有人粗聲粗氣地大喊道。
瑪麗亞在自己屋前急得團團轉。她哭哭啼啼,搓着手,嚇得牙齒直打顫,雖說火還遠着呢,在村子的另一頭。尼古拉穿着氈靴走出屋來,孩子們穿着貼身衫子紛紛跑出來。在鄉村巡警的小屋附近有人敲起了鐵板。當當的聲音響徹夜空。這急促的無休止的鐵板聲弄得人心裏隱隱作痛,渾身發冷。一些老奶奶們都捧着聖像站着。所有的羊、牛犢和母牛都讓人從院子裏轟到街上,不少箱籠、熟羊皮和木桶都搬了出來。一匹毛色烏黑的種馬,平常不放它進馬群,因為它老踢傷別的馬,這會兒也放了出來。它一聲嘶嗚,馬蹄得得,在村裏一連跑了兩個來回,忽然在一輛大車旁停住,用後腿使勁踢那輛車子。
河對岸的教堂裏也敲起了鐘。
在起火的木屋附近熱氣的人,亮得連地上的每一棵小草都清晰可見。一些箱子好不容易給拖了出來。謝苗坐在其中的一隻箱子上,這是一個須發棕紅的農民,大鼻子,一頂便帽壓得很低,直到耳朵,穿一件西服上衣。他的妻子臉朝下躺在地上,已經不省人事,嘴裏不住地哼哼着。有個八十歲上下的老頭,身材矮小,一把大鬍子,像個地精①。他不是本地人,但顯然與這場火災有牽連,在一旁走來走去,沒戴帽子,手裏抱一個白包袱。他的禿頂上映照出火光來。村長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曬黑的臉膛,烏黑的頭髮,像個茨岡人,拿一把斧子走到木屋前,不知道為什麽,把所有的窗子接連砍下來,隨後便砍起臺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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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西歐神話中守護地下財寶的醜陋的侏儒。
“婆娘們,弄水來!”他喊道,“把機器擡來!麻利點,姑娘們!”
剛纔在酒館裏飲酒作樂的農民們把救火機擡來了。他們都已喝醉,不時磕磕絆絆,跌跌撞撞,眼睛裏含着淚水,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姑娘們,弄水來!”村長吆喝着,他也醉了,“麻利些,姑娘們!”
女人和姑娘們跑到下面泉水邊,把大桶、小桶灌滿了水往山上送,倒進救火機裏,又往下跑。奧莉加、瑪麗亞、薩莎和莫季卡都去弄水。有些女人和男孩子壓唧筒抽水,消防水竜帶便吱吱地冒水,村長拿着它一會兒對着門,一會兒對着窗,有時還用手指堵住水流,這一來吱吱聲就更刺耳了。
“好樣的,安季普!”有些人稱贊道,“加油啊!”
安季普衝進起火的門廊裏,在裏面大聲喊叫:
“使勁壓水!正教徒們,為了這場災禍,合力幹哪!”
不少農民站在一旁,什麽事也不幹,瞧着火發愣。誰也不知該做什麽,也不會做,而周圍全是糧垛、幹草、板棚和柴堆。基裏亞剋和老頭奧西普也站在裏面,兩人都帶着醉意。像是為自己的袖手旁觀開脫,老頭對躺在地上的女人說:
“大嫂子,你何苦拿腦袋撞地呢?你這房子是上過保險的,你愁什麽!”
謝苗時而對這個人,時而對那個人講起着火的原因:
“就是那個拿包袱的小老頭子,茹科夫將軍傢的僕人……他從前在將軍傢當廚子,願將軍的靈魂升天堂。晚上來我傢說:‘留我在這兒住一夜……’好吧,不用說,我們兩人就喝了那麽一小杯……老婆子忙着生茶炊,想請老頭子喝點茶,可是合該倒黴,她把茶炊放到門廊裏,煙囪裏的火星一直躥到屋頂,點着了幹草,這下就出事了。我們差點沒給燒死。老頭子的帽子燒掉了,作孽呀。”
鐵板的當當聲響個不停,河對岸的教堂裏鐘聲齊嗚。奧莉加周身映在火光裏,氣喘籲籲地時而跑下,時而跑上,驚恐地看着那些火紅色的綿羊和在煙霧裏飛來飛去的粉紅色的鴿子。她覺得這鐘聲像尖刺紮進她的心髒,又覺得這場火永遠撲不滅,而薩莎找不見了……後來轟隆一聲木屋的天花板塌下來,她心想這下全村準會燒光,這時她渾身癱軟,再也提不起水桶,就坐在坡上,水桶扔在一旁。在她身旁和身後都有女人在呼天喊地地放聲大哭,像哭喪一樣。
這時候,從河對岸的地主莊園裏駛來兩輛馬拉大車,車上坐着地主的管傢和雇工,他們運來了一臺救人機。有個身穿白色海軍眼、敞着懷的年輕大學生騎着馬也趕來了。響起了斧子的砍擊聲,一把梯子架到已經着火的木屋框架上,立即有五個人往上爬,打頭的就是那個大學生。他周身被火光照紅,用刺耳的、嘶啞的聲音喊叫着,那口氣,就好像他是救火的行傢似的。他們把木屋拆掉,把原木一根根卸下來,把畜欄、籬笆和近處的幹草垛都拖開了。
“不準他們拆屋子,”人群裏傳來嚴厲的喊聲,“不準!”
基裏亞剋一副果斷的神態走嚮木屋,似乎要阻止來人拆房子。可是一名雇工把他趕回來,還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大傢一陣哄笑,雇工又給了一拳,基裏亞剋倒下了,手腳並用爬回到人群裏。
河對岸又來了兩個戴帽子的漂亮姑娘,多半是大學生的姐妹。她們站在遠處觀望。拆下拖走的原木不再燃燒,但是冒着濃煙。現在大學生拿着水籠頭,時而對着原木衝,時而對農民和提水的女人衝。
“喬治!”兩個姑娘責備地、不安地嚮他喊道,“喬治!”
火熄滅了。大傢四散回傢,這時纔發現天快亮了,人人臉色蒼白,還帶點淡褐色--每當清早天空中的殘星消失的時候,總是這樣的。回傢路上,農民們嘻嘻哈哈,不斷地拿茹科夫將軍的廚子開玩笑,取笑他把帽子燒掉了。他們已經有興致把火災變成笑談,甚至好像有點惋惜火很快就被撲滅了。
“您,少爺,救人挺內行,”奧莉加對大學生說,“真該把您調到我們莫斯科,那兒差不多天天有火災。”
“您難道從莫斯科來的?”一位小姐問道。
“是這樣。我丈夫在‘斯拉夫商場,當差。這是我的女兒,”她指着冷得發抖、緊貼着她的薩莎說,“她也算是莫斯科人哩,小姐。”
兩位小姐對大學生講了幾句法語,他就給了薩莎一個二十戈比的硬幣。老頭子奧西普見到了,他的臉上頓時閃現出希望的光芒。
“感謝上帝,老爺,多虧沒風,”他對大學生說,“要不然衹消一個鐘頭就會燒個精光。老爺,您心好,”他壓低嗓音,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大清早好冷?真想暖暖身子……您行行好,賞幾個小錢打點酒喝。”
他什麽也沒有得着,於是大聲清了清嗓子,慢騰騰地回傢了。奧莉加一直站在坡邊,望着兩輛車子怎樣涉水過河,少爺和小姐怎樣穿過草地,河對岸有一輛馬車正等着他們,她一回到木屋,就驚喜地對丈夫說:
“多好的人哪!長得也漂亮!兩位小姐簡直就是天使!”
“她們不得好死!”睡得迷迷糊糊的菲奧剋拉惡狠狠地說。
六
瑪麗亞認定自己命苦,常說不如死了算了。菲奧剋拉正相反,貧窮也好,齷齪也好,不停的叫駡也好,這生活樣樣合她的口味。給她什麽,她就吃什麽,從不挑挑揀揀;不管什麽地方,不管有沒有鋪的蓋的,她倒頭就睡。她把髒水倒在臺階上,潑到門外頭,再光着腳從水窪裏走過去。她從第一天起就痛恨奧莉加和尼古拉,衹因為他們不喜歡這種生活。
“我倒要瞧瞧你們在這裏吃什麽,莫斯科的貴族!”她常常幸災樂禍地說,“我倒要瞧一瞧!”
有一天早晨,那已是九月初了,菲奧剋拉挑了一擔水從坡下回來,凍得臉蛋紅紅的,又健康又漂亮。這時候瑪麗亞和奧莉加正坐在桌子旁喝茶。
“又是茶又是糖,”菲奧剋拉挖苦地說,“好氣派的太太們,”她放下水桶,又說,“倒時興天天喝茶哩,小心點,別讓茶把你們嗆死了!”她痛恨地瞧着奧莉加,接下去說,“在莫斯科養得肥頭胖臉的,瞧這一身肥膘!”
她掄起扁擔,一頭打在奧莉加的肩膀上,兩個妯娌吃驚得擊掌嘆道:
“哎呀,我的天哪!”
隨後菲奧剋拉又去河邊洗衣服,一路上破口大駡,響得連屋子裏都聽得見。
白天過去了,隨後是秋天漫長的夜晚。木屋裏在繞絲。大傢動手,除了奧菲剋拉:她又跑到河對岸去了。這絲是從附近的工廠裏弄來的,全家人靠它掙幾個錢--一星期二十來戈比。
“當年在東傢手下,日子要好過些,”老頭子一面繞絲,一面說,“幹活,吃飯,睡覺,都按部就班的。中午飯有菜湯和粥,晚飯還是菜湯和粥。黃瓜和白菜多的是,由你敞開吃。可是規矩也大些。人人都守本分。”
屋裏衹點一盞小燈,光綫暗淡,燈芯冒煙。要是有人擋住了小燈,就有很大一片黑影落在窗上,這時可以看到明亮的月光。老頭子奧西普不慌不忙地談起農奴解放①前人們怎樣生活。他說到,在這一帶地方,現如今日子過得太煩悶,太窮苦,想當年老爺們常常帶着獵犬、靈*(左反犬右是)②和職業獵手外出打獵,圍獵的時候,農民都能喝到伏特加。之後整車整車被打死的野禽就送到莫斯科的少東傢那裏。他還說到,作惡的農奴受到懲罰,挨樹條抽打,還要發配到特維爾的世襲領地上當農奴;好心的農奴受到奬賞。老奶奶也講些往事。她什麽都記得。她談起自己的女主人,說她心地善良,嚴守教規,可是丈夫是個酒徒和浪蕩子。說她有三個女兒,天知道都嫁了些什麽人:一個嫁給酒鬼,另一個嫁給小市民,第三個私奔了(老奶奶當時很年輕,還幫過小姐的忙)。她們三個很快都愁苦死了,跟她們的母親一樣,想起這些,老奶奶甚至抽泣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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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俄國於一八六一年廢除農奴製。
②一種跑得特別快的獵犬。
突然有人敲門,大傢都嚇了一跳。
“奧西普大叔,留我住一夜吧!”
進來一個禿頂的小老頭子,就是那個燒掉帽子的茹科夫將軍的廚子。他坐下來,聽着,隨後也開始回憶往事,講起各種各樣的故事來。尼古拉坐在爐臺上,垂着兩條腿,聽着,老是間他當年老爺們吃些什麽菜。他們談起了炸肉餅、肉排、各種湯和佐料。廚子的記性也很好,他還舉出一些現在沒有的菜,比如說有一道用牛眼睛做的菜,取名叫“早晨醒”。
“那時候你們燒‘元帥肉排’嗎?”尼古拉問。
“不燒。”
尼古拉搖搖頭,責備說:
“哎呀,你們這些沒本事的廚子!”
爐臺上的小姑娘們有的坐着,有的躺着,不眨眼地往下瞧着,她們人很多,看上去真像雲端裏的一群小天使。她們喜歡聽大人講話,她們時而高興,時而害怕,不住地嘆氣,發抖,臉色變白。她們覺得老奶奶的故事講得最有趣,她們便屏住呼吸聽着,不敢動一下。
後來大傢默默地躺下睡覺。老年人被那些陳年往事弄得心神不定,興奮起來,想起年輕的時候多麽美好。青春,不管它什麽樣,在人的記憶中總是留下生動、愉快、動人的印象。至於死亡,它已經不遠了,卻是那麽可怕而無情--最好不去想它!油燈熄滅了。黑暗也好,月光照亮的兩扇小窗也好,寂靜也好,搖籃的吱嘎聲也好,不知什麽緣故這一切使老人們想起他們的生活已經過去,青春再也回不來了……他們剛要朦朧入睡,忽地有人碰碰你的肩膀,一口氣吹到臉上,立即就睡意全消了,覺得身子發麻,種種死的念頭直往腦子裏鑽。翻一個身再睡--死的事倒忘了,可是滿腦子都是貧窮、飼料、面粉漲價等等早就讓人發愁、煩心的事。過了一會兒,不由得又會想起:生活已經過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唉,主啊!”廚子嘆了一口氣。
有人輕輕地敲了幾下小窗子。多半是菲奧剋拉回來了。奧莉加打着哈欠,小聲念着禱詞,起身去開房門,又到門道裏拉開了門閂。可是沒有人進來,衹是從外面啓進一陣冷風,月光一下子照亮了門道。從門裏望出去,可以看到寂靜而荒涼的街道和天上浮遊的月亮。
“是誰呢?”奧莉加大聲問。
“我,”有人回答,“是我。”
大門旁貼着墻跟站着菲奧剋拉,全身一絲不挂。她凍得渾身發抖、牙齒打顫,在明亮的月色裏顯得很白,很美,很怪。她身上的暗處和皮膚上的月輝,不知怎麽十分顯眼,她那烏黑的眉毛和一對年輕、結實的乳房顯得特別清楚。
“河對岸的那幫傢夥胡闹,剝光了我的衣服纔放我回來……”她說,“我衹好光着身子回傢,像出娘胎時那樣。快給我拿點穿的來。”
“你倒是進屋呀!”奧莉加小聲說,她也冷得哆嗦起來。
“千萬別讓老東西們看見。”
實際上,老奶奶已經操心地嘟噥起來,老頭子問:“誰在那邊?”奧莉加把自己的上衣和裙子拿出去,幫菲奧剋拉穿上,隨後兩人極力不出聲地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進木屋。
“是你吧,討厭鬼?”老奶奶猜出是誰,生氣地嘟噥道,“嘿,叫你這夜貓子……不得好死!”
“不要緊,不要緊,”奧莉加悄悄地說,給菲奧剋拉披上衣服,“不要緊的,親人兒。”
屋裏又靜下來。這傢人嚮來睡不踏實:那種糾纏不休、擺脫不掉的苦惱妨礙他們每個人安睡:者頭子背痛,老奶奶滿心焦慮和氣惱,瑪麗亞擔驚受怕,孩子們疥瘡發癢、肚子老餓。此刻他們在睡夢中也是不安的:他們不斷地翻身,說夢話,爬起來喝水。
菲奧剋拉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但立即又忍住,不時抽抽搭搭,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不響了。河對岸有時傳來報時的鐘聲,可是敲得很怪:先是五下,後來是三下。
“唉,主啊!”廚子連連嘆息。
望着窗子,很難弄清楚,這是月色呢,或者已經天亮了。瑪麗亞起身後走出屋子,可以聽見她在院子裏擠牛奶,不時說:“站好!”後來老奶奶也出去了。屋子裏還很暗,但所有的東西都已顯露出來。
尼古拉一夜沒睡着,從爐臺上爬下來。他從一隻緑色的小箱子裏拿出自己的燕尾服,穿到身上,走到窗前,不住地用手掌抿平衣袖,又抻抻後襟。他笑了。後來他小心地脫下燕尾服,收進箱子裏,又去躺下了。
瑪麗亞回到屋裏,開始生爐子。她顯然還沒有完全睡醒,現在一邊走,一邊慢慢地清醒過來。她大概夢見了什麽,或者又想起了昨晚的故事,因此她在爐子跟前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說:
“不,還是自由好啊!”
七
老爺坐車來了--村裏人都這樣稱呼區警察局局長。他什麽時候來,為什麽來,一周以前大傢就知道了。茹科沃村衹有四十戶人傢,可是他們欠下官府和地方自治局的稅款已纍计兩千有餘。
區警察局局長先在小酒館裏歇腳,他“賞光”喝了兩杯清茶,然後步行到村長傢裏,房子外面一群拖欠稅款的農民已在恭候。村長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儘管很年輕--他衹有三十歲出頭--卻很嚴厲,總是幫上級說話,其實他自己也很窮,也不能按時交納稅款。顯然他很樂意當村長,喜歡意識到自己擁有權力,這權力就是嚴厲,此外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能表現出這份權力。村民大會上,大傢都怕他,由他說了算。有時,在街上或者酒館附近,他會突然衝着某個醉漢大聲呵叱,反綁了他的手,把他關進拘留室。有一次他甚至把老奶奶也關了一天一夜,原因是她代替奧西普來開村會,還在會上駡街。他沒有在城市裏住過,也從來沒有念過書,但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了許多深奧的字眼兒,喜歡在言談中用一用,為此他備受村民敬重,儘管別人聽不懂是什麽意思。
奧西普帶着他的納稅簿走進村長傢的小木屋。區警察局局長,一個瘦老頭子,灰白的連鬢鬍子蓄得很長,穿一身灰製服,正坐在上座①的桌子旁寫些什麽。屋子裏幹幹淨淨,四面墻上貼滿了從雜志上撕下來的花花緑緑的畫片。在聖像旁邊最顯眼的地方,挂着從前的保加利亞大公巴滕貝剋②的肖像。村長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兩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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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俄羅斯農捨內,上面放聖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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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巴滕貝剋(一八五七--一八九三),德國親王,一八七九年任保加利亞大公,親德奧勢力,一八八六年在親俄派軍官的壓力下,被迫退位。
“大人,他欠一百十九盧布,”輪到奧西普時,他說,“復活節前他交了一個盧布,打從那天起再沒交過一個小錢。”
區警察局局長擡眼望着奧西普,問道:
“這是為什麽,老鄉?”
“請您開恩,大人,”奧西普激動地說,“容我說幾句,頭年柳托列茨村的老爺對我說:‘奧西普,把你的幹草賣了吧……賣給我。’怎麽不行呢?我有一百普特幹草要賣出去,都是幾個婆娘在草場上割的。行,我們談妥了價錢……本來挺好,兩廂情願……”
他抱怨起村長來,不時轉身瞧瞧農民們,似乎要請他們來作證似的。他滿臉通紅,額頭冒汗,眼神變得尖利而兇狠。
“我不明白你說這些幹嗎?”區警察分局局長說,“我問你……我衹問你為什麽不交納欠款?你們大傢都不交,難道要我來替你們承擔責任嗎?”
“我拿不出來嘛!”
“這些話毫無道理,大人,”村長說,“不錯,奇基利傑耶夫一傢屬於不富足階層,不過請您問問其餘的人,全部過錯在伏特加,一幫鬍作非為的人。他們一竅不通。”
區警察局局長記下什麽,然後心平氣和地對奧西普說,那語氣就像討杯水喝似的:
“你去吧。”
區警察局局長很快就走了。他坐進一輛廉價的四輪馬車,不住地咳嗽,望着他那又長又瘦的背影可以看出,此刻他已經忘了奧西普,忘了村長,忘了茹科沃村的欠款,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了。他還沒有走出一俄裏,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已經奪走了奇基利傑耶夫傢的茶炊,老奶奶在後面追,使足勁尖聲喊叫:
“不準拿走!我不準你拿走,你這個魔鬼!”
村長邁開大步,走得很快;老奶奶駝着背,憤怒若狂、氣喘籲籲、跌跌撞撞地在後面追他,她的頭巾掉到肩上,一頭白發泛出淡淡的緑色,在風中飄揚。她突然站住,像一個真正的暴動者,雙拳不住地捶胸,拖長聲調,叫駡得更響,嚎啕哭訴起來:
“正教徒們,信仰印上帝的人啊!老天爺哪,他們欺負人!鄉親們哪,他們壓迫人!哎呀,哎呀,好人們哪,替我伸冤雪恨啊!”
“老奶奶,老奶奶,”村長厲聲說,“不得無理取鬧!”
沒有了茶炊,奇基利傑耶夫的傢裏變得異常沉悶。茶炊被人奪走,這是有損尊嚴、有失體面的事,就像這傢人的名譽忽然掃地一樣。要是村長拿走桌子和凳子,拿走所有的瓶瓶罐罐倒也好些,那樣的話,屋子裏會顯得空一些。老奶奶呼天喊地,瑪麗亞傷心落淚,所有的小姑娘望着她們也都哇哇哭起來。老頭子感到心中有愧,垂頭喪氣地坐在屋角裏一聲不吭。尼古拉無話可說。老奶奶一嚮疼他,可憐他,可是這會兒忘了體恤,忽然衝着他不停地叫駡,責難,對着他的臉不住地搖拳頭。她大聲斥責,說全是他的過錯,還在信裏吹牛,說什麽在“斯拉夫商場”每月領五十盧布,可實際上給傢裏寄的錢卻很少很少,這是為什麽?他幹嗎回傢來,還帶着傢眷?他要是死了,哪兒弄錢來葬他?……尼古拉、奧莉加和薩莎的模樣兒看上去真可憐。
老頭子咳了一聲,拿起帽子,找村長去了。天色已黑。安季普·謝傑利尼科夫鼓着腮幫子在爐子旁焊什麽東西。滿屋子煤氣味。他的孩子們都很瘦,沒有梳洗,在地板上爬來爬去,不比奇基利傑耶夫傢的強多少。她的妻子長相難看,臉上有雀斑,挺着大肚子在繞絲。這是一個不幸的赤貧的家庭。衹有安季普一人看上去既年輕又漂亮。在長凳上放着一溜五把茶炊。老頭子對着巴滕貝剋念着禱詞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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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保加利亞大公巴滕貝剋的像挂在聖像旁邊,奧西普忙中出錯了。
“安季普,求你發發慈悲,把茶炊還給我!看在基督面上!”
“拿三個盧布來,你就取走。”
“我拿不出來嘛!”
安季普不時鼓起腮幫子,火就呼呼地響,僻啪地叫,火光映紅了那些茶炊。老頭子揉着帽子,想了一陣,又說:
“還給我吧!”
皮膚曬黑的村長此刻全身烏黑,活像個巫師。他轉身對着奧西普,說得又快又嚴厲:
“這得由地方長官說了算。本月二十六日,你可以到行政會議上口頭或者書面申訴你不滿的理由。”
奧西普一點也聽不懂他的意思,衹好到此為止,回傢去了。
十多天後,區警察局局長又來了,坐了個把鐘頭,後來又坐車走了。那些天,風大而寒冷,河面早已結冰,雪倒沒有下,可是道路難走,令大傢苦惱。有一天,一個節日的傍晚,鄰居們到奧西普傢閑坐,聊天。他們在黑屋子裏說着話,因為節日裏不該幹活,所以沒有點燈。新聞倒有幾件,不過都叫人不痛快。比如有兩三戶人傢的公雞被抓去抵債,送到鄉公所,在那裏死掉了,因為誰也不去喂它們。又比如,有幾傢的綿羊給拉走了,他們把羊捆起來,裝在大車上運走,每到一個村子就換一輛大車,結果一頭羊悶死了。現在有一個問題需要解答:誰的過鍺?該怪誰?
“該怪地方自治局!”奧西普說,“不怪它怪誰!”
“沒說的,該怪地方自治局。”
他們把欠款、受欺壓、糧食歉收等等所有的事都怪罪於地方自治局,雖說他們中誰也不知地方自治局是怎麽回事。這種情況由來己久。當初一些富裕的農民自己開了工廠、小鋪和客店,當上了地方自治會議員,卻始終心懷不滿,後來便在自己的工廠和鋪子裏大駡地方自治局。
他們又談到了者天爺不下雪:本該去運木柴了,可是眼下路面坑坑窪窪,車不能行,人不能走。過去吧,十五年、二十年以前,茹科沃村裏人的談話要有趣得多。那時候,每個老頭子臉上都是這樣一副神氣,仿佛他心裏藏着什麽秘密,知道什麽,盼着什麽。他們談論蓋着金印的公文,土地的劃分,新的土地和埋藏的財寶;他們的話裏都暗示着什麽;現在的茹科沃人誰都沒有秘密,他們的全部生活像擺在掌心裏一樣,人人都看得見,他們能談的不外乎貧窮和飼料,再就是老天爺怎麽不下雪……
他們沉默片刻。後來又想起了公雞和綿羊的事,又開始議論是誰的過錯。
“地方自治局!”奧西普沮喪地說,“不怪它怪誰!”
八
教區的教堂在六俄裏外的科索戈羅沃村。農民們衹在需要時,如給嬰兒施洗禮、舉行婚禮、舉行葬儀時纔去那裏。平時做祈禱到過河的教堂就行了。到了節日,遇上好天氣,姑娘們打扮一番,成群結隊去做彌撒。她們穿着紅的、黃的、緑的連衣裙,穿過草場,叫人看了心裏就高興。不過遇上壞天氣,她們衹好待在傢裏。持齋的日子裏,他們去教區的教堂作懺悔、領聖餐。在復活節後的一周內,神父舉着十字架走遍所有的農捨,嚮大齋日沒有去教堂作懺悔的教徒每人收取十五戈比。
老頭子不信上帝,因此他幾乎從來不想他。他承認有神奇的事,但他認為這種事衹跟女人有關。有人在他面前談起宗教或者奇跡這類事,嚮他提個什麽問題,他總是搔搔頭皮,不樂意地回答:
“誰知道這個呀!”
老奶奶信上帝,不過有點糊塗。她的腦子裏所有的事都混在一起,她剛想起罪孽、死亡、靈魂得救,忽地貧窮啦,種種操心的事啦,又都插進來,她立即忘了剛纔在想什麽。禱告詞她記不住,通常在晚上睡覺前,她站在聖像面前小聲念道:
“喀山聖母娘娘,斯摩棱斯剋聖母娘娘,三臂聖母娘娘……”
瑪麗亞和菲奧剋拉經常在身上畫十字,每年都持齋,可是什麽也不懂。孩子們沒有學過禱告,大人們也不對他們講上帝,傳授什麽教規,衹是禁止他們在齋期吃葷。其餘的家庭幾乎一樣:相信的人少,懂教規的人更少。同時大傢又都喜歡《聖經》,溫存地、虔敬地喜歡它,可是他們沒有書,沒人念《聖經》,講《聖經》。奧莉加有時念《福音書》,為此大傢都敬重她,對她和薩莎都恭敬地稱呼“您”。
奧莉加經常去鄰村和縣城參加教堂命名節活動和感恩祈禱,在縣城裏有兩個修道院和二十六座教堂。她去朝聖的路上總是神不守捨,完全忘了傢人,直到回村來,纔突然驚喜地發現自己有丈夫,有女兒,於是喜氣洋洋地笑着說:
“上帝賜福給我了!”
村子裏發生的事使她厭惡、痛苦。農民們在伊利亞節①喝酒,在聖母升天節喝酒,在十字架節又喝酒。聖母庇護節②是教區的節日,茹科沃村的農民為此一連喝三天酒。他們不但喝光了五十盧布的公款,過後還挨傢挨戶收取酒錢。頭一天,奇基利傑耶夫傢就宰了一頭公羊,早中晚一連吃了三頓羊肉。他們吃得很多,到了夜裏孩子們爬起來再吃一點。這三天裏基裏亞剋喝得酪叮大醉,他喝光了所有的傢當,把帽子和靴子也換酒喝了。他死命毆打瑪麗亞,打得她暈過去,傢裏人衹好往她頭上潑水。事後大傢都感到羞愧、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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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東正教節日,在俄舊歷七月二日。
②在俄舊歷十月一日。
不過,即使在茹科沃這樣的“奴才村”,一年一度也有一次真正的宗教盛典。那是在八月份,在全縣,從一個村子到一個村子,人們迎送着賦予生命的聖母像。到了茹科沃村盼望的這一天,正好無風,天色陰沉。一大清早,姑娘們就穿上鮮豔漂亮的衣裙去迎聖像,到了傍晚時人們纔擡着聖像,舉着十字架和神幡、唱着聖詩,進了村子,這時河對面的教堂裏鐘聲齊鳴。一群群本村人和外村人擠滿了大街,吵吵嚷嚷,塵土飛揚,擠得水泄不通……老頭子也好,老奶奶也好,基裏亞剋也好,大傢都嚮聖像伸出手去,渴望地瞧着它,哭着說:
“保護神啊,聖母娘娘!保護神啊!”
大傢好像突然明白了,天地之間並不虛空,有錢有勢的人還沒有奪走一切,儘管他們遭受着欺凌和奴役,遭受着難以忍受的貧窮,遭受着可怕的伏特加的禍害,卻有神靈在保佑着他們。
“保護神啊,聖母娘娘!”瑪麗亞嚎吻大哭,“聖母娘娘啊!”
可是感恩析禱做完,聖像又擡走了。一切都恢復原樣,酒館裏又不時傳出醉漢粗魯的喊聲。
衹有富裕農民纔怕死,他們越有錢,就越不信上帝,不信靈魂得救的話。他們衹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纔點起蠟燭,做做禱告,以防萬一。窮苦的農民不怕死。人們當着老頭子和老奶奶的面說他們活得太久,早該死了,他們聽了也沒什麽。他們也當着尼古拉的面毫無顧忌地對菲奧剋拉說,等尼古拉死了,她的丈夫丹尼斯就可以得到照顧--退役回傢了。至於瑪麗亞,她不但不怕死,甚至還巴不得早點死纔好。她的幾個孩子死了,她反倒高興呢。
他們不怕死,可是對各種各樣的病卻估計得過於可怕。本來是一些小毛病,如腸胃失調啦,着了點涼啦,老奶奶立即躺到爐臺上,捂得嚴嚴實實,開始大聲地不停地呻吟:“我要一死一啦!”老頭子趕緊去請神父,老奶奶就領聖餐,接受臨終前的塗聖油儀式。他們經常談到感冒,蛔蟲和硬結,說蛔蟲在肚子裏鬧騰,結成團能堵到心口。他們最怕感冒,所以哪怕夏天也穿得很厚,在爐臺上取暖。老奶奶喜歡看病,經常坐車跑醫院,在那裏說她五十八歲,不說七十歲。照她想,要是醫生知道她的實際年齡,就不會給她治病,衹會說:她該死了,用不着治了。她通常一清早就動身去醫院,再帶上兩三個小孫女,到了晚上才能回來,又餓又氣,給自己帶回了藥水,給小孫女帶回了藥膏。有一次她把尼古拉也帶去了,後來他一連喝了兩周的藥水,老說他感覺好些了。
老奶奶認識方圓三十俄裏內所有的醫師、醫士和巫醫,可是卻沒有一個讓她滿意。在聖母庇護節那一天,神父舉着十字架走遍所有的農捨,教堂執事對她說,城裏監獄附近住着一個小老頭子,做過軍隊上的醫士,醫道高明,勸她找他去看病。老奶奶聽了他的勸告。等下了頭一場雪,她就坐車進城,帶回一個小老頭子。這人留着大鬍子,臉上布滿了青筋,穿着長袍,是個皈依正教的猶太人。當時傢裏正請了幾個雇工做事:一個老裁縫戴一副嚇人的眼鏡用碎布頭拼成坎肩,兩個年輕小夥子用羊毛搏氈靴。基裏亞剋因為酗酒丟了差事,現在衹好住在傢裏。他坐在裁縫旁邊修理馬脖子上的套具。屋子裏又擠又悶,有一股臭味。猶太人給尼古拉做完檢查,說需要拔罐子放血。
他放上許多罐子。老裁縫、基裏亞剋和小姑娘們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好像覺得,他們看到疾病從尼古拉身上流出來了。尼古拉自己也瞧着,那些附在胸口的罐子慢慢地充滿了濃黑的血,感到當真有什麽東西從他身子裏跑出去了,於是他高興得笑了。
“這樣行,”裁縫說,“謝天謝地,能見效就好。”
猶太人拔完十二個罐子,隨後又放上十二個。他喝足了茶,就坐車走了。尼古拉開始打顫,他的臉瘦下去,用女人們的話說,縮成拳頭那麽大小了,他的手指發青。他蓋上一條被子,再壓上一件羊皮襖,但還是覺得越來越冷。傍晚時他難受得叫起來,要他們把他放到地板上,要裁縫別抽煙,隨後靜靜地躺在羊皮襖下面,天不亮就死了。
九
唉,多麽嚴酷、多麽漫長的鼕季啊!
聖誕節過後,自傢的糧食已經吃完,衹得去買面粉。基裏亞剋現在住在傢裏,每天晚上都要大吵大鬧,弄得大傢心驚膽戰,一到早晨又因頭痛和羞愧而痛苦不堪,看他那副模樣真叫人可憐。在畜欄裏,那頭饑餓的母牛日日夜夜不停地眸陣哀叫,叫得老奶奶和瑪麗亞的心都碎了。好像是故意為難,一直是凍得樹木喀喀響的嚴寒天氣,到處是厚厚的積雪和高高的雪堆,鼕天拖得很長。到了報喜節①,還颳了一場真正的鼕天的暴風雪,在復活節還下了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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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東正教節日,在俄舊歷三月二十五日,據說天使於此日告知聖母:耶穌將誕生。
但是不管怎麽樣,鼕天總算過去了。四月初,白天變得暖和起來,夜裏依然寒冷。鼕天不肯退讓,但暖和的春日終於戰而勝之,最後,冰雪消融,河水奔流,百鳥齊鳴。河邊的整個草場和灌木叢淹沒在泛濫的春水中,從茹科沃村直到河對岸成了一片澤國,水面上不時有一群群野鴨振翅飛起飛落。春天的落日如火如茶,映紅了滿天的彩霞,每天晚上都變出一幅不同往常的新的圖景,那樣美妙絶倫,日後當你在畫面上看到同樣的色彩、同樣的雲朵時,簡直就難以置信。
仙鶴飛得很快很快,發出聲聲哀鳴,似乎在召喚同伴。奧莉加站在斜坡的邊上,久久地望着這片泛濫的春水,望着太陽,望着那明亮的、仿佛變年輕了的教堂,她不禁流下了眼淚,激動得喘不過氣來。她急切地想離開這裏,隨便去什麽地方,哪怕天涯海角。傢裏已經决定,讓她還回到莫斯科去當女僕,讓基裏亞剋跟她同行,去那裏找個看門人或者其他的差事。好啊,快點走吧!
等路變千一些,天氣暖和了,她們就動身上路。奧莉加和薩莎每人背着行翼,穿着樹皮鞋,天不亮就出發了。瑪麗亞出來送她們一程。基裏亞剋因為身體不好,還得在傢再待上一個星期。奧莉加最後一次面對着教堂畫十字、默默禱告。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但沒有哭,衹是她的臉皺起來,像老太婆那樣難看了。這一鼕,她變瘦了,變醜了,頭髮有點灰白,臉上再沒有昔日那種可愛的模樣和愉快的微笑,在經受了喪夫之痛以後,衹有一種悲哀的聽天由命的神情。她的目光有點遲鈍、呆板,好像她耳背似的。她捨不得離開這個村子和這些農民。她回想起擡走尼古拉的情景,在一座座農捨旁邊都有人做安魂祈禱,大傢同情她的悲痛,陪着她哭,在夏天和鼕天,經常有一些時日,這些人過得好像比牲口還糟,同他們生活在一起是可怕的。他們粗魯,不誠實,骯髒,酗酒;他們不和睦,老是吵架,因為他們彼此不是尊重,而是互相害怕、互相猜疑。是誰開小酒館,把老鄉灌醉?農民。是誰揮霍掉村社、學校和教堂的公款,把錢換酒喝了?農民。是誰偷鄰居傢的東西,縱火,為了一瓶伏特加在法庭上作偽證?是誰在地方自治會和其他會議上頭一個出來反對農民?還是農民。確實,同他們生活在一起是可怕的,可是他們畢竟是人,他們跟常人一樣也感到痛苦,也哭泣,而且在他們的生活裏沒有哪件事是不能找到使人諒解的緣由的。沉重的勞動使他們到了夜裏就渾身酸痛,嚴寒的鼕天,糧食歉收,住房擁擠,可是沒有人幫助他們,哪兒也等不到幫助。那些比他們有錢有勢的人是不可能幫助他們的,因為他們自己就粗魯,不誠實,酗酒,駡起人來照樣難聽得很。那些小官和地主管傢對待農民如同對待流浪漢一樣,他們甚至對村長和教堂主持都用“你”相稱,自以為有權這樣做。至於那些貪財的、吝嗇的、放蕩的、懶惰的人,他們到農村裏來衹是為了欺壓、掠奪、嚇唬農民,哪裏還談得上幫助農民或者樹立良好的榜樣呢?奧莉加回想起,去年鼕天,當基裏亞剋被拉去用樹條體罰時,兩位老人的模樣是多麽可憐而屈辱啊!現在她很可憐所有這些人,為他們難過,所以她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再看看那些小木屋。
送出三俄裏,瑪麗亞開始告別,隨後她跪下來,不住地磕頭,大聲哭訴起來:
“又剩下我孤零零一人了,我這苦命人啊,多麽可憐、多麽不幸啊……”
她就這樣哭訴了很長時間,奧莉加和薩莎每一回頭總能看到她跪在地上,雙手抱住頭,嚮着旁邊的什麽人不住地磕頭。在她上空有幾衹白嘴鴉在盤旋。
太陽高高地升起,天氣熱起來。茹科沃村遠遠地落在後頭了。走路讓人舒暢,奧莉加和薩莎很快就忘了村子,忘了瑪麗亞。她們高興起來,四周的一切都引起她們的興趣。有時出現一個土崗;有時出現一排電綫桿,一根接一根不知伸嚮何方,最後消失在地平綫上,那上面的電綫發出神秘的嗡嗡聲;有時看到遠處緑樹叢中有個小村子,從那邊飄來一股潮氣和大麻的香味,不知怎麽讓人覺得,那裏住着幸福的人們;有時在野地裏孤零零地躺着一具馬的白骨。雲雀不停地婉轉啼唱,鵪鶉的叫聲此起彼伏,互相呼應,一隻秧雞斷斷續續發出急促的叫聲,仿佛真有人在拉扯舊的鐵門環一樣。
中午時分,奧莉加和薩莎來到一個大村子。在一條寬闊的街上,她們遇見一個小老頭,茹科夫將軍的廚子。他感到熱,他那汗淋淋的紅禿頂在陽光下發亮。他同奧莉加都沒有立即認出對方,隨後都回過頭來對視了一會兒,認出來後一句話沒說,又各走各的路了。她們停在一座顯得更闊氣、更新的木屋前,奧莉加對着敞開的窗子深深地一鞠躬,用委婉的唱歌般的聲調響亮地說:
“正教徒啊,看在基督份上,給點施捨吧,求上帝保佑你們,保佑你們的雙親在天國安息。”
“正教徒啊,”薩莎也唱起來,“看在基督份上,給點施捨吧,求上帝保佑你們,保佑你們的雙親在天國……”
一八九七年四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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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1
占有或部分占有生産資料,靠從事農業勞動為生的人。是在原始社會瓦解的基礎上隨着生産資料私有製和階級的産生而出現的。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農民的經濟性質不同。在奴隸社會,有自耕農和隸農。前者是以小塊土地所有製為基礎,從事個體勞動的自由農民;後者是嚮大土地所有者租種小塊土地、地位介於自由農民和奴隸之間的佃耕者。在封建社會,除了自耕農以外,中國大量存在的是租種地主土地的佃農。隨着封建社會的瓦解和資本主義的發展,農民的分化加劇,形成了雇農、貧農、中農和富農等階層。通常所說的農民是指生産資料的私有者和勞動者,即貧農和中農。
清朝及其以前直至國民政府遷臺以前,其時由於工業經濟的落後,農民為中國社會勞動力人口主要力量,主要依靠自然經濟生活,多為佃農、自耕農(包括以農業種植、養殖為主的土地主);這期間除了隨着一部分遷入城鎮進行工商業經營或成為産業工人以外,絶大多數受當時國傢工業發展水平的製約滯留在原有出生地,而沒有土地的農村居民很多依靠給土地主打工生活,根據工期的長短這些人多被稱為“長工”和“短工”,長工和短工應該屬於職業,長工指常年被雇傭,短工則屬於季節雇傭工。
解釋2
農民(農戶),對應的英語詞語有peasantry比較合適,中文多指農村以種植業、畜牧養殖業為生社會人群集合,也可以泛指農村勞動力(人力資源);farmer一般作“農場工人”(包括農場主),屬於一種職業;peasant指貧苦農民。農戶指中國農村地區以農業、林業、漁業或畜牧業(自然經濟)為主的家庭。中文的“農民”在中國各個時期,伴隨經濟的發展水平,人們對其理解不完全相同。 唐代莊園之大者,收容客戶,多至數百人,一傢數口,集居一隅,於是莊園之中,發生客戶所居之村落,後世稱農村為“莊”,稱農傢為“莊戶”,稱農民為“莊傢人”,其義殆起於此。(黃現璠著:《唐代社會概略》 )
解釋3
社會學家、三農問題評論傢艾君在分析了我國現代社會上所認識的農民現象後認為,農民在我國現代社會裏已經由傳統意義上的“從事農
業生産的勞動者”演變為簡單明了的“一切農業戶口者”。即,身為“農業戶口”者已經成為“農民”的代名詞,已經失去了詞典裏所解釋的
“長時間參加農業勞動的勞動者”,作為一種職業的內在簡單的含義。他指出,從現在人們的認識程度看,現階段在我國如果給“農民”一詞下個定義,那就是“戶口登記在農村並為農業戶口的農村人”。 |
“農民”與“農業者” 的區別 "Peasant" and "farmer" of the difference |
前年推薦過麥天樞的電視係列片《中國農民》,該片一開場就提出了“什麽是‘中國農民’”的問題,片中的被問者之回答人言各殊,莫衷一是,頗耐人尋味。
其實何止“中國”農民,外國農民亦然;何止社會各界,農民研究的專傢亦然。著名英國人類學家M·布洛剋曾說:學術界“在議論究竟什麽是農民時面臨巨大睏難”。國際上權威的工具書《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的“農民(Peasants)”詞條也睏惑地寫道:“很少有哪個名詞像‘農民’這樣給農村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和經濟學家造成這麽多睏難。什麽是‘農民’?即便在地域上衹限於西歐,時間上衹限於過去1000年內,這一定義仍是個問題。”西方學術界從60年代以來就興起了“農民”定義問題的論戰。到70年代中期正如德國學者欣德爾抱怨的:“關於如何定義‘農民’的論戰已經拖得太久了,以至於不少人認為繼續這種討論純屬浪費時間與精力。”但他也看到:“這一論戰事關農民研究的未來,因此討論仍將繼續下去。”一直到90年代,“誰是‘農民’”似乎仍是個問題,以至於英國農民學家T.沙寧在1990年出版的一本頗有影響的書便以《定義中的農民》為題。
“農民”不就是以農為生的種田人嗎?的確,在當代發達國傢,農民(farmer)完全是個職業概念,指的就是經營farm(農場、農業)的人。這個概念與fisher(漁民)、artisan(工匠)、merchant(商人)等職業並列。而所有這些職業的就業者都具有同樣的公民(citzen)權利,亦即在法律上他們都是市民(西語中公民、市民為同一詞),衹不過從事的職業有別。這樣的“農民(farmer)”不存在定義問題:務農者即為farmer,一旦不再務農也就不復為farmer了,但無論務農與否,他與“市民”之間並無身份等級界限。
然而在許多不發達社會,農民一般不被稱為farmer而被視作peasant。而peasant(漢語“農民”的主要對應詞)的定義則遠比farmer為復雜。無論在研究中還是在日常生活的語境中,人們談到“農民”時想到的都並不僅僅是一種職業,而且也是一種社會等級,一種身份或準身份,一種生存狀態,一種社區乃至社會的組織方式,一種文化模式乃至心理結構。而且一般說來,社會越不發達,後面這些涵義就越顯得比“農民”一詞的職業涵義重要。在這些社會裏,不僅種田人是“農民”,就是許多早已不種田的人、住在城裏的人,也被認為具有“農民”身份。如本世紀初英屬印度的孟加拉地區,絶大多數下層的非農職業人口都自認為、也被認為仍屬於“農民”,因為他們不僅都是種田人的兄弟或兒孫,而且他們的“傢內習慣與生活準則”也與農民無異。調查還表明:當地農民自己對“什麽是農民”的回答也更多地與地位而不是與職業相聯繫的。
在這點上,我們中國人應當深有體會。例如:如今在城裏謀生的所謂“農民工”中,有1/3以上(有些調查甚至說是半數以上)實際上是走出校門便進城闖世界的鄉村青年,他們中很多人連一天農活也沒幹過,然而別人和他們自己都把他們看成“打工的農民”。相反,筆者15歲以後曾在農村插隊務農9年多,但不僅現在不會有人稱筆者為“農民教師”(如稱“農民工”那樣),就是在當年,“知青”與“農民”在人們心目中仍然是兩個概念。事實上,如今的“農民工”、“農民企業傢”、“鄉鎮企業”與“離土不離鄉”等現象都與“農民”改了業卻改不了“身份”這一事實有着邏輯聯繫。
因此,在國際上關於農民定義的討論中,Peasant與farmer的區別是常被提到的。但這兩個英文詞一般都譯作“農民”,這就容易造成概念上的混亂。例如國外有不少論述“from peasants to farmers”過程的論著,若把這一過程譯作“從農民到農民”就會讓人不知所云。因此我國學術界有人譯作“從貧苦農民到現代農民”,也有人譯作“從農民到農場主”,實際上都不很貼切。而我們這本《中國農民》雜志的英譯名也是個問題:譯作Chinese Peasantry吧容易使人得到中國農民仍是傳統的賤民身份的印象,譯作Chinese Farmers吧又難以反映本刊對象中包括大量從事非農業的“農民”這一現實。
但根本的問題還不在於翻譯,而在於作為公民自由職業的農民(farmer)與作為傳統身份等級的農民(peasant)之區別是客觀存在的。筆者建議參照“工商業者”、“手工業者”、“自由職業者”之類稱呼,把farmer譯作“農業者”。顯然,我國“農民”目前仍然主要是一個身份概念而不是一個職業概念。“從農民到農業者”的演進在我國遠未完成,我國存在着大量的農民身份者,這一事實比我國有大量人口實際上在田間勞作一事更深刻地體現了我國目前的不發達狀態。或者更確切地說,如果後一事實意味着産業上的不發達,那麽前一事實則意味着社會的不發達。而身份性“農民”比重之龐大遠遠超過實際務農者的比重,則說明我國社會的發展已經明顯滯後於産業的發展。
農民(peasant)與農業者(farmer)的區別何在?從詞義上說,farmer以farm(農業)為詞根,強調的是職業涵義;而peasant一詞從詞源及構詞成分看與“農業”、種田等本無直接關係。該詞源於古法語,係由古拉丁語pagus派生,該拉丁詞意為“異教徒、未開化者、墮落者”,帶有強烈的貶義,因而peasant在古代的本義是對卑賤者的貶稱。在古英語中Peasant可作動詞用,意為“附庸、奴役”,而作名詞時還兼有“流氓”、“壞蛋”之意。因而它與其說是一種職業,不如說是一種低下的身份或出身。衹是由於那時卑賤者大多種田,這個詞後來纔與農業有了關係。 不僅英、法、拉丁語如此,俄語、波蘭語等歐洲語言中近代表示農民的詞彙也有類似特點:原無帶有“農”義的構詞成分,衹是泛指卑賤者或依附者而言。古漢語中“農民”一詞始見於戰國時也有身份的涵義(《說文》釋民:“萌(懵)而無識也。”),但並無西方語言那樣強烈,而職業涵義(繁體“農”字從辰,古指貝殼製的農具)卻很明顯。“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農民、有工民”(《春秋𠔌梁傳》)。從這類表述看,古代中國“農民”這一概念比西方有更多的職業涵義,而身份卑賤之義卻較為淡化。這反映了古代中國比當時的西方職業分化較明顯而身份壁壘卻較寬疏,這無疑是當時中國比西方更進步、更文明的體現。遺憾的是到了本世紀中葉後,由於種種原因,我國社會的身份性色彩反而空前地增濃了。直到改革時代,這種狀況纔逐漸改變。 身份性農民與自然經濟(或西方經濟學家所謂的“習俗指令經濟”)相聯繫,而農業者則與市場經濟相聯繫。E·R·沃爾夫的說法在國外學者中頗有代表性:“農民的主要追求在於維持生計,並在一個社會關係的狹隘等級係列中維持其社會身份。因此農民就不像那些專門為滿足市場而生産、並使自己在一個廣泛的社會網絡內置身於地位競爭之中的耕作者”,因為他必須“固守傳統安排”。“相反地,農業者則充分地進入市場,使自己的土地與勞動從屬於開放的競爭,利用一切可能的選擇以使報酬極大化,並傾嚮於在更小的風險基礎上進行可獲更大利潤的生産。” 這種說法與我們過去常說的自然經濟中的傳統農民與現代化農場之別有些類似。但須指出:當代西方學界對市場經濟之前的傳統經濟的看法不同於過去的“自然經濟”說。“自然經濟”說強調“小生産”的自給自足和無交往,而現在人們則強調傳統經濟中交往的非市場性或曰強製性。諾貝爾經濟學奬獲得者J·希剋斯認為真正無交往無分工的“自給自足”可能並不存在,傳統經濟中可能有相當規模的分工與要素流動,衹是它並非因市場而起,而是“典型官僚政治中”“由上層指導的專門化”。他把這稱之為“習俗經濟”與“指令經濟”的結合。與此相應地,“自然經濟說”強調傳統的“小”生産與現代“大”生産之別,而“習俗指令經濟”說則突出傳統生産的不自由與現代生産的自主性。因此,是否“受外部權勢支配”便成了傳統農民不僅區別於現代農業者、也區別於比農民更古老的初民(primitives)或部落民(tribalpopulation)的主要標志。“人們已習慣於把服從上層國傢專製的鄉村人口與生活在這種政治結構之外的鄉村居民對立起來,並以此區分農民與初民:前者是農民,而後者不是。”80年代新版《不列顛百科全書》“農民”辭條正是基於這一點給“農民”下定義的。它認為在農民的定義中“諸如自給自足或小規模生産等特徵”都未必成立,關鍵在於農民(peasant)“要受外部權勢的支配”。這種“使其整合於更大社會的方式”纔是農民與其他農業生産者的根本區別:“在農民社會,生産手段的最終支配權通常不是掌握在主要生産者手裏。生産品及勞務不是由生産者直接交換,而是被提供給一些中心,重新分配。剩餘的東西要轉移到統治者和其他非農業者(non-farmers)手裏。……這種權力往往集中於一個城市中心,儘管並非永遠如此。”
顯然,是用這樣的觀點還是用以往“自然經濟說”的觀點看待“從農民到農業者”的演進,結論會大不一樣:按後一觀點,斯大林式的集體農莊由於消滅了“小生産”,便可以說完成了“農民的改造”。但按前一觀點,由於它強化了“外部權勢的支配”,所以它在消滅了農業者的同時反倒強化了“農民社會”。按後一觀點,我國改革後農村家庭經濟的興起是“鄉土中國的重建”,而按前一觀點,由於這種家庭農場具有市場基礎而不再受“外部權勢的支配”,所以它反而標志着“農民的終結”。 |
“農民”與“村民”的區別 "Peasant" and "village" of difference |
什麽是農民呢?社會學家、三農問題評論傢艾君認為,學術界最為常用的方法就是從職業的角度來界定農民的概念,“從事農業生産的勞動者”是這一概念的核心。依據這條標準,凡是從事農業生産的人員就是農民,不從事農業生産的人員就不是農民。所以,工會組織在評選勞動模範、勞動奬章獲得者時,總會把農民拉進來參評,農民是職業屬性可以在此體現出來。我國法律界和政策製定的决策者又在認定農民時用了一個極為簡單的辦法,即戶籍標準。1958年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管理條例》正式實施以後,我國形成了農村戶口和城市戶口“二元結構”的戶籍管理體製。凡是具有城鎮戶口的居民(不管他從事何種職業)就是城市居民;具有農村戶口的居民(不管他從事何種職業)就是農民。這是我國目前法律上確認農民的唯一標準。即把農民演變成身為“農業戶口”者的代名詞了。從現在人們的認識程度看,現階段在我們如果給“農民”一詞下個定義,那就是“戶口登記在農村並為農業戶口的農村人”。這與世界上絶大多數國傢相比,我國的戶籍管理除了執行人口家庭的登記職能外,還與就業、醫療、住房等多項社會福利待遇緊密相關。很明顯,過去我國對農民概念的界定主要不是一個職業概念,而是一個身份概念。
艾君認為,現代農民與傳統農民的解釋本身就存在着幾種不同的觀點和意識。如果我們的家庭聯産責任製的實施解决的是城鄉人的吃飯問題,而農業産業化解决了農村如何學會走嚮市場的問題,而連接兩者之間正需要數以萬計的具有生産權、經營權和管理分配職能更大自主空間的集體農莊式的現代化農村經營實體。這也許是現代農業急需的模式,而農民也自然就是這個實體的農業勞動者。長期以來,我國實行了“二元結構”戶籍制度,出現了“農業戶口”與“非農業戶口”這種戶籍藩籬製,使“農業戶口”者,即便你在外從事非農業工作數十年衹要身份沒有變更,仍然會給你定性為農民。所以戶口成為界定農民與非農民的不可逾越的鐵絲網。由此産生出了“農民”一詞已經由簡單化走嚮了復雜化。戶籍制度不統一的情況下實際我們所指的農民就是“農業戶口”者,保護農民工實際是指保護“農業戶口的工人”。從現在人們的認識程度看,現階段在我國如果給“農民”一詞下個定義,那就是“戶口登記在農村並為農業戶口的農村人”。他認為,農民的概念是一個動態的發展的概念,它不是靜態的不變的概念,農民不是終身製。在我國實行市場經濟的今天,在人才自由流動、就業自由選擇、行業分工日趨交叉整合的今天,叫工人、知識分子也好,叫農民也好,已經很難找到固有的、終身製的概念了,許多概念隨着社會的發展和人們對其在社會功能中的認知性,在發生着變化。 “農民”一詞已經容納了許多社會的因素。再談關於農民一詞的界定似乎已經不合時宜,失去其現實的意義。
“村民”不等於“農民”。艾君認為,現實生活裏存在的村民,“村民”的主業已經不都是農業。“村民”的屬性已經不是“鄉下人”,鄉、城兩棲的“村民”有相當數量。鄉村與城市是相呼應的,村民與市民是相呼應的;從一定意義和大的方面看,農民對應的是工人。而從法律和嚴格意義上講:農民、工人、知識分子等等都是勞動者,衹是分工不同、從事的行業不同。在實行城鄉一體化和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中,衹有把農民當作職業而不是身份,纔好解釋和界定村民的概念。如果農民界定為身份,村民則無法界定,因為村民不可能界定為職業,而村民是與居住的環境場所相關聯,是與戶籍登記相聯繫的,也可以理解為身份。
村民是在一定時期內,居住在某一鄉村區域或村莊內,受某一區域或村莊組織領導管理的自然人。居住是他的第一要素,也是不可缺的要素;而農民作為參加農業勞動的勞動者,是與就業、勞動相聯繫。在鄉村居住、生活但不從事農業勞動衹能是村民但不能稱之為農民。
在某村居住的村民不等於就是農民,它可能是該村教師、手工業者、本村合資企業的員工或者是失業者。在該村從事農業生産的農民,他或許不是村民,它可能是城裏的市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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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
BEYOND樂隊歌麯之一
歌詞如下農民
忘掉遠方是否可有出路
忘掉夜裏月黑風高
踏雪過山雙腳雖漸老
但靠兩手一切達到
見面再喝到了熏醉
風雨中細說到心裏
是與非過眼似煙吹
笑淚滲進了老井裏
上路對唱過客鄉裏
春與秋撒滿了希冀
夏與鼕看透了生死
世代輩輩永遠緊記
忘掉世間萬千廣阔土地
忘掉命裏是否悲與喜
霧裏看花一生走萬裏
但已瞭解不變道理
見面再喝到了熏醉
風雨中細說到心裏
是與非過眼似煙吹
笑淚滲進了老井裏
上路對唱過客鄉裏
春與秋撒滿了希冀
夏與鼕看透了生死
世代輩輩永遠緊記
一天加一天
每分耕種汗與血
粒粒皆辛酸
永不改變
人定勝天
見面再喝到了熏醉
風雨中細說到心裏
是與非過眼似煙吹
笑淚滲進了老井裏
上路對唱過客鄉裏
春與秋撒滿了希冀
夏與鼕看透了生死
世代輩輩永遠緊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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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獸爭霸中人族單位:農民 (Peasant)
農民是落丹倫大陸各個國傢徵召而來的純樸,勤勞的勞力。他們開採軍隊作戰所需的黃金和木材,保障了聯盟順利推進。他們不僅可以采礦,還能建造各種建築物。農民們以服務軍隊為容,同時在聽說了獸族的暴行後,也懂得如何使用鋤頭和斧頭自衛。
狀態
訓練費用: 75金幣
攻擊類型: 普通
攻擊方式: 近戰
護甲類型: 中型
初始護甲: 0
攻擊間隔: 2
攻擊力: 5~6(平均5.5 )
生命值: 220
訓練地點: 城市大廳(人族基地)
訓練需求: 無
移動速度: 慢(slow,190)
訓練時間: 15
占用人口: 1
訓練快捷鍵: P
簡介
農民無法進行任何升級,但是他們可以變成民兵。
操作:
修理 (可自動)
農民可以修理受損的建築和機械單位,右鍵點擊可以將修理設定為自動。修理需要花費黃金和木材,如果你的黃金或木材不足,那麽你將無法進行修理。
採集
從金礦採集黃金或者砍樹來獲得木材,右鍵點擊金礦或木材。
運送資源
將收集到的資源送會城市大廳,在採集足夠資源後,這個命令會自動執行。
建造建築
點擊後出現一個你可以進行建造的建築列表。
農民在進行建造的時候,是在建築的外面。也就是說,敵人可以在他們工作的時候殺掉他們,同時建築的建造工作將回停止。而且,你也可以使用多個農民共同進行建造。
農民可以通過共同建造一個建築的方法來增加建造速度。圈點幾個農民然後右鍵點擊正在建造的建築就可以了。不過在加速建造時會消耗大量的資源,並且在建造結束後農民也不會自動的回到原先的工作崗位上。所以並不是任何時候加速建造都是個好方法。最後,衹有人族可以用幾個農民來加速建造建築物。
召集民兵
將農民召回到最近的城市大廳,這樣他們可以變成民兵來協助防守。
遊戲策略
在魔獸爭霸DOTA類遊戲中“農民”指的是一種遊戲策略,多見於遊戲新手的行為。指的是長時間打野怪賺錢出裝備,因為此種行為在遊戲中非常枯燥乏味,猶如在耕種(farm),故稱之為農民(farmer)。例句:“當了那麽長時間的農民,終於出了把輝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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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 百科辞典
農民
peasant
農民(peasant)主要從事農業生産或完全依
靠農業為生的勞動者。
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農民的社會經濟地位不同。在
奴隸社會,有自耕農和隸農之分。自耕農是以小塊土
地所有製為基礎,從事個體農業生産活動的自由農民。
隸農是耕種大土地所有者劃分給他們的小塊份地的佃
耕者,是一種介於自由農民和奴隸之間的農業勞動者,
恩格斯稱他們是“中世紀農奴的前輩”。在封建社會,除
自耕農外,在歐洲大量存在着的是農奴。他們用自己
的工具和耕畜為農奴主耕種土地,同時還耕種着農奴
主分給他們的一小塊份地。他們對農奴主存在着人身
依附關係。在中國則大量存在着租種地主土地的佃農
和受雇於地主、富農的雇農。在封建社會,農民是主
要的勞動者,也是同封建地主階級相對抗的基本階級。
在封建制度下,農民遭受着殘酷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
迫,因此不斷地進行反抗,發動起義。從封建社會末
期到資本主義社會,農民階級在商品經濟和市場競爭
的影響下發生了劇烈的分化,大部分農民破産變成了
雇農和貧農,少數農民因生産條件比較好變成了富農,
其餘的是中農。在西歐各國通常稱這些農民階層為小
農、中農和大農。在資本主義社會和半封建半殖民地
社會中,雇農是農村中的無産階級,貧農是農村中的
半無産階級,中農是農村中的小資産階級,富農(大農)
是農村中的資産階級。在舊中國及類似的半封建、半
殖民地社會中,因為資本主義經濟不發達,農村中富
農的數量不多,經濟力量薄弱,其中的大多數出租部
分土地兼放高利貸,對雇農的剝削也很殘酷,因此帶
有明顯的封建性。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農民
占全國人口的絶大多數,深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
官僚資本主義的剝削和壓迫。廣大勞動農民為着切身
利益,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封建地主階級和官僚資
産階級的殘酷剝削與壓迫,曾多次進行武裝起義和各
種各樣的鬥爭。事實教育了廣大農民,衹有與工人階
級結成同盟,在無産階級及其政黨—中國共産黨的
領導一下,纔有出路。中國共産黨在領導全國廣大勞動
人民進行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主義的長期鬥爭
中,始終把爭取和團结廠一大農民,建億鞏固的仁農
聯盟,視為革命事業成敗的重大問題,並且在各個不
同時期製定了正確對待農民的政策。依靠貧雇農,
結中農,中立富農,消滅封建地主階級,是新民主主
義革命時期的農村階級路綫;依靠貧農和下中農,
結中農,限製和改造富農,是社會主義革命時期對農
業實行社會主義改造的階級路綫。在社會主義社會,農
民是社會主義建設的一支重要力量。在中國,農村人
口占總人口的80%左右,重視發揮農民的社會上義建
設積極性,同時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中,幫助
農民提高文化科學水平,剋服歷史上所遺留下來的比
較保守和狹隘等思想影響,極為爪要
(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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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armer
- n.: boor, churl, peasant, peasantry, son of the soil
- adj.: rus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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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pay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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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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