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峰北美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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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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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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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去海边乘一列老式火车》

《去海边乘一列老式火车》

据说，在某个遥远的海边
有列三十年代的老式火车
每到夜晚，这列火车
都会灯火通明，等待远方的乘客。

据说这列火车是浪漫专列
只有那些有精神信仰的人
才能进入车厢，并获得一个免费的座位
据说这列火车最后驶进大海，

在大海深处，有一种叫“清洁者”的鱼
会在所有乘客喝葡萄酒时
不被发觉地清除掉
每个人身体里久积的沉疴

我也是一个有沉疴之人。
我得到这个消息是在
被一只螃蟹掀翻梦境的夜晚
我惊醒后，那只螃蟹
迅速跳下床，绕过桌子
钻到沙发下面。

在微弱的月光下
它的嘴巴在快速掀动，
像辩解，但我没有听清蟹语，
直起腰来，我喝了一杯水。
然后点上烟，一直吸到黎明。

在黎明，我把皮箱装满
香烟和书籍，
同时准备了三天的粮食和水、
两包茶叶和
三两多的睡眠，
以及世界上
最大的耐性。

然后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的后坐有点凉。
到了车站，我跳上一列
开向海边的电力列车，
列车在六点三十七分离开城市，
我在远离我。

列车上装着世界上最漫长的时间，
而我是其中短暂的一节。
我这一节有一个座位，
靠着窗口，
蓝缎面的窗帘，
能够遮脸。

每个挤在车厢里的人，
把年龄挤老了。
对面那个人脸真黑，坐在那里
像黎明里没有消除的
一截黑夜。

列车经过每一个站点
都要鸣笛，
那些瞌睡的人，
在车停的时候，吧嗒着嘴醒来。
我用一张报纸挡住
车窗递进来的风
偶尔喝一口茶水，
读泰国政府的更迭。

我在山海关下了一次车
在北戴河下了一次车。
车到天津
天就黑了。
我数了一会灯光
天津就消失了。

列车的旅客换了很多
以陌生换陌生，我对陌生客气了一下
继续读没有读完的一首外国诗：
“女人是男人的故乡，
男人是女人的道路。”

我是谁的道路？
我将通向哪一个故乡？
谁的脚将踩着我的身子
从现实到达梦境？

车厢里男女互相挨挤着
根本不用爱情和亲情。
我这个道路很偏僻，
送水的碰碰我的衣袖过去了
卖食品的用声音推了我一下
过去了。

在过道上遭遇一个精神病人，
眉清目秀，架势庞大：
“我是为党和人民服务的！
我要向北京的所有黑社会开火！”
一个乘警一个列车长。
叫嚷声最后被
塞进尽头的第十五节车厢。

二十四个小时。
五六杯茶水。
七次瞌睡。
八次现实的打量，
九次浪漫主义的遐想。
十三支香烟陆续变成短促的烟蒂。
四次打开厕所的门。
洗手两次。
接发短信三十六条。

凌晨五点，在一个
不知名的小站
我下了列车。
没等我告别，列车就开走了。

检票口，拉客的皮条，
纷动的头。
我朝刚刚发白的天空弹出烟头
天空就又亮了许多。

手表还在走，
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我召唤来一辆出租，三言两语，
司机让我记好安全带，
脖子一挺，就钻进通往海边的
高速路的鼻孔。

被车辆剪倒的树木
还在原地站立
早醒的一个老人
在车子前横穿马路，
手里拎着新鲜的牛奶。

半个小时，加油站。
在某个门口，我走下出租
阻挡了一个行人的去路，
我侧了一下身
他过去了，我奔向火车站。
那列三十年代的老式火车
是从这个火车站跑出来的
据说，它跑出火车站之后
停在海边五十多年了
还没有装满乘客。

据说，能让人乘上那列老式火车的人
在候车室里。
我用手机把她引到广场。
她一身白色
白色的脸惊诧莫名。
她的脸隐约有着林徽音的轮廓
身形像个“曼”字。
她的手潮湿而且凉
仿佛刚刚离开历史的梳妆台。

到达海边，要穿过阳光下的一个广场。
穿过广场首先要
穿过稠密的人群，人群
是移动的栅栏，我们挤过栅栏
在海边，找到两碗馄饨

一瓶矿泉水。她的头发很长
发稍染成黄色。
白色连衣裙，白色长筒靴。
白色的城市。
我拿出一支白色的香烟。
烟雾优雅地散步。

她带我来到海边，但海边
除了海水就是玩海的人。
她说等等吧，夜幕降临
那列古典的老式火车
才会从海底升上来。

于是我趴在栏杆上看海
那涨潮的海水真的很蓝，
蓝得深不可测，魂不守舍。
我魂不守舍地在大海边上吸烟。
她已经消失，在消失前
告诉我一句策兰的诗句。

据说，它是开启老式火车
车厢之门的密码。有很多远道而来
要乘老式火车的人，
都在一天的等待里
忘记了这个密码

据说，那些忘记密码的人
拼命地敲打车厢，有的拿出大把钞票
有的拿出大把眼泪
还有的把肺子和胃都掏出来
但是车厢的门，纹丝不动。

策兰的这句诗句早就
打动过我，只是我不知道在塞纳河边的
风，怎么会刮到
东海之滨。人类的呼吸是共通的，
在大海边，我默念着
这句敞开人性之门的密码

等待月光和星光一起降临
等待那列老式火车，破开海面
在浪花里冉冉升起——
“和舟楫一道，
我将你读取。”

2006-10-18 16:27 #1

2006-10-18 03: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