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名: | 雷良莺 |
散文: |
借 伞 1972年初秋的一天,中午我下班時,收到傳達室(也是電話總機室)值班人員給我的一張小紙條,記錄了我二哥的來電,當年醫院病區的電話是不對外的,工作人員(醫生和護士)的外來電話都由總機室代接,記錄以後再轉交本人。那時文革中的武鬥風已漸趨平息,“抓革命,促生産”的紅色大標語已隨處可見,二哥是某無綫電廠廠長,主管生産,電話內容是,他已來省城參加“抓革命,促生産”動員會,住在省城某賓館,我决定晚飯後帶上小女兒咪咪去看望二哥,咪咪已經2歲多了,他還沒見過舅舅呢!長女茅茅則要留在傢中完成家庭作業。 賓館離我住處並不遠,僅二站公交車路程,也就是2公裏左右,當時公交車運行還不大正常,經常令你望穿秋水,如果路程不是太遠,往往步行比乘車來的快,那時也還沒有出租車可乘,(屬於資産階級生活方式)我决定步行而去。 咪咪雖然2歲多,但個頭不小,比她同齡夥伴大約高半個頭,她患有一種叫夏季熱的病,每到夏天她的體溫便莫名其妙的和氣溫同步攀升,伴有無汗、口渴、多尿,直到中秋之後隨着氣溫下降才自然退燒,我笑她:“夏天你是個高溫動物,鼕天才是個恆溫動物”。正因為如此,她一直體弱多病,也總是胖不起來,所以抱起來並不太費勁。於是我抱着她走,纍了再讓她下地自己走一段,然後我再背,背纍了她又下地走,說說笑笑、磨磨蹭蹭到賓館時已是晚上八點半了。一輪皎月高懸太空,我指着月亮對咪咪說:“月亮和地球一樣也是個球。”咪咪問:“也有人住嗎?”,“有嫦蛾阿姨,吳剛伯伯還有一隻寵物小白兔”,“那多危險啊,不小心會掉下來的!”,我正覺好笑當兒,已來至賓館二哥住房,敲門數響,無人應答,服務員走來告知,代表們今晚有會務活動,臥室無人,但不知會議何時結束,我衹好帶着咪咪坐在門廳稍事休息兼等候。不久咪咪就張開小嘴打起哈欠來了,眼睛也不停地一眨一眨,還用小手去揉,我笑着說:“咦!咪咪眼皮在打架,想瞌睡了吧!?”咪咪笑着說:“沒有,我是醒的,我聽見你說話”,說着又張開小口,再打一個無聲呵欠,我吸着她奶臭未幹的呼氣,親了她一下。已近九點,望望窗外,月兒已被烏雲屏蔽,且有陣風襲來,眼看快要下雨了,决定馬上回傢,寫了張紙條交給服務員,叫二哥得空來我傢,我們留着當月肉票(每人每月半斤)等他一起來享用。我們一傢四口人的二斤肉票平日輕易不敢動用,衹有至月底肉票快過期作廢時,見無親友來訪,纔會買了自傢享用,我擔心二個年幼女兒攝入蛋白質不夠,傢中還特意養了兩衹會生蛋的母雞,兩衹母雞很盡職,幾乎每日各下蛋一隻,撿蛋和喂雞是茅茅和咪咪的最愛,二衹母雞也成為她們的寵物,不管誰來也决不宰殺,我們的高興沒持續幾個月,二衹母雞突然先後失蹤,因為母雞是我們自小養大的,對我們的聲音和環境十分熟悉,每日黃昏都自覺入籠,從來無需我們尋找或追趕.母雞失蹤使全家十分沮喪(多半是被偷),兩個女兒更是傷心不已,咪咪還哭了好一陣子.唉!飽了他人口福。 我牽着咪咪,走出賓館,告訴她回傢就可以上她的小床睡覺了,小人兒頂乖,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鼓勵她自己走,纍了我再抱,出得賓館大門,未及十分鐘,一道閃電劃破烏黑的長空,隨後一聲驚雷,繼而狂風大作,眼看雷陣雨就要來了,此時已經晚上9點多,街燈灰暗(電力不足),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也沒車,公共汽車9點收班,商店多數在6 、7點就停止營業.咪咪驚恐的停下了腳步,抱着我的腿,仰望着我說:“媽媽,我怕”,我將她抱起摟緊,安慰她:“不怕,有媽媽保護你呢!”。話剛講完,比豆還大的雨點唰唰落下,落地後形成比銅錢還大的水跡,還鏗鏘有聲,忙舉目眺望,尋找到避雨之處,唯見馬路正對面有一傢小雜貨店,尚未關門,情急之下抱起咪咪直奔而去。 入得店來,先放下咪咪,我們兩的頭髮和背部衣服都已淋濕,衹是兩人緊貼的胸部衣服尚未遭雨淋,咪咪打了一噴嚏,我擔心體弱多病的她又要感冒了,忙從袋中掏出一塊布 手帕,襯在咪咪背上,隔開那已濕得貼背的衣服,然後我走嚮櫃臺,裏面站着一位約25歲的女服務員(比我年輕十餘歲), 面色略顯蒼黃(我習慣用職業眼光打量人,估計她有妊辰貧血),挺着幾乎是足月的身孕。 我問:“有沒有雨傘或雨衣賣?” 答:“沒有。” 問:“塑料布呢?(也可以用來裹住咪咪當雨衣的代用品呀!) 答:“也沒有”。 我巡視了一番貨架,衹有些餅幹,面包,小食,醬油,醋,辣醬之類的食品,以及牙膏,牙刷衛生紙,毛巾之類的日用品,沒有糖果,更沒有巧剋力,煙還是不少,酒也有一些,我買了一個豆沙餅給咪咪吃,還買了一條毛巾,又塞進咪咪背部,擋在皮膚和濕衣服之間(手帕太薄),另買了一個小方帕,將四個角各打一個結,做成一個小方帽,戴在咪咪頭上,再讓咪咪給我一個吻。那個未來的(準)母親站在櫃臺裏默默的看着已經是母親的我所做的一切。外面的雨越下越起勁,短時間內沒停的希望,街邊低處的積水像小溪流似的淌着,我無可奈何的望着黑色的天空,揣測着這場雨還會下多久,真希望它嘎然而止!又擔心服務員要下班,這店也不能繼續成為我們的避雨所,正在進退兩難之際,那服務員從裏間拿着一把黑布傘慢慢的走了出來。 她說:“我有一把傘,你先拿去用吧!” 我問:“正下着雨呢!我拿走了,你用什麽? “我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店裏。” “謝謝!請問貴姓?我怎麽還傘?” “姓張,明早8點我纔交班,你可以送回這裏”。 我:“那麽把我的手錶(原裝瑞士大羅馬)押在你這裏吧!”我想我和她素昧平生,衹有將這衹手錶留下,才能表明我是有足夠誠信的人。 答:“這麽貴的東西,不用了,我相信你。”這句出乎意外的話讓我激動得無以言表。 “哦!謝謝。” 然後,脫下自己寬鬆的舊軍衣,蹲下身子,用下襟托住咪咪的臀部,下襟兩角係在我腰間,衣服領子則托住咪咪的脖子,兩衹袖子係在我的頸部,並讓咪咪面對着我,兩衹小手鈎住我的脖子,就這樣,用衣服當作兒童背帶,一切就緒,我站了起來,好似袋鼠媽媽一樣懷兜着咪咪,撐開那把不算小的黑布傘說了聲:“再見,謝謝。”大步流星的徑直往雨裏走。到傢時雨卻幾乎要停了,老天真是捉弄我們母女,我們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咪咪在我懷中已經睡着了,丈夫幫我解開衣襟,她連眼皮也沒睜一下,真是爛睡如泥。次日凌晨7點,就催丈夫趕快去還雨傘,告訴他那女服 務員姓張,是個大肚孕婦,他拿着藉來的雨傘,騎上自行車一溜煙走了。 二周後,我外出有意繞道去雜貨店看望小張,還帶了一些香蕉、蘋果之類的,但小張已不在,另有一位男小夥售貨,他說小張可能去生孩子了,他衹是臨時來頂班,不認識小張,也不知其住址,我衹得怏怏離去。 此後,我每次經過該雜貨店,無論是步行或乘車,我都不由自主地會往店裏張望,貨架上的貨物逐漸多了起來,而且也有了雨傘,售貨員的面貌更新過好幾次,但再也沒見到過小張,猜想她産假滿後(衹有58天)也許調至其他單位工作。 幾年後,我調離了這個城市,20多年過去了,那傢小雜貨店已不復存在(改建成高樓),我也輾轉了差不多半個中國,我工作的城市一個比一個現代,去了南京,到了深圳,又去了國外。30多年了,我足跡遍及許多國傢,雖然“花花世界,鴛鴦蝴蝶”,我仍然不時想起那個年輕的、普通的孕婦身影,猜想着她大概也已60來歲了,不知她現在境況如何?如今我雖生活在地球的另一面,而且已逾從心所欲之年,每每還會想起在那殘酷鬥爭歲月中,仍舊綻放的人性與善意,這世界上曾經感動我的人和事很多,她就是其中之一。 |
第 2 名: | 刘珠 |
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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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名: | 雷云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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