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韋應物在诗海的作品!!! |
[大歷、貞元間詩人]
在大歷、貞元間的詩壇上,韋應物也是一個重要詩人。
韋應物(約737—約791),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曾任左司郎中、江州刺史、
蘇州刺史。有《韋蘇州集》。與顧況、劉長卿不同,他出身貴族,一生仕途也比較順利,
所以,雖然他也受佛道思想影響,仰慕一種淡泊脫俗、遠離塵世的生活,但他畢竟身居
高官,生活優越,傳統價值觀念還比較堅定,也比較註意自己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責任。
因此,他還是寫了一些關心國傢安危、社會治亂及下層百性疾苦的詩篇。
如《睢陽感懷》歌頌張巡在安史之亂中堅守睢陽的忠義精神,《廣德中洛陽作》斥
責官軍殘害百姓的暴行,《始至郡》同情江州百姓遭饑荒而流離的痛苦,《夏冰歌》揭
露王公貴族的奢侈等等。在《采玉行》中還寫到:
官府徵白丁,言采藍溪玉。絶嶺夜無傢,深榛雨中宿。獨婦餉糧還,哀哀捨南哭。
同情采玉人的遭遇,寫得真切感人。而當他批評官吏的時候,又常常把自己擺進去
接受良心的譴責,如“甿稅況重疊,公門極熬煎(《答崔都水》),“開捲不及顧,沉
埋案牘間。兵兇久相踐,徭賦豈得閑?”(《高陵書情寄三原盧少府》)都顯示了一個
詩人的正義感和責任感。
但是,身為官吏的韋應物又該怎麽辦呢?他自稱“日夕思自退”即想要歸隱山林,
可是又說“不能林下去,衹戀府廷恩”(《示從子河南尉班》)。其實真正的原因恐怕
是官爵、俸祿不是那麽容易捨棄。所以他就在官府裏隱逸,在案牘公文之間做做田園山
林之夢。他的《贈琮公》一詩說,他案牘盈前,卻能和山僧一樣,“出處似殊緻,喧靜
兩皆禪”。據《唐國史補》記載,他“鮮食寡欲,所至焚香掃地而坐”,常與僧道論道
參禪,或與詩人唱酬應和,這成為他的一種自我心理平衡的方法。所以,他常常要在詩
裏寫隱逸、寫田園、寫山林,表現自己對淡泊悠閑人生的嚮往。他不僅在人格上要“等
陶”、“慕陶”即嚮陶淵明看齊,而且作詩也要“效陶體”,因而他的詩裏很有一些類
似陶淵明以白描手法寫的田園詩,如《觀田傢》、《種瓜》等。以《種瓜》為例:
率性方鹵莽,理生尤自疏。今年學種瓜,園圃多荒蕪。衆草同雨露,新苗獨翳如。
直以春窘迫,過時不得鋤。田傢笑枉費,日夕轉空虛。信非吾儕事,且讀古人書。
在語言的清新、樸素、質直上有些陶詩的風味。但是,韋應物畢竟不像陶淵明那樣
心頭充滿了對鄉村生活的真摯熱愛和對官場生活的深切厭惡,因此詩中缺乏一種對田園
的親切感,“信非吾儕事,且讀古人書”說明他並沒有把田園生活看作是他的理想與歸
宿,因此寫來總不如陶淵明詩那麽自然、真切,有真正的鄉土田園氣息。
韋應物詩有陶淵明的清新樸素,也有謝靈運、謝朓的精巧華美,在他的詩中常常可
以看到經過精心修飾、具有明麗典雅的色彩美、音樂美的秀句,如“寒雨暗深更,流螢
度高閣”(《寺居獨夜寄崔主簿》),“緑陰生晝靜,孤花表春餘”(《遊開元精
捨》),“雨歇林光變,塘緑鳥聲幽”(《月晦憶去年》),“疏鬆映嵐晚,春池含苔
緑”(《題鄭弘憲侍禦遺愛草堂》)。這些詩句選擇了自然山水中最能引起人們美感的
景色構成意象,巧妙地運用富於色彩感、動感的動詞、形容詞來組織聯綴,鑲嵌成一幅
幅色調鮮明和諧的圖畫,並根據詩人主觀心境的變化而渲染上不同的情感色彩。但他並
不像大歷十才子等人那樣才思窘迫,而過多地依賴語言和形式的精巧來組織詩句。他對
大自然的觀察、體驗比大歷十才子深入細緻得多,能夠以很高的審美能力、鑒賞水平為
基礎運用語言技巧,因而寫出了不少渾然一體、情景交融、篇句俱佳的詩歌,如下面兩
首:
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寄全椒山中道士》)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滁州
西澗》這兩首詩都是用了簡淡自然卻又是精細錘煉過的語言,來表述或是孤高峻潔或是
清幽空寂的人生情懷,表現出韋應物的獨特的風格。司空圖所謂的“澄淡精緻”(《與
李生論詩書》),是對韋氏詩的比較準確的評價。具體說來,韋詩在意境上追求恬淡澄
明、自然秀麗,在意脈上追求連貫流暢,在遣詞用字上註意錘煉推敲,可以說較好地結
合了陶淵明與二謝之長而自成一格。在某種意義上說,他與王維較為相近,但他的那種
意在脫俗的清峻格調,又不同於王維的出於禪理的空靈。
此外,韋應物的一些歌行體詩如《王母歌》、《夏冰歌》、《鳶奪巢》以及古風
《雜體五首》等,又與顧況那種奇特峭麗的風格很相近,這些詩對後世也有一定影響,
如《王母歌》,就令人不禁想到李賀的“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夢
天》),“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鹹幾回死”(《浩歌》)。衹是在他全部的詩歌創
作中,這些並不是主流。
中唐大歷、貞元年間,相對來說是唐代詩史上的低潮期,這個時期沒有出現大詩人,
詩歌的一般成就不是很突出。但是應該看到,這一時期的詩歌創作仍有值得註意的地方,
它和元和年間新的詩歌高潮的出現有內在的關聯。有些現象在當時並不突出,如以俚語
俗詞入詩,發揮奇異想象,以及有意識地廣泛吸收自《詩經》、楚辭以來的各種前代風
格等,對元和間的詩有着啓迪意義。所以,代表元和年代詩歌主要成就的創作,像韓愈、
李賀奇崛瑰麗的歌行,元稹、白居易平易流暢的樂府,劉禹錫、柳宗元充滿情趣的民歌
體和清峻明麗的七律,大體都能在大歷、貞元詩人那裏找到某種聯繫。還有,這一時期
帶有程式化的五言律詩雖說弊病不少,但在追求清麗而精巧的語言風格方面,還是有一
定成就的。後來姚合、賈島的更為圓熟工穩、精雕細琢的五律,就是對此的繼承發展。
文學的長河畢竟是前後相續的,衹是有時狹窄,有時寬闊而已。
(中國文學史,章培恆 駱玉明,youth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