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韋莊在诗海的作品!!! |
[晚唐後期詩文的演變]
在晚唐後期詩人中,韋莊的情況和前面所說的詩人有些不同。韋莊(836—910)字
端己,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人,乾寧元年(894)進士,曾任右補闕,後為西川節
度使王建掌書記,前蜀建國,官至宰相。有《浣花集》。他的詩既不重字面的精心雕琢,
很少有突出的個別字眼,也不用綺豔的色彩,而是以自然流暢為宗,以淺近而明麗的語
言,表現淡運的意境,似乎較多取法於白居易的近體詩。他是晚唐五代傑出的詞人,詩
風與其詞風頗為相近。如《古別離》:
晴煙漠漠柳毿毿,不那離情酒半酣。更把玉鞭雲外指,斷腸春色在江南。
因不在個別字眼上下功夫,詩的意脈顯得十分流貫。說離愁別恨不從眼前落筆,而
遙帶雲外江南,韻味悠長。
韋莊的許多詩篇抒發了對唐末王朝衰亡、社會動亂的感慨,如《憶昔》“今日亂離
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與東吳生相遇》“老去不知花有態,亂來唯覺酒多情”
等等。他的長篇歌行《秦婦吟》寫一個上層婦女在黃巢軍隊攻入長安以後的遭遇,曾傳
誦一時,後世失傳,直到近代纔又從敦煌遺文中發現。詩中固然表現了作者的階級意識
和對黃巢軍隊的仇視態度,但也確實反映了那種歷史大震蕩中的不少真實情形。從敘事
技巧來說,它在唐代同類詩篇中也是相當特出的。
[西蜀詞人]
溫庭筠之後,寫詞的文人越來越多,到五代十國時期,倚聲填詞更蔚為風氣。而西
蜀與南唐二地,軍事力量雖弱小,經濟文化卻是全國最發達的,因而成為詞人薈萃的兩
大基地。
西蜀詞人的詞,大多數收在趙崇祚於廣政三年(940)所編的《花間集》中。這部
詞集收錄了唐代溫庭筠、皇甫鬆以及韋莊、薛昭藴、牛嶠、毛文錫等十六位由唐入五代
在蜀地作官或與蜀有關的詞人的五百首詞,所以他們常被稱為“花間詞人”。
《花間集》以溫庭筠為首,收錄了他六十六首詞,歐陽炯在《序》中還把他的詞與
李白的詞並稱,這不僅表明對溫庭筠這位第一個大量寫作詞的文人的尊重,而且也因為
西蜀詞人的創作基本上沿續了溫詞的方向,題材大抵以男女豔情或離愁別恨為中心,語
言則如歐陽炯《序》中所說:“鏤玉雕瓊,擬化工而迥巧;裁花剪葉,奪春豔以爭鮮”,
是一種豔麗精美的風格。不過,西蜀詞人在描寫男女情愛時,其大膽露骨的程度要遠超
過溫庭筠。總的說來,《花間集》是一部帶有宮體詩氣息的詞集,它因此受到後代具有
正統意識的人們的嚴厲批評。
這一特點,既與詞作為娛樂性藝術的性質有關,也與西蜀詞人所處的環境有關。西
蜀地區受晚唐中原戰亂的影響較小,又一嚮繁華富庶,社會空氣相應也就寬鬆些,而西
蜀作為一個偏安一隅的地方性政權,其統治階層既無力量亦無志願統一天下,因此這裏
的文人也不以忠臣義士自居,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他們更多的是在女性與酒中尋
找個人心靈的安慰和滿足,過着一種與溫庭筠相似的放浪形骸的生活。
他們的詞就是這一種生活的産物。
當然,具體分析起來,花間詞還是有些區別。除了韋莊的作品後面另有論述外,這
裏面大約有三種情況:一種是描摹女子的體態或表現男女之情,衹是流於表面,重在追
求官能的刺激,而缺乏內在的深沉感情;另一種看起來同前一種相似,描寫的大膽露骨
觸犯了中國傳統的審美習慣,但其內在的情感是強烈而真實的,從文學意義上說是有生
氣的;第三種則不同,內容的表現較為約製,對女性的情感和心理有着細膩的理解,寫
得柔婉真摯。如牛希濟的《生查子》:
春山煙欲收,天淡稀星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
道:記得緑羅裙,處處憐芳草。
下闋把情侶別離難捨難分的情形寫得十分生動,能讓人感到女子愁腸縈繞,離恨無
限,絮絮喃喃地送別而欲別又回頭的情感起伏,末兩句尤其回味無窮。
西蜀花間詞人中,成就最高的是韋莊。自溫庭筠以來,文人詞大都偏於綿密穠豔、
柔軟甜膩的風格,而韋莊在花間詞人中卻別樹一格,與南唐詞人李煜一樣,為文人詞另
開了一個境界。
從詞的題材與內容來看,韋莊與其他花間詞人沒有多大差別,某些作品的風格也相
似。像“南望去程何許,問花花不語”(《歸國遙》),“空把金針獨坐,鴛鴦愁綉雙
窠”(《清平樂》),“人寂寂,葉紛紛,纔睡依前夢見君”(《天仙子》),也寫得
細膩婉轉;“緑雲傾,金枕膩,畫屏深”(《酒泉子》),“朱唇未動,先覺口脂香”
(《江城子》),“雲髻墜,鳳釵垂。
髻墜釵垂無力,枕函欹”(《思帝鄉》),也寫得穠豔密麗。但韋莊在此之外,還
用了另一種前人未有的風格寫了同樣的題材,我們看這兩首: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
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有知。(《女冠人》)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欲去
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女冠人》)
這裏沒有豔麗的辭藻,沒有晦澀的象徵,也不是那麽斷續麯折;它的語言明白,色
彩清淡,全篇意脈流暢,通過一個連貫的心理過程描述,呈現了女子思念情人的濃烈感
情,既不失詞原有的細膩深婉的抒情風格,又把筆調改造得疏朗明晰。
正如後人所說,他“尤能運密入疏,寓濃於淡”(況周頤《歷代詞人考略》)。這
與韋莊的詩風也有關係,他的詩歌接近白居易,語言流暢平易,而不太使用豔麗的色彩。
這種習慣用到詞裏來,自然顯得與溫庭筠一流詩人所寫的詞具有不同風格。他不長於
“狀物”即通過描摹景物來烘托氣氛,而長於在描述對象心理、情感的過程中直接呈露
意旨,因而他的詞就比較多地運用結構疏朗、意脈流暢的白描方式。如《思帝鄉》: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傢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
棄,不能羞。
這裏完全從一個女子的角度來寫,從眼中景,寫到眼中人,心中意及意中情,不用
華麗的詞藻和多餘的描摹,而直率地呈露了她的心理。緊湊的節奏與濃烈的情感,也配
合得恰好。而最有名的《菩薩蠻》: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衹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垆邊人似月,皓腕
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全詞無一句不明晰。上闋一二句藉評述他人對江南的贊美寫出自己對江南的眷念,
三四句接着以典型的江南水光風光回應“遊人衹合江南老”;下闋不像其他詞人那樣拓
開一層或轉入一層,而是緊接上闋,一二句寫江南女子的可愛,與上闋寫景的兩句呼應,
三四句再回應“遊人衹合江南老”,在對江南美景的沉醉中寫出人生的惆悵。同前一首
一樣,全詞沒有豔麗的色彩,沒有綿密朦朧的意象,也沒有斷續跳躍的層次,而是色彩
清淡、結構疏朗、意脈流暢,這就是韋莊與其他西蜀花間詞人的不同之處。
(中國文學史,章培恆 駱玉明,youth掃校)